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River
窗外冬雨,雨点滴滴答答地落在雨棚上,两只猫在追逐,餐桌上食尽的外卖只剩油汤。屋内光景,昏暗冷寂,黎城侧身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页,他的身后,颤抖的棉被埋着另一个人,文昌。他正在安慰自己。
书本上的字,随着床一起跳动起来,黎城心烦。他正了正身子,想起上次两人亲密,四月二十八日,也是今年唯一一次,那天是两人六周年纪念日。黎城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二十,有些饿了,起身翻下床,囫囵将垃圾塞进桶里。他懒得分类。打开冰箱,空空如也,只在最上层躺着一大盘黑森林,那是两个月前生日,文昌专门跑很远买的,太腻,咬了两口便打入冷宫。他捏了一坨塞进嘴里,还是腻到想吐。拉开冷冻室,有不知什么时候买的汤圆,他冲卧室问了句,回应说不吃。他早就猜到了,文昌是北方人,不爱所有跟米有关的食物。
厨房煮汤圆的间隙,黎城解开手机,点开藏起来的软件,会话框里多出几个红点。汤圆好了,他从橱柜里翻出面粉,就水捏面疙瘩,边捏边出神。纪念日那天,文昌早早定下餐馆,黎城下班,没问地址就找到了。他爱吃鱼,文昌不会出错。回到家,两人喝酒,一杯杯下肚,追剧的追剧,游戏的游戏。临睡前,黎城感觉床又抖动起来。他侧身困下,半梦半醒之际,突然被环腰抱住,硬物直入身躯,他吃痛,用力抓枕芯,然而几下后,动静消失。文昌拉起被子,轻轻给黎城盖上,黑暗中,黎城一动不动。一分钟后,颤动继续开始,最后在一阵剧烈的抖动后,一切恢复平静。
黎城走进卧室,端碗热腾腾的疙瘩汤,文昌听到叫声,从被窝里钻出来,两颊绯红。黎城舀了一勺,吹了吹,喂到他嘴里。最后一个汤圆实在吃不下了,黎城感觉胃里有些顶,他收拾好碗筷,重新回到房间,吃饱了,人就感觉闷,他拉开窗户,点燃一支烟,滋滋地抽着。“你胃不好,少抽点”,文昌边冲他喊,边脱得一丝不挂,朝卫生间走去。
“我出去跑步,你有什么想吃的零食,我给你带回来”。
“现在想不到,等会想到了给你发信息”,黎城答。他知道,文昌是去见“同事”,他也假装那就是他同事。他开始思考到底想吃什么,这让他的思绪开始往很久以前飘,那时,他跟文昌在大学刚确认关系,文昌总是往他宿舍送零食,他奇怪,为什么文昌每次都能切准他的馋点,后来才知道,每次跟文昌一起去图书馆,文昌都会趁他去厕所的时候偷翻他的淘宝,并一一记下他喜欢的东西。想到这,黎城情不禁发笑,他灭了烟,看着烟蒂发呆。那天晚上图书馆关门,回宿舍的路上,黎城点着一颗烟,文昌知他胃不好,要他丢掉,闹着闹着,文昌揽过吻了他,说如果以后烟瘾犯了就亲他。
好久没接吻了,黎城暗想。
手机亮了,是boss信息,黎城想换工作,请假很难,软磨硬泡约了周日面谈,也就是明天。晚上文昌回来,听到开门声,黎城才想起来还没发信息给他,可文昌已经提了他想的薯片,连味道都丝毫不差。关灯了,颤抖没再发生,文昌环抱着他,很快睡去。很累,呼吸很沉,气息打在黎城的脖颈处,痒痒的,挠得黎城有些燥。
黎城煎了两个鸡蛋端到文昌床前,还冲了杯牛奶。他要出门了,选了最得意的衣服,还化了淡妆。面试在一个商场的星巴克,黎城早到,百无聊赖,叫了杯喝的,随意在拍照。面试官是位女性,利落干练,几番你来我往,结束,握手告辞,等待结果。出了咖啡厅,黎城发了照片给黎城,“面试官有事,说会迟到,我在等她”,还附上自拍。随后打开软件,一套熟悉的流程走过,成交。
距离不远,天仍旧湿冷,路拐角处,有棵银杏,风吹过,一地落叶。黎城想到,他最喜欢的笔记本里,也夹着几片这样金黄的落叶,那是文昌特意从老家带的。那时黎城委屈,为什么全国皆有分布的银杏,自己就是从没见过。文昌笑他少见识,却在回乡返校时,带了几片给他,用油纸小心翼翼地包着。黎城赶紧拉回跑题的思绪。跨过路口,他还是折了回来,拾了几片揣进了兜里。
门开了,黎城舒了口气,保真度百分八十。男生显然洗好澡了,套在一个梅花鹿似的棉绒睡衣里。待黎城坐下,递上一杯热水,外面确实有些冷,黎城冰凉的手在玻璃杯壁,沁出了水汽。进去被窝吧,黎城被去了个精光,他没害羞,他也就是第一次跟文昌时,害羞到了极致。拉密实窗帘,关了灯,还要蒙在被窝里,透进来一丝光,都不能允许。
那年,他20岁。男生随后钻了进来,扑在他的身上,“你很冰”,被他这么一说,黎城才发觉,他好像一面发热的毯子裹着自己。“我先给你暖暖吧”。两人都没说话,只剩挂壁空调,呼呼地吹着。黎城侧过脸,他想到文昌之前也这么抱着给他暖。“我不10的”,男生猝不及防地在他耳边说着,声音很轻,像是屋里还有别人似的。黎城不理,他突然很困,只想睡一觉,闭上眼睛,脑子里又像有只猫在玩线球。
他想起那些聊天记录,想起文昌对一个陌生人说,跟自己亲密的时候好像没多大感觉了。他恼羞,但又愧疚,与文昌的耳鬓厮磨,他自己也同样提不起兴致。不过他很庆幸,文昌总会强调他仍爱着自己,不管是不是在向对方暗示什么,都给他贴补欣慰。一股热流突然冲上后腰,黎城从混沌中惊醒,男生结束了。“你的身材真好”,他帮黎城擦着身子。
“我可以在这睡会吗?”没等他回答,黎城翻身,平躺下来。
手机响了,黎城在枕头下翻到手机,是文昌,他挂断了。对男生借口说晚上有事,就要走。洗完收拾好,黎城没同意加微信。慌张跑下楼,他给文昌打电话,他装作慌张的样子,说是聊得很投机,这会儿尿遁给他回电话。挂断后便钻进了地铁,他想起文昌之前借口说见同事,不觉傻笑。金沙江路,他突然想起来,文昌的洗面奶好像快用完了,他没去换乘,地下出站,去环球港。手机动了,软件信息,是他,一个聊了很久,不错的网友,距离1.39km。
黎城想不到他为什么同意去,但接到信息的那刻,他好像就没想过拒绝。“我这边小区旧,这段时间正好在施工,有点脏乱,你别介意”。网友发信说。黎城有点怔住,他熟悉这种小心翼翼,那是第一次去文昌家,在火车上,文昌突然一本正经,拉着他的双肩,说要跟他说件事。文昌告诉他,自己家住在农村,是二十多年的老屋,爬蟑螂、跑耗子的,他怕黎城介意,“你下次再去就好了,县城的房子装修罢就干净多了”。黎城笑他傻,他从没介意,也永不会介意。
楼道很昏暗,没有光,门对着门,有逼仄的压抑,找到门牌号,黎城理了理头发,正了正衣衫,刚叩响,门就开了。屋内并不比外面亮堂多少,但却像两个世界,有复古的温馨。“你比照片好看,感觉很稳重”。黎城意识到什么,接他的话说,“我年龄乱填,已经不是23了”。黎城不明白这句回答哪里可爱,反正被冠上名头抱倒在床上,他随即挣扎了一下,坐起,弯腰拾起刚才被粗暴蹬掉的鞋,摆正放好。随即意识到行为突兀,不咸不淡地解释了一句,“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
回去的出租车上,黎城有些想吐,他觉得晕车了,想给文昌发信息,可一盯上密密麻麻的字,反胃更甚了。他瘫坐在后座,窗子打开一条缝,有风灌进来打他的脸,他觉得舒服些,想起文昌也晕车,这些年,凡是远门,能不乘大巴就避开,实在躲不过就准备很多药。文昌晕车比他厉害,照顾他,自己反倒好久没犯了。近家的天桥边,他提前下车,给文昌打电话,问他吃什么,果然是玉米馅饺子,他又来到那家苍蝇馆子,要了份驴肉火烧不带驴肉。上天桥时,无意识地站在扶梯边上,先是一愣,再也控制不住地流出眼泪来。文昌恐高,两人对此闭口不提,站在一边拉他的胳膊像是早已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了。
回到家,两只猫还在打架,应该是刚拉过,有股臭味还没化开。茶几上,放着花生米和山楂片,黎城惊愕,正想吃这些来着。换鞋时,他瞥了眼卧室,被子在颤抖。耳机里,有男声正喃喃地唱着,“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