本文约2300字。

历史上的改革变法都是沉痛的。

我们熟知的“商鞅变法”、“庆历新政”、“王安石变法”、“张居正变革”、“戊戌变法”等，哪一次不是浸透了改革者的血泪，折射出了多少社会和人性的悲哀、无奈。

这一次，我们不研究变法的成败和改革者的命运。

我们来研究变法改革中间，改革者们的呐喊。

这些浸染了血泪的呐喊让我们动容，让我们感动，也让我们看到了很多世故。

其中，有一篇呐喊声响彻古今，那就是一代文宗欧阳修的《朋党论》。

公元1043年（庆历三年），为改变北宋“三冗两积”的现状，在宋仁宗的支持下，范仲淹担任参知政事，与韩琦、富弼等人推行“庆历新政”，北宋第一次大型变法革新开始了。

同年，保守派开始以“朋党”之论攻击改革派。宋仁宗最害怕朋党，因为历朝历代，被朋党误国害国之事不胜枚举，尤其是唐朝。

所以，尽管宋仁宗极度信任范仲淹，还是发出“知悉小人多有朋党，亦有君子党乎？”之问。

当时，范仲淹心怀坦荡，只回了宋仁宗一句话，“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意思是说，君子和小人都有朋党，但是各自的目的不同，君子是以国家利益结党，小人则是以个人利益结党。

但是，这句话虽然坦荡，但是还没有让宋仁宗放下顾虑。

直到公元1044年（庆历四年），欧阳修上了《朋党论》一文，才让宋仁宗基本打消了对“朋党”的顾虑。

公元1045年（庆历五年），范仲淹、杜衍、韩琦、富弼等相继罢官、外放，轰轰烈烈的“庆历新政”维持了两年多就正式宣告失败而结束了。

“庆历新政”虽然以失败而告终，但是欧阳修《朋党论》一文在当时彻底粉碎了保守派的阴谋，保证了改革的顺利推动，可谓是一篇文章胜过千军万马。

朋党论

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

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之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始终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尧之时，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恺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恺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及舜自为天子，而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书》曰：“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为党人。及黄巾贼起，汉室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唐之晚年，渐起朋党之论，及昭宗时，尽杀朝之名士，或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

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绝善人为朋，莫如汉献帝；能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乱亡其国。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后世不诮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能辨君子与小人也。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

嗟呼!夫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图1 欧阳修

文章一开篇就提出“小人无朋，君子有党”的立论。

这里，欧阳修没有辩解“朋党”的有无问题。而是一上来就承认自己和范仲淹等人是朋党。接着，欧阳修就明确的小人和君子之朋党的区别。

小人是以个人利益为朋，是短暂的，看似争先恐后，但是利益一尽，就会互相残害，甚至手足相残。这种暂时的朋党，是虚假的。

君子是以国家大义为党，是长久的，用已修身，用以治国，那是终身的利益关系，是大义所在，始终如一，这才是真正的朋党。

一开篇就震耳欲聋，让人无法辩驳，这正是欧阳修文风。

图2 范仲淹

后边两段，是举大量的例子，分别从正面和反面来论证自己的观点。

欧阳修在后边的段落中，先后列举了尧、舜、纣、周、唐昭宗等例。

先说尧之时，有共工、驩兜等四人为小人朋党，八元、八恺等十六人为君子朋党，两派对立，舜辅佐尧，贬斥共工小人朋党，重用八元、八恺君子朋党，所以尧天下大顺。

到了舜时，有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的朋党，舜全部重用，天下也因此大治。

《尚书》中说道，纣王在朝之时，天下亿万人，就有亿万条心，人人异心，所以失了江山。

周武王时期，三千人结成朋党，天下一心，周朝开始兴盛。

汉献帝党锢之祸，等黄巾起义之后，才悔之晚矣。

前朝唐昭宗时，因朋党之论，更是把朝廷中的名士全都杀害了，投入黄河，结束了唐王朝的统治。

以上这些正反举例，是上一段“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论点的，有力的补充和论证。

接着下一段，欧阳修开始总结，前世的君主中，既有重用君子朋党，大兴天下的案例，也有杀戮残害君子朋党的案例，终使国家灭亡。

最后一段，欧阳修也没忘了提醒宋仁宗，一定要以史为镜，看清楚小人朋党和君子朋党的本质，重用君子朋党，这样才能让王朝兴盛。

整篇文章一气呵成，欧阳修一开始就没有消极的避讳“朋党”二字，而是剖析立论，从正面肯定了朋党的存在，也从正面论证了朋党的利弊。逻辑严密，让人无可辩驳。

人道“欧文如潮，苏文如海”，欧阳修的文章向来如海上巨浪，波澜壮阔，一个接一个的巨浪排山倒海而来，让人不可辩驳，无可辩驳。

此篇文章，恰逢其时的为改革派阐明了“朋党”之厉害，从根本上解决了宋仁宗心中的疑虑，让保守派再无可辩之言，可谓是一篇文章，胜过千军万马。

图3 千古兴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