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70年代长堰过年趣事

良向新集旧 2025-01-14 21:14:32

这些过年趣事,准确地讲,应该是发生在七十年代中后期,因为我有印象的记忆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七十年代中后期的某年过年前夕,长堰已经有浓浓的年味了。往来赶集的人络绎于途,街上还不时传来各种鞭炮的响声。过年的主要物资像粮油、花生、黄豆等父亲早已从粮店购得,肉类则在食品部门买到,连京果包之类的礼品也提前在供销社买到。

有印象的是,那时粮店的墙上写的标语是“备战,备荒,为人民”,食品店的则是“发展经济,保障供给”。这些标语其实是多年前就有的。那时粮店除了为居民提供必要的生活资料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作为基层单位为国家储备若干年的战备粮。

早在1969年珍宝岛中苏冲突之后,中国曾同时面临美苏两国的战争威胁,虽然后来美国等西方国家出于自身战略利益考虑,需要和中国缓解矛盾,并且作为标志性事件是时任美国总统的尼克松来华访问,但这种交流才刚刚开始。

中国人对战争是敏感的,因为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直到1949年中国一直处在战争中。中国之所以被列强侵略是因为落后的工业和落后的国防,虽说清末中国的国家财富在当时的世界首屈一指,但没有能力保卫它,只能被觊觎的列强们赤裸裸地掠夺。

所以建国后领导人总结了历史经验教训,下决心实现国家工业化。有了工业化才能去推进国防现代化,才能为农业现代化提供物质基础(建国初做不出农用机械,产不了化肥)。鉴于以往饱受侵略的历史,国家决定把重点放在重工业建设发展上面,因为这直接和国防现代化息息相关。

建设的资金从哪里来?解放初有点规模的工业只有纺织行业,但它能提供的资金非常有限,这样大头就只能通过农业获取。所以这个时候农民的日子过得很紧(以上时代背景参考了中央文献出版社相关资料)。

不要说当时作为一个孩子的我不可能了解这些时代背景,就是很多成年人也未必对这些理解。我当时看到的是,很多东西都需要折子或凭票据供应,当然我不知道这叫做供给制。

父亲把主要的过年物资买回来后,忽然想起还要到供销社买点臭豆腐,于是这个任务就交给了我。供销社的臭豆腐是那种棱角分明的小方块,裹着一层好看的红油,平时不怎么喜欢吃稀饭的我,要是有这臭豆腐可以一气吃几碗。

父亲经常跟我们讲,孔夫子只吃这种棱角分明,方方正正的豆腐,不成形的他不吃。但我并非是受孔夫子的影响,而是那种不成形的臭豆腐确实没有这种方方正正,用筷子戳一下还挺坚挺的好吃。此时买这些臭豆腐可不是用来给我吃稀饭的,它是让过年的时候桌子上能多摆一道菜。

臭豆腐是一分钱一块,当时大概买了一二十块过年备用。买完了臭豆腐又要我上街去买一斤鸡蛋。当时经常有附近村里的婆婆挑着自家的鸡蛋摆在街上卖。那时鸡蛋8分钱一个,这个价格维持了好几年,以至于长堰有个歇后语:老太婆卖鸡蛋——壹捌壹捌的来。这个歇后语用来形容账要一笔一笔地算清楚。

街上的孩子们有的在玩鞭炮,有的在吹“笛冻”,有的拿着刚买到的糖人在那里炫耀。虽说“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但我一点落寞的感觉都没有,倒是有与之同乐的开心劲头。

到了掌灯的时候,在窄逼的老街上,我听到从家家户户的屋里传来在砧板上剁肉的声音,我知道这是在为做肉丸子、鱼丸子准备材料了。因为父母要准备过年的菜品,我们这些孩子在这方面是帮不上什么大忙的,所以晚餐没功夫做饭菜,就下了一锅饺子。

饺子平时也吃得不多,那时的手工饺子味道是相当不错的。父亲在灶前烧把子,母亲则掌勺点水。我在灶台前盯着那腾腾的热气拍手唱道:“看下子熟了吗,熟了就吃,冇熟就不吃”。一下子把一家人逗得哄堂大笑。饺子总算是煮熟了,我吃了一大碗还不够又去锅里找了半碗。

吃饱了自然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分配给我的是剥一点花生米。那时供应折子上一家就只有几斤花生,一半直接带壳炒熟,过年时放在盘子里招待来往的客人餐前餐后剥着吃,一部分则剥开,在锅里用油盐炒好,作为一盘菜上桌。

我剥生花生的时候忙里偷闲,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打开那已经炒熟的花生袋,抓上一小把,逐个剥开往嘴里塞。吃完了还不解馋就又去抓一把。父亲看在眼里并没有训斥我,只是笑着说:“花生是个怪,越吃越爱!”我听了怪不好意思的,想到还要招待客人,只好忍住馋嘴。

家里的事简单收拾完后,父亲带着哥哥和我到彭家桥(有时是西李甲)打豆腐。那时候吃新鲜豆腐可没现在这么容易,当时供应折上一家只有几斤黄豆,要吃豆腐还要带上这点黄豆,自备烧火的把子到离长堰街一两里地的彭家桥或西里甲去加工。

父亲和哥哥轮流挑着一担把子,我则提着那袋黄豆,一路开开心心往彭家桥走去。到了彭家桥,发现要打豆腐的人好多啊,人都排到屋外面了,我们只好耐心等待。经过漫长的时间人都有点犯困的时候终于轮到我们,人一下子兴奋起来了,瞌睡虫也飞走了。

等到热腾腾的豆浆出来时,我迫不及待地试尝一碗,那感觉就像刘鹗《老残游记》里面“明湖居听书”中说的,“五脏六腑里,像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

后来街上长堰供销社里面也可以打豆腐,而且不用自备把子,打豆腐的房间因为点了一盏大功率的灯泡也显得格外明亮、宽敞。不过因为近,来这里的人也多,等待的时间也更长,有时甚至需要通宵。我只好借看书来打发这无聊的等待,像《白话聊斋》《说岳全传》都是在这里看完的。

进入腊月廿四,家长就嘱咐孩子们不能瞎说话,也就是说话要讲究吉利,不能说不吉利的话。我的哥哥曾给我们说了一个他同学的笑话,有一年过年前夕,他这个中医世家的同学起得很早,打水洗脸时说,“爸爸洗了妈妈洗,妈妈洗了大哥洗,大哥洗了细妹洗,细妹洗了我洗。”

因为他有些团舌,竟然把“洗”字发音成了“死”,旁人听上去感觉很不吉利。结果脸还没有洗完,一盆水被他自己弄泼了,他急忙说,“哟呵,洗不成了。”后来有人笑说,幸亏有“死不成了”这句,他的父母都活了九十多岁。

大年初一天还没有亮,父亲就把我们喊起来吃年饭。吃年饭据说是越早越好,所以很多家庭都起得早、吃得早。吃得早还得让其他人知道,通知的办法就是炸鞭炮。那时放完鞭炮还要说一句“个个叫”,这是写实,也是为了讨一个好彩头,期待自家的子女将来有出息。

等街上各家都放完鞭炮,往往街坊们还要组织在一起到各家串门,说声拜年,道声祝福。即便是平时闹矛盾的邻里,这个时候也放下芥蒂,真诚地向所拜访的人家祝福新春。等街上拜访的人一走,几个舅舅一家人都来到我家拜年。

有个舅舅家的老二、老三,也就是我的二表弟、三表弟也一起来了,他们在进我家门的一刹那,同时都看到了果盘里堆着的熟花生,于是以“比赛第一,友谊第二”的速度来到盘前,伸手就把花生往荷包里抓。老三没抓到多少就哭了起来,这时我的舅舅,也就是他们的父亲过来强行把老二荷包的花生掏出来放回盘子,然后再拿一点给他们做了平均分配。

为了化解尴尬的场面,我带两个表弟去楼上看我收藏的小人书,谁知小表弟书没看完想带回家看,他两个荷包鼓鼓的塞满了几本小人书。我要他还给我,以后再来看,他不依,我想强行拿,他就瘫在地上哭,母亲过来说了我一顿,我只好恨恨地看着三表弟带着我的书下楼。

过年的时候鱼是不可缺少的,母亲曾谈到早年我的哥哥闹出的笑话。有一年过年前夕,生产队在长堰塘边分鱼,哥哥看到后急急忙忙赶回家告诉母亲说,“妈妈,快去塘边分鱼。”我母亲笑着说,“那是人家生产队的人才能分鱼。”哥哥不明就里,反驳说,“什么生产队不生产队,他们是街上人,我们也是街上人,凭什么就不能分呢?”

鱼除了做肉糕要用外,红烧全鱼也是一道重要的菜。小时候母亲告诉我,过年这道菜叫做“听话的鱼”。所谓“听话的鱼”,就是用一条整鱼红烧后放在一个盘子里,这道菜虽说在客来之后要摆在桌上,但从初一一直到十五都是不能吃的,一直到十五过后,所谓“年过月尽”才能动筷子。也许是取“年年有余”之意吧。

吃饭的时候除了父亲陪客以外,我们作为主人都没有上桌。等到送走客人收拾桌子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我家“听话的鱼”被人吃光了。我猜这肯定又是我那两个表弟干的。可当我把这一“重大情况”告诉母亲时,她却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吃了算了,赶明天你爸再去买一条大鳊鱼。”

大年初一的晚上,一个至今我也不明白是什么亲戚关系的老人到我家来过年,父母称他为“宋家大伯”。宋家大伯是在外面打鼓说书的,眼睛有点瞎,他走南闯北到处说书,有时讨点钱,有时也讨点米,尽管各方讨来的米不一样,但宋家大伯都放在一个布袋子里面。

那时我家往来的客人多,供应折上的那点米不够吃,所以经常在街上买一些计划之外的“黑食米”。“黑食米”比折子上的要贵。这时宋家大伯就把他讨来的米低于市场价卖给我们。

那个年代大家爱面子,过年时喜欢在桌上多摆几道菜。晚上吃饭的时候除了通常的黄陂三鲜及一些荤菜青菜外,臭豆腐也作为一道菜端上了桌。宋家大伯因为视力不好,把一整块红油臭豆腐看成了红烧肉,用筷子送到了口里,咬一口后发现不对,又不好意思吐出来,只好硬着头皮很艰难地慢慢往下咽。

我们姊妹三个看他那略带痛苦的样子想笑又怕失礼貌,直到第二天宋家大伯走之后,姊妹三个才像后来电视剧《西游记》中五庄观里的清风、明月那样,学着大伯当时的动作和面部表情,然后开怀大笑。

十五快到了,该招待的亲友都招待了,该走的亲戚都走了,该送的礼也都送了,包括有些亲友送我们的,我们又转送了其他亲友,这样下来家里还多出一些礼品,主要是罐头之类。有苹果的,梨子的,橘子的,都用糖水泡在里面,这些都放在奶奶的房间里面。

看着这颇具诱惑的罐头,我很想吃,但它们毕竟不同于京果包或饼干盒容易打开。你看那玻璃瓶上面盖得严丝合缝的铁盖子,就像《三打白骨精》里面孙悟空用金箍棒画的那条金线,一般妖魔都进不去。想什么办法呢?

孙膑“田忌赛马”的对策论原理是,“在各方面条件不利的情况下,只能取得次优解”,我当时虽没听过田忌赛马的故事,但这一点也不影响我在实际中对这一原理的灵活运用。我环顾家里,看到一个小钉锤,还有那些父亲从废旧木材上面拔出来的锈铁钉,一个决策和计划在脑中迅速产生。

“既然果肉不好弄出来,那就退而求次吧,用钉子把这铁皮盖钉穿,把里面的汁水倒入缸子里面喝掉。”说干就干。一个钉子眼不好流出来就多钉几个。很快,这些罐头的汁水就合着些微的铁锈味送进了我的肚子,而罐头则变成了苹果干,梨子干,橘子干。几天后家里人才发现,噫,这些罐头里面的汁水呢?再一看盖子,上面一个个钉子钉的窟窿……

八十年代后中国和西方国家的往来交流得到了加强,同时苏联与中国也有和解的迹象。这时候战争的阴霾已逐渐散去,国家的经济发展也迈上了正常的轨道。物资逐渐丰富起来,很多东西平时都可以吃到,过年的味道反倒逐渐淡了下来。

谈到七十年代,现在有些人喜欢站在远远的,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用现在的背景把那个年代批评得一无是处,这其实是不正确不公正的。历史学家钱穆在其所著《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一书前言中说,评价某一代的制度得失,不能只看“时代意见”,还要看“历史意见”,我深以为然。

七十年代过年虽物资匮乏,但不仅给大家提供了“鱼味”和年味,还有苦趣和乐趣,而这些过年趣事回忆起来更是“余味”袅袅。

本文作者尺半鲤鱼授权新集旧事发布,尺半鲤鱼,黄陂长堰人,现居武汉市洪山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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