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摆谗我也欠你一辈子的情
"小军,你这个死心眼的,又让人给糊弄了!"媳妇气呼呼地把饭碗往桌上一放,我低头扒饭,不敢抬头看她。
屋外春风料峭,刮得窗户哐哐响,破旧的门板被风吹得咯吱直响,就跟我这会儿的心情一样不得劲。
那是1983年的事了,那会儿我在村里靠给人打寿材谋生,一年到头能接上三四单活计,虽说不多,但也能补贴家用。
谁家要是有这个不吉利的活计,都会来找我,村里人都说我手艺好,心细,连县里有些人家都慕名来请。
说来也怪,别人都嫌这活晦气,可我倒觉得这是份正经营生,一块木头在我手里,能变成送人最后一程的体面房子。
这活计虽然不起眼,可也算得上一门手艺,起码能让人走得体面,走得安心。
记得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打磨木料,满院子都是刨花,木屑的香味飘得老远,突然听见有人在门外喊:"李小军,在家不?"
抬头一看,是陈百顺,平日里这话不多的人,这会儿站在我家门口,搓着手欲言又止,脸上的愁容都快皱出水来了。
"进来说话。"我放下工具,掸了掸身上的木屑,把他让进了堂屋。
陈百顺跟着我进了堂屋,坐在板凳上支支吾吾半天,眼圈都红了,才说出来意,原来是他爹病重,想提前准备口寿材。
"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也不好意思来麻烦你。"陈百顺抹了把脸,声音都在发抖,"家里地里的粮食还没收,等秋收卖了粮食,一定把工钱给你补上。"
看着他那副样子,我心里一阵难受,陈家的境况我清楚,他爹得了重病,整天躺在床上,光买药就花去了不少钱。
家里就那几亩薄地,还是靠天吃饭,他媳妇带着两个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最近村里人还传,他爹病重,经常半夜咳得昏过去。
听说陈百顺媳妇常常半夜得去敲邻居家的门借钱买药,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两个孩子饿得直哭。
"成,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口应下来,"你先回去照顾你爹,这边的事我来安排,你放心。"
媳妇知道后,气得直跺脚,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这人就是太实在,人家连工钱都没给,你就答应了?"
"现在谁家不难啊,你看看咱家,顿顿稀饭咸菜,孩子都馋得直咽口水,你还在这充大尾巴狼!"
我笑着安慰她:"咱村里谁不知道谁啊,再说了,这种活计也耽误不了几天,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说这话时,我心里也没底,家里确实也不宽裕,可看着陈百顺那个样子,我实在开不了口要预付工钱。
那时候村里人虽然穷,可都讲究一个信义二字,穷人帮穷人,大家伙都明白这个理。
我连着干了两天,把寿材做得格外细致,连纹路都打磨得特别光滑,想着是送老人家最后一程,总得用心些。
期间陈百顺来看过几次,每次来都是一脸愧疚,我知道他心里难受,就跟他说说话,问问他爹的情况。
"他老人家最近咳得厉害,整宿整宿睡不着,我媳妇守着他,我去地里干活,两个娃儿整天没人管。"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谁成想,陈老爷子没等到秋收就走了,那天早上,我正准备出门,就听见村里人说陈家老爷子咽气了。
我赶紧往陈家跑,远远就听见哭声,进了院子,看见陈百顺跪在地上,两个孩子哭得直打嗝。
送老爷子那天,天还下着蒙蒙细雨,黄土地被雨水打湿,走路都打滑。
陈百顺跪在棺材前痛哭,他媳妇带着两个孩子站在一旁抹眼泪,那个小的才五六岁,一直喊着:"爷爷,你醒醒啊。"
我在旁边看得心里难受,想起自己的老爹,也是这么走的,那会儿我还小,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给老爹准备上。
陈百顺突然拉住我的手:"小军哥,等我卖了粮食一定还你工钱,你的恩情我记下了。"
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我知道他这几天都没睡好,脸都瘦得脱了相。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儿子上学要交学费,家里的老母猪也病了,请兽医看病又花了不少钱。
媳妇常在我耳边念叨:"你看看隔壁老王,都去县里跑运输了,日子过得红火着呢,人家孩子都穿上了新衣裳,咱家孩子还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
每次听到这话,我心里都直打鼓,可又能怎么办呢,这手艺是我爹传下来的,说不干就不干,总觉得对不住老爹。
到了1984年开春,陈百顺来找我,说要去南方打工,他嘴唇都咬出血了:"小军哥,你再等等,等我挣了钱一定先还你。"
"听说深圳那边工资高,我去试试,实在不行就去工地上搬砖,总能挣点钱。"他说着,眼里闪着泪光。
送他那天,我把家里仅剩的二十块钱塞给他:"路上带着,有个应急的,到了那边安顿下来了再说。"
他接过钱,眼泪差点掉下来,攥着钱的手直发抖:"小军哥,你对我太好了,这钱我也记着,等我赚了钱一定都还你。"
那时候,不少村里人都出去打工了,有的去了广东,有的去了浙江,村里慢慢冷清下来。
我也慢慢不再接打寿材的活,跟着老张学开拖拉机,刚开始还经常熄火,被后面的人骂得狗血淋头。
可我咬牙坚持,一有空就摆弄那台破旧的拖拉机,终于学会了,能拉着一车子人去赶集,一趟能挣个三五块钱。
媳妇见我有了新营生,也不再提那茬事,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的,但总算能看到点盼头。
日子一年年过去,有时在地里干活,会想起陈百顺,听说他在深圳当小工,风里来雨里去,后来自己开了个小作坊,专门做塑料零件。
村里人都说他有出息,我心里也替他高兴,只要人有口饭吃,有条活路,那就是好事。
村里的面貌也在悄然改变,砖瓦房一座座盖起来,自行车换成了摩托车,连猪圈都改建成了砖混结构的。
我家也添了台14寸的彩电,虽然信号不太好,但晚上全家人围着看新闻联播,也是件享受的事。
儿子考上了县里的高中,虽然花钱多,但我和媳妇都觉得值,总不能让孩子跟我们一样,一辈子在村里转悠。
去年腊月,天寒地冻的,我正在地里收拾农具,远远看见一辆小轿车停在村口,从车上下来个人,穿着体面,戴着眼镜。
定睛一看,是陈百顺,要不是他喊我,我都认不出来了,这些年在外面,把人都打磨得精干了。
"小军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眼圈都红了,"这些年,我一直记着这件事,一直想着要回来看看你。"
他说这些年在深圳,从小工做起,起早贪黑,省吃俭用,开始时连顿像样的饭都舍不得吃。
后来东拼西凑开了个小厂,专门做电子零件,生意慢慢有了起色,现在厂子扩大了,还准备再开个分厂。
"要不是当年你帮衬,我爹走得都不安心,这些年,我总想着要还这个情。"说着,他塞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
我推辞不要,他急了:"小军哥,这不光是工钱,还有这些年的利息,你要是不收,我这心里过不去,那二十块钱的恩情,我也一直记着。"
回家路上,我摸着口袋里的信封,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从打寿材到开拖拉机,从儿子上学到考上高中,日子就这么过来了。
媳妇见我回来,手里拿着信封,愣了半天,突然红了眼眶:"你们这些老实人啊..."她转身去厨房,假装在切葱,可我看见她在抹眼泪。
晚上,我们父子三人围着火炉吃饺子,屋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儿子问起这事,我笑着摇摇头:"有些事啊,不是图个钱。"
"那会儿村里人都不容易,能帮就帮了,你爷爷生前就教导我,做人要厚道,要讲良心。"
日子过去这么多年,村里的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平房变成了小洋楼,连过年的鞭炮声都比从前响亮了。
可我总觉得,真正支撑我们熬过那些艰难岁月的,是那份信任和情义。
揣着信封,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我忽然明白,这哪是欠了我一辈子,分明是我们靠着这份情义,在岁月里活出了个明白人的样子。
这些年,我们都没有辜负那个艰难岁月里的信任,也没有辜负自己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