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冲奶粉不能用嘴试温度！”
李婷冲进厨房时，婆婆正含着奶嘴往手背上滴奶，婴儿的奶瓶歪歪斜斜搁在泛黄的搪瓷缸里。这是她产后复工的第一天，监控画面里婆婆的"老方法"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三个月前，她和丈夫张磊搬进公婆在城中村的老房子。
60平的两居室突然挤进五口人——刚退休的公公，从农村来带孙子的婆婆，还有他们这对新手父母。
原本设想的"三代同堂其乐融融"，在梅雨季发霉的墙角、永远拧不紧的水龙头和纸尿裤该不该用热水洗的争执中，碎成一地鸡毛。
"我们那时候都这么喂孩子，磊子不也长到一米八？"婆婆攥着奶瓶的手背青筋凸起，塑料奶嘴在开水里烫得发白。
李婷看着婆婆用开裂的拇指指甲抠开奶粉罐，突然想起上周发现婆婆把孩子的口水巾和擦桌布混着洗时，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妈，您能不能讲究点卫生？”
直到那个暴雨夜，所有积压的情绪像老房子的排水管般轰然炸裂。
凌晨两点，八个月大的小宝突发高烧。
李婷翻出耳温枪时，婆婆已经用白酒沾湿毛巾往孩子额头上擦。"会酒精中毒的！"她几乎是抢过孩子，婆婆踉跄着撞到茶几，玻璃杯碎了一地。
"你们年轻人懂什么！磊子小时候烧到40度，我背着他走了十里夜路去卫生所…"婆婆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雷声，李婷突然发现婆婆右腿总是不自然地弯曲——那是二十年前背儿子求医摔下山沟落下的旧伤。
争吵声惊醒了在客厅打地铺的张磊。
这个向来和稀泥的男人突然红着眼眶吼出声：“妈下午去菜市场摔了跤，膝盖肿得馒头大，还非要给你们熬小米粥！”
李婷怔怔望向厨房。监控回放里，凌晨三点的荧光中，婆婆佝偻着身子守在砂锅前，米汤沸腾时溅起的热油烫红了她的手。
老人慌乱地在围裙上抹了抹，继续用长满老茧的手掌贴着锅盖试温度——就像三十年前哄夜啼的婴儿那样。
晨光微熹时，李婷在阳台找到正在搓尿布的婆婆。
老人把红肿的右手藏在身后，脚边塑料盆里漂着几片艾草叶。"你王婶说这个煮水洗澡，娃不容易起疹子…"婆婆的声音轻得像晨雾，李婷这才发现婆婆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剥核桃染的褐渍。
"妈，我帮您涂点烫伤膏吧。"她蹲下身时，瞥见婆婆秋衣领口露出半截膏药，那是上周搬婴儿车闪了腰时贴的。
那天傍晚，李婷破天荒地和婆婆并排坐在老藤椅上。
夕阳把防盗窗的影子烙在起皮的白墙上，她们中间隔着半碗放凉的小米粥，聊起了张磊儿时用尿戒子还是纸尿裤的"史诗级争论"。
当婆婆从铁皮盒里掏出丈夫穿开裆裤的照片时，李婷突然发现婆婆笑起来有颗和自己母亲一样的虎牙。
这世上最难的数学题，大概就是两代人的爱该如何换算。我们用消毒湿巾丈量温度，她们用手掌的老茧感知冷暖；我们计算蛋白质含量，她们相信小米油最养人。
没有哪份爱更高级，只是时光在母亲们身上刻下的年轮不同。
真正的亲情，从来不是谁说服谁，而是在晨昏交替中，看见对方藏在皱纹里的温柔。就像那锅凌晨三点的小米粥，熬着熬着，就熬出了琥珀色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