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村里来了一个方士。
他带来了一块儿“肉”。
大人们都说，那是“唐僧肉”。
我不懂什么是唐僧肉，也不明白大人们的贪婪。
明明我们村子是食素的，从来不吃肉。
自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村子里的人吃了肉会死的。
可是村民却说，“这肉，好多年没有吃过了。”
自那天开始，所有人都发了狂。
01
村子里来了个方士。
我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是方士。
“你们听说了吗？这个方士可厉害哩。”
“据说可以一手遮天，呼风唤雨。”
“是哇，所以是被天上的神仙赶出来哩。”
村民们越传越邪乎，我很好奇，这么个厉害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是不是电视上说的那种满脸络腮胡。
人群的后头，远远的，瞥见方士进了村子。
只一人一马，一条扁担挑着行李，手上拖着一块儿肉。
我有些失笑。要是再加三个高矮胖瘦不一样的人。这个场景，大抵就是西游记那出吧。
估计，又是个骗人的勾当。
“他手里怎么拖着一块儿肉啊？”
我们整个村子都是食素的，他拿着肉肯定会被赶出去的。
因为我们村子不能吃肉，吃肉是会死人的。
“唐僧肉！那是唐僧肉！我的天呐！”
一时间，村子里开始骚乱。
我不懂什么是唐僧肉。但是我看过西游记。妖魔鬼怪都想吃它。
方士偏过头，看着我们咧出渗人的笑。
“是的，唐僧肉，我已经吃过了，香甜可口，长生不老。”
我总觉得，他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蛊惑。
“这肉，我好多年没有吃过了！”
我听见这句话，不知怎的，背后阵阵寒意。
好多年没吃过肉了？我们村子不是不能吃肉吗？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个子矮，村民都围拢在村口，我挤不进去。
此时人潮涌动，骚乱拥挤，直接将我掩埋。
我只能听见一阵哭喊叫骂。
“都干什么！”
村长一声大呵，人群开始缓缓分开，留出来一条道。
村长看见方士的时候明显一愣，随后看到“唐僧肉”，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贪婪。
我不明白，村长为什么要将方士引到了村子后面破败的空房子里。
那个地方，是我们村子的禁地。
方士留下来了，就住在村后。
村长举办了一场篝火宴，全村的老老少少都在村前的空地上参加了这次宴会。
可村里的夜，从来都是不允许人们外出的。
这一次，却为方士破了例。
村长为方士接风洗尘，与他称兄道弟，瞳孔里都是狡黠的目光。
村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灼灼的盯着方士。
就像盯着一只待熟的食物。
宴会结束，残留的篝火昭示着刚刚经历了一场盛大的狂欢。
方士在所有人都离开后才告别村长，缓缓向后山走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用心，偷偷的跟在他的身后。
方士走的不快，几乎是晃着的，姿势很是怪异。
我远远的跟着，可就要到他的屋子了，一晃眼，人就不见了。
奇怪。
“小姑娘，你在找我吗？”
悠悠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猛地回头，方士竟然出现在我的身后。
“你......你，是人是鬼？”
方士悠悠的笑着，笑得满脸鬼气森森。
“你说我是人是鬼？”
我没敢再逗留，撒丫子就跑了。
空旷的后山，只留下方士阴森的笑声在不断回荡。
虽然害怕，但我觉得方士的脸好熟悉，可惜，确实没见过。
02
我是孤儿，从记事起就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村民都对我没有什么好眼色，可也从来不会亏待我。
我搞不懂其中的缘由。
除了张婆婆，村长伯伯是对我最好的，时长接济我，还给我分了一间小房子。
我从后山跑回来后，害怕方士找到我，一整晚瑟缩在被窝里没能睡着。
天刚亮，村里的公鸡打鸣，我狂奔向村长伯伯家。
“村长伯伯，伯伯，救命啊，我看见了，那个方士......”
刚跑到村长家，咋咋呼呼的。
我想说方士可能不是人。我也想问，为什么大家会想吃这个肉。
可是推开村长伯伯的房门，方士正和村长对立而坐，双双看向我。
“小安啊，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今天没有农忙，难得有机会，怎么不多睡睡？”
村长眯起眼睛，和蔼的对着我问候，一边给方士添上茶水。
结束这些动作之后，才继续转过头，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问。
“哦对了，你刚刚喊的什么？方士怎么了？”
方士冲着我咧嘴笑开，我吓的一哆嗦，没敢再看他的眼睛。
“没......没事，没什么。”
不等村长再问什么，我悻悻的退了出去。
“你是叫小安？你姓什么？”
头顶的声音传来，我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背顺着小腿爬上了头顶。
“你......你不是在和村长喝茶吗？”
我连连后退，一下磕在门槛上，差点摔倒。
方士咧开嘴笑，一把揽住我，虽然笑得格外怪异，但是却避免了我受伤。
我有些怕他，又非常好奇。他的手是有温度的。
我没有回答方士的话，一溜烟跑走了。
张婆婆已经做好了早饭等着我了。
“婆婆，我来啦。”
张婆婆摸了摸我的头，示意我坐下吃饭。
张婆婆是村子里的老人了，但是婆婆并不喜欢和村子里的人打交道。
她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人心不古。”
吃饭的时候，我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试探的问了问。
“婆婆，村里来了个方士，就住在后山。”
张婆婆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没有做声。
“他还说他有唐僧肉呢。”
张婆婆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可却将我急的不行，婆婆显然知道很多事情，却什么也不说。
“婆婆，你说，我们村里有那么多空房子，村长伯伯为什么要带方士去后山呀。”
“后山不是我们村的禁地吗？”
张婆婆抬着筷子敲了我的脑袋一下，“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
可是婆婆却抬眼向后山望去。
“婆婆，你明明就说过后山是鬼屋的，平时都不让我去那边走动。”
“可是现在鬼屋都住了人耶。”
婆婆叹了一口气，“该来的都会来的。”
我纳闷，“婆婆说什么来了？”
“快吃饭，食不言寝不语。”
婆婆立正言辞，我没能问到什么，好奇心是越来越重了。
而张婆婆却看起来忧心忡忡的。好像在担心什么事情。
03
这天刚吃过早饭，没多大会儿，方士就找来了。
我严重怀疑方士是追着我来到张婆婆住处的。
我慌忙的躲了起来。方士和张婆婆都没有看见我。
我透过木柜的缝隙，看见方士将一小片肉赠给了婆婆。
方士还是笑得诡异，张婆婆和方士交谈了很久，吃下了这片肉。
我一阵恶寒。张婆婆吃肉了！她吃了肉！
第二日，张婆婆突然变得年轻了不少，精神头也组了，看起来腿脚灵活了很多。
村长的咳疾也好了，多年使用拐杖的习惯，也从今天可以直立行走了。
村子里从这天起，原本蠢蠢欲动的村民，都开始拿着自家的钱财去求方士。
一时间，“唐僧肉”可免除灾难，吃的多甚至可长生不老。这则谣言越传越烈。
可方士定了一个规矩，欲得“唐僧肉”，需要用九成的家底去换。
而方士判定的九成家底，是村长的见证，村长用所有人的信息和方士换了一块儿肉。
村民们都疯了，原来村长和张婆婆都吃了“唐僧肉”。
村民们不论是否家有重疾，都会去求方士，没钱的或者带的没有所谓的九成，都会被赶出来。
村民为求长生不老无病无灾，不惜掏空家底，只为求得一片“唐僧肉”。
可当真求得的少之又少。
谁能舍得自己一辈子的积蓄呢。真的求到的也只是那些活不过去了的村民。
村子也在此时乱套了。
人，有了欲望，就会变得邪恶。
三天后，村头的寡妇终于求得了一片肉。
寡妇因为偷人生了孩子，孩子被男方家抱走了，自己却落下一身的月子病。
寡妇没有办法再得到其他家庭的容纳，心一横去求了肉。
那天回来的时候，寡妇开心的在街上发了疯的大笑。
“我有肉了，我有肉了，等我吃了肉，我会变得漂亮，我会无病无灾，我会长生不老！”
“等我吃了肉，我一定要看着你们这些狗男人一个一个的得到报应。”
“我能长生，你们都死了，我还能活，我还是这个模样，我能一直这样，哈哈——”
张婆婆说，寡妇疯了。
寡妇死了，被人勒死在自己的厨房里，“唐僧肉”不翼而飞。
我开始害怕。
“婆婆，为什么会这样呢。”
张婆婆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们村的本来面貌呀。”
我没懂。
婆婆却突然说要给我讲个故事。
“小安呀，婆婆给你讲个故事吧。”
张婆婆说故事很长，一次讲不完。要慢慢说给我听。
十多年前，我们村子很贫穷，村民也很懒惰，有着大片的田却不种，坐吃山空。
后来，来了一家有钱人，这家人男人是做动物皮毛售卖，正儿八经的生意人。
因为以前也有山匪，村里遭人打劫，一家人带着家业逃难到我们村的。
因为女主人怀孕，在村里生产，也就定居下来了。
04
“张婆。”
婆婆的故事没有讲完，村长伯伯来找张婆了。
“张婆，你帮寡妇打理一下吧。”
张婆婆是我们村比较有名的风水师傅，丧葬这些事情自然都需要经过她的手。
见到村长来，张婆婆没再继续讲故事讲下去。
可是我很好奇，既然是有生意人定居，可我并没有看见婆婆口中的这家人呢。
张婆婆有意避开村长，我也不好再问下去。
可我却是在想，偏远的山村真是杀人埋尸的好地方。
偏远的山村，生死各安天命，也没人会想到报警，草草的掩埋了寡妇。
没有人在意这条生命的流逝，我感到一阵的悲哀。
张婆婆给寡妇办了葬礼，说是葬礼，其实也就是破席子一卷直接找了处风水掩埋。
做了场简单的法事，众人七手八脚的堆起了个土堆。
其实，我也并不明白为什么人死了一定要堆成土堆。
只是这样的话站在道德层面上我不能问出口。
方士也出现在葬礼上，端了一碗香喷喷的肉。
在一众人贪婪的目光中，方士说。
“可惜了，刚求得肉，也没来得及吃。我给你煮好了，就送你吃吧。来生就别投胎村里了。”
说罢，将手中的肉倒在土堆前。转身看到人们的贪婪，笑了。
方士嘴角不自然的笑容咧的更大，妖异的很。
方士前脚刚走，后脚，张婆婆快速拉着我离开。
我不明白为什么走的这么着急。
直到我听见身后传来的嘶吼声。以及，方士的怪笑。
“唐僧肉是我的！”
“滚蛋，是我先拿到的。”
“放手，我杀了你！”
给死人的祭品，男男女女都在哄抢。
“婆婆......”
婆婆牵着我往回走。
“后来，那户人家担心我们容不下他们，就住到了后山上。”
婆婆没有回答我的疑惑，只是接着讲那个没有讲完的故事。
“后山的屋子、农田、池塘，都是他们自己建起来的。”
“村民们好奇，从没人想过，可以挖池塘养鱼。深山里除了清泉，哪儿见过什么鱼塘。”
后来，男主人教村民开荒种田，挖塘养鱼；女主人教人打理皮毛、抽丝做线。
村子里人人几乎都学会了这些手艺。
所以，现在村子里还维持着种田养鱼，打猎卖皮的各种手艺。
我不由的感叹，“真好的人。”
张婆婆点头，“是挺好的人。一家子都挺好的。可惜了。”
“可惜什么？”
张婆婆摇头，没再说话。
任凭我再怎么问下去，张婆婆都不愿意再说下去。
可我却忍不住的开始构想，后山上的一家其乐融融，带领着村民发展。
脑海中的画面很美好，就好像事情就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我在婆婆身边渐渐进入梦乡。
05
“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黑夜都浓烈的包裹着地面。
一声凄厉的尖叫惊醒了我的美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