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扣屯——一个侦察参谋的回忆(十)

梨乡有趣事 2024-03-21 05:32:22

讲述人/盖雪松

整理/位启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二月二十二日,是一个多么平凡的日子,但对于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的362团全体官兵来说,却是终生难忘的一天……

二月二十二日早晨,约六时左右,从扣屯方向传来的枪炮声,一直不断。

我们卧在掩体中,眼盯着公路,没什么情况,觉得很无聊,肚子饿得咕咕叫,又很难受,为了转移注意力,不时回头看望团指方向,只见团指挥所的所有人员,一直很忙碌,个个表情凝重严肃。

我们猜想,二营正在扣屯与敌激战。但奇怪的是,却听不到像开口子作战时那样,呼叫炮兵支援步兵,命令某连向那攻击的命令声。

我们一直很纳闷,战友们让我去打听一下,我也有此意。

这时,我看到我连长走向团指挥所,猜他也是想了解情况,于是我假装找连长有事,也走近团指挥所。

连长问我有事还是想要吃的,二天二夜粒米没进,我们确实饿得眼冒花。于是,我顺着连长的话说:“连长,有吃的就给点!”连长难为情地说:“我和你们一样,也两天没吃一点东西!”又说:“今天团里肯定会想办法,告诉大家,再坚持一下。”我勉强笑着说:“知道你没有,我不是向你要吃的。”他知道我也是来打探消息的,就指着指挥所说:“我和你一样,想了解点情况。”

这时,从指挥所出来一个股长,我连长立即问:“发生了什么情况?”股长说:“二营在扣屯遇伏击,你们不要进指挥所,赶紧回去。”

我和连长,看股长说话的表情,知道情况严重,立即返回了自己的阵地。

(股长让我们回去,一是怕干扰指挥所的工作,二是怕团长在气头上,我们进去会挨训)。

我回到掩体,战友们问发生了什么事,我说:“二营在扣屯被伏击,可能情况很严重,我和连长都不让进指挥所。”大家听后,议论纷纷。

时间到了九点钟左右,我们发现,在我阵地东侧的山上,有部队运动,大家认为东侧的山上有越军,立即将枪口对准了东侧山上,一喊有敌人,团长和政委也听到了,立即出帐蓬进行观察,我也拿起望远镜,仔细地观察,发现是我们的部队。

团长发现后,觉得奇怪,说:“周围没有我们的部队,从那里冒出来的部队?怕是敌人冒充我们的部队,命令部队做好战斗准备,立即发报向上级查询,同时,令通信参谋用信号联络,查明是否是我们的部队,是那个部队?”经用信号弹、旗语等联系,证明的确是我们的部队。

团长立即派出一名股长和一个参谋,前去了解情况。半个小时后,联系人员回来向团长报告,说东面312高地的部队,是123师367团的一个营,他们先于我们一天一夜到达,在312以东占领阵地,因发现扣屯有越军占领,123师主力没跟上,怕自己兵力不足,没攻占扣屯。

团长听后,气得大骂:“他们不是向军基指报告,已占领扣屯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同时大声喊:“发报,命令二营立即撤出战斗,向班俊靠拢!”……

为什么团长得知367团没占领扣屯,扣屯还被越军占领,马上下达二营撤离战斗的命令?

原来,我二营从早晨四点进入扣屯,即遭不明火力的伏击。我二营出发前被告知,扣屯已被我367团攻占,他们认为夜间天黑看不清,367团把二营当成越军进行了伏击。

当二营将遭不明火力袭击这一情况报告给上级,师、团两级首长均命令,扣屯是友军,不准还击。

二营用各种信号和对方联络,对方始终不回应,却把二营压制在公路上,从早晨四时,到现在十时,足足进行了六个小时的打击。

此时,二营的建制已完全被打乱,各连已分成多群,朝多方向突围,实际部队已完全处于“兵找不到官,官找不到兵”的混乱局面!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

我团于二十一日二十一时,接到军基指命令,派出一个营,到纳隆炸毁太原通往高平公路的一座大桥,然后,在扣屯以南占领阵地,形成对内对外正面,协同123师367团,共同完成切断高平之敌退路,阻击太原敌援军的任务。

我团受领任务后,将任务交给了二营。二营此时是我团的前卫营,已行至班俊地域。从班俊到纳隆,约十四公里路程,需三至四个小时的行军,即可到达。行军路线是:沿公路向东四公里左右到达扣屯,再从扣屯东的三岔路口折向南,约十公里的路程,便到达纳隆大桥。

军基指在下达命令的同时,通报我师、团二级指挥所:扣屯,已被我123师367团占领,注意联络协同。

我团按军基指的命令,传达给二营,并指示,一定要和367团联系上,搞好协同作战。

下到二营指挥的王烘副团长和二营的营长,在受领任务时,告诉团首长,他们在班俊刚消灭了三十几名越军,发现越军的一座仓库,里面全是粮食、弹药等军用物资,还没来得及打扫清点,因任务紧急,他们只有个别连队,带了少量的粮食和弹药,请团指按排人员,打扫清点仓库。

团首长听了,很高兴(正缺粮弹),叮嘱他们开进途中注意敌情,在敌纵深运动不可大意,一定按军指命令,于二十二日八时炸毁大桥。

王烘副团长和陈营长回去后,立即将任务传达到各连,一再强调:扣屯已被367团攻占,路过扣屯时,一定要注意联络,免得发生误会。

因部队饥饿劳累,部队进行了短暂的休息,于二十二日三时出发。

出发时,临近黎明,天空有中等程度的雾气,能见度相对较低。部队缩减了连队间距,行进一个小时,到达扣屯,没发现什么情况,便沿路,进入了村庄。

(此处二营有失误)当前卫排进入村中,立即遭到埋伏之敌的猛烈射击,同时,村西公路南侧高地的敌人,也向后面的部队开了火,瞬间,全营遭到不同方向的炮火袭击。二营部队,全部被压制在公路及公路两侧。

遭到打击的二营,认为我367团,是因没接到上级通报,误认我二营是越军才开的火,于是,通过各种方法与对方联络,因天气有大雾,双方都看不清对方,信号弹恰好给敌人指示了我方的位置,所以,只要那里出现联络信号,那里就会受到猛烈的炮击。

二营营指和师、团联系,让师团联系123师,让他们停止攻击。师、团两级均命令二营察明情况,不要还击,继续和对方联络,同时,向上级指挥机关询问,但得到的答复是:367团已占领扣屯,你部要加强联络。

二营连续几次向师、团指报告被打击情况,团指也几次向上级查询情况,均得到同样的答复。大雾使得二营看不清对方,一直无法判明到底是越军,还是我方367团。

团长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一边命令二营察明情况,确认是敌人还是友邻,把部队撤离敌炮火封锁区,撤到安全地带,同时,命令班俊附近的一营,前进至扣屯接应二营。

当一营前进到班俊与扣屯之间,离扣屯1.5公里处,同样遭到越军的拦阻,无法通过。

二营终于在上午十时,向团指报告,扣屯确定无疑是越军,但,此时二营已被完全打散,王烘副团长和各连连长都和营指失去联系,营长身边只剩下不足百人,并且多为收拢的各连人员。

当二营营长给团指发电报,确认伏击二营的是越军,我团指也同时和123师367团取得联系,所以团长才下达了二营撤离战斗的命令(已无法完成炸桥的任务)。

二营营长接到撤退的命令,带着仅有的不足百人的队伍,撤退时,又遭到沿途越军的拦阻和打击,营长负重伤,因电台译电员牺牲,预备电台早已失散,和团指失掉了联系……

教导员带着五十几名干部战士,于下午十八时,撤回班俊归建。副团长王烘遇伏击,在组织部队撤退时,警卫员负伤(我连警卫排战士),他也负伤被俘,在越军撤退押解途中,被越军残忍杀害。三天后,在我一营防御阵地,发现其遗体,因遗体血肉模糊,发现遗体的某指导员不敢确认,恰巧,我们保护着团长到各阵地,检查兵力部署情况,团长亲自确认后,让负责牺牲烈士的单位,单独对副团长遗体进行火化。从王烘副团长的遗体看,他被绑在树上,胸口被打得血肉模糊,牺牲得很悲壮。

从中午十二点左右,二营和团指失掉联系,到晚上二十三时,我团共收拢二营干部战士一百八十五名,后统计牺牲伤亡一百五十多人,其余,皆不知去向。(大多数在突围时,没组织好,分成小股小群,向四面突围,运气好的被友邻部队收容,运气不好的,突入敌纵深,不是牺牲,就是被俘)。在后来的十几天,又陆续归建一百多人,到战争结束,也只收拢了不足三百人,所以,二营此后基本失去了战斗力。

战后总结,我二营被伏击的经验教训,总结了数条,但我觉得,避重就轻。

我认为主要只二条:

第一条:兄弟部队畏战,谎报军情。

第二条:我二营部分领导干部的战争恐惧症没克服,遇敌慌乱。

先说第一条,367团在给上级的电报中,多次说他们已攻占扣屯,而实际在离扣屯一至三公里的地域。战后总结,说报错了位置。

扣屯周围的地形地貌特征明显,村东是二条公路交汇的三岔路口,一条向西通原平,一条向南通太原。扣屯村西南是一片不高的山地,扣屯村位于路口西,通往原平路的两侧公路穿村而过。只要学过地形学,一看就能找到,我敢说,我班任何一位战士,一看就能确认自己的站立点是不是在扣屯,而我兄弟单位,一个营和师、团前指几十个干部,就没有一个识图的?只要部队有侦察、通信兵,就绝不会判错位置。是他们到达312高地,发现扣屯有越军,不敢攻打,所以谎报占领扣屯。

第二条:二营遭敌六个小时不间断攻击,他们走到那,越军打到那,如果不是害怕,被打懵,怎么会一直认为是友军,而不是越军?部队撤退收拢时,五个连长,一个也沒回,都带着少数人员突围,不知去向,除个别突围后牺牲,大多数被兄弟部队收容,还好,他们到别的部队,都参加了战斗。

因我班没在二营参加战斗,详情不便细说,但在战后总结时,也出现了很多可歌可泣的事迹。宣传干事张代良下到二营,被伏击后,带着伤员、民工,和仅有的几名战士,同越军战斗了一个下午,最后归建。这些都值得我们学习。

我二营扣屯被伏击,值得军方好好总结,深刻接受教训,以免在以后的战争中,不再重演这样的悲剧。

备注:

关于王烘副团长牺牲的情况,我看到多篇回忆版本,发现副团长遗体时,我虽在现场,因在前线担负保护团长的任务,我只在四五米处看到副团长,胸前血肉模糊,但没仔细查看。

我的观点:副团长英勇反击,被越军绑在树上,用冲锋枪近距离扫射而牺牲。当时,我听到指导员说他胸口多处中弹,而有的则说是用手榴弹绑在胸前炸死的。总的说,副团长面对越军坚强不屈,被越军残忍杀害,壮烈牺牲。

关于遗体被运回国内,我认为有可能,当时高平没攻克,运输道路没打通,团长命令单独火化,但烈士遗体集中后,沒立即火化,有可能被运回国内安葬。

我在上几篇文章中,多次提到:每遇情况,都是团长、指挥所指挥我们,当过兵的可能认为有违常规,我上面有排长,连长。实际是,战前我排扩编为四个班,三个班参加师侦察大队,单独穿插,团只留我一个班,直接归团指指挥。

战争开始,我团参谋长就指示我连长:侦察班的一切行动,都得经他批准,连队不得按排任何任务。

我班的任务,在整个自卫反击战中就三项:部队前进我班开路,部队撤退我班掩护,部队驻停我班保护(团首长和指挥所)。

具体说:就是部队前进、转移,我班为团指本队的尖兵班,负责带路;当部队撤离某个敌情严重的阵地、驻扎地,我班就在团指本队后掩护;当部队驻停宿营时,我班通常被按排在离团指三十至四十米的位置,保护团首长;团首长到前沿阵地,我班同样担任保卫任务。

团警卫排也担任保卫,但他们基本不离指挥所,这是我团参谋长的精明之处。

上组合照片:集体照是战前侦察阶段全班合影。战争发起前人员发生变动,黄得和调回警卫排。刘飞杰排扩编四个班,调新班任班长。单照,林森我班原人员,战前归建。刘惠山由我排三班调我二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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