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总爱推开爬满忍冬藤的柴扉。铜环叩在木门上的清响,惊醒了栖在檐角的风铃。
这座用半生光阴修葺的院落,盛着我对人间全部的贪恋——不求长生不老的仙丹,只要四季流转的晨昏。


01
一院框四季
春分那日,我在东墙根埋下三坛青梅酒。
待到谷雨,杏花便簌簌地落满石阶,像谁随手打翻的胭脂匣。
南窗下的海棠最是解语,晨起推窗时,总有几片花瓣乘着露水滑进砚台,染香未写完的诗笺。
夏日暴雨突至,满架紫藤在风里翻涌成浪,铜钱大的雨点砸在芭蕉叶上,奏出天地间的琵琶曲。
秋深时,柿子树把灯笼挂满枝头,金桂的甜香漫过粉墙,连邻家的黄犬都趴在篱笆外不愿离去。
最妙是冬夜围炉,老陶罐煨着红枣姜茶,看炭火将窗纸映成橘色,恍惚间竟觉雪粒坠地的声音也是诗行。
02
一瓦藏乾坤
书斋外的天井,是我精心布设的江湖。
太湖石叠成假山的模样,石隙间生着苔痕斑驳的虎耳草。
春日雨水丰沛时,石罅里忽地涌出清泉,蜿蜒流过青砖缝里的铜钱草,倒真应了"泉眼无声惜细流"的意境。
西墙角那株百年紫藤,老藤如苍龙盘踞,新蔓却柔婉似少女臂膀。
清明前总要搭起竹架,任它攀着月光爬上檐角。某日翻检旧书,见《长物志》里写"石令人古,竹令人幽",方知这方寸天地,竟藏着一整个古典中国的风骨。

03
一茶煮光阴
院中的老槐树是前主人栽下的,树冠如绿云垂荫,树下石桌的包浆已润如美玉。
晨起必在此煮水烹茶,铜壶嘴喷出的白汽,常引着两只画眉来啄食茶点碎屑。
某日翻得苏东坡"且将新火试新茶"的句子,便学古人用去年存下的梅花雪水沏茶。
茶汤初沸时,恰有穿堂风卷着槐花穿过回廊,满盏清香里便混入了三分草木气。
暮色四合时,常独坐此处看晚霞烧红半边天,恍惚觉得杯中的不是茶,而是把流动的光阴含在了舌尖。
04
一猫伴晨昏
橘猫阿橘是春日里自己寻来的,毛色与院中的凌霄花同色。
它最爱蜷在廊下的藤椅里打盹,阳光穿过竹帘在它身上织出斑驳的光网。
某日读《山家清供》,见古人以花入馔,便摘了新开的栀子花与阿橘分食。
它嗅着青瓷盏里的花露,胡须颤动的模样像极了品茗的老茶客。
黄昏时总见它蹲在院墙上,尾巴在晚风里摇成一面旗,不知是在等归鸟,还是在数流云。

05
一卷消永夜
书斋里的线装书在雨季容易生虫,便在院中桂树下支起木案晒书。
某册残卷里飘落半页信笺,墨色已淡,依稀可辨"见字如晤"的字样。
忽然懂得古人"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的况味。
夏夜里常持卷坐在萤火之间,看《浮生六记》里沈三白与芸娘扫落叶烹茶,恍然觉得自己的小院,也成了漂浮在时空里的画舫。
书页翻动声惊起竹影摇曳,满院清辉便跟着晃动起来。
06
一醉卧星河
中秋夜在院中设案拜月,老榆木桌上摆着自酿的桂花酿。
醉眼朦胧时,见流萤与星光在桂树枝头嬉戏,竟分不清哪颗是人间灯火,哪颗是天外星辰。
忽然记起张岱在《陶庵梦忆》里写的湖心亭看雪,此刻虽无雪,但这份独对天地的清欢,倒有了几分相似的痴气。
夜渐深时,枕着满院蟋蟀的清唱入眠,梦见自己化作院中一株木樨,根系深深扎进青砖缝里,年轮里刻着四时风雨。

写在文末
这座小院教会我,真正的奢侈不是金尊玉贵,而是能从容虚度光阴。
晨起扫一地落花,暮时收几缕晚霞,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值得珍藏的吉光片羽。
世人总说"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却觉得,在这方天地里,连贪欢都是理直气壮的——毕竟草木尚能恣意荣枯,人又何须时刻清醒?
如今方懂,所谓"一晌贪欢",原是向天地借来的光阴。
当春风再次叩响柴扉,我仍愿做这院中的闲人,看苔痕爬上石阶,等月光浸透青砖,在草木的荣枯里,慢慢熬煮余生。
-The End -
作者-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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