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很多树,有高大的乔木,也有矮小的灌木。人们赞美大树,赞美它们不惧风霜严寒傲立于世的精神;赞美它们历尽风雨宁折不弯的气节。人们赞美灌木,因为灌木的存在,人类的春天才那样的生机勃勃。
有的树,因为引进时稀少而出名。扬州何园的玉绣楼,因为一棵广玉兰一棵绣球花命名。那是扬州最早的一棵广玉兰。绣球花不是第一。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于是,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观赏植物,看的是枝繁叶茂绿树成荫。
可是,有的则不然。它们的根,也是风景。就说何园的广玉兰,由于年代久远,一根根树根露出地面,像年迈者手背上暴露的青筋,充盈着生命的血液一样。树根在地面半隐半露,仿佛有点含羞有点谦逊。
好像是在广西看,到过一棵被称为“美人榕”的榕树根。在石头的缝隙里,榕树被挤压得无处安身。落地生根的榕树须须,就在纤细的石头缝隙中,顽强地扎下根。它们的根像武林高手一样在石头缝里腾挪散跃,终于生成并长成了一位丰乳肥臀的美女模样。
游人经过此,没人抬头去看一眼树本身,都将好奇的目光,投向缠绕石头的树根。还有一回在天目山上,看到号称小黄山松的松树虬劲发达的根系。看山不是山,看树不是树,玩的是开心。开心就好!
那天在宋夹城观赏二月兰。我们从南门进来,一路悠悠走向西门。快到西门的平铺桥上,回首观看那片垂丝海棠。艳红如霞的海棠花,端的是赏心悦目。倒映在水里的影,更有说不出的魅力。
伫立于桥上良久,在姐妹们的催促声中,不舍离去。快到桥的那头,忍不住回首再看。感觉那片海棠树没有变小,反而更大更多了。回过头看向这边的水,这边的岸。却看到一棵乔木的根边四周,生出一个个有趣的根。
根们,光溜溜的没有一片新叶。好有意思的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长相。远远看过去,一个个高矮胖瘦的根,像万佛朝宗又像童子拜观音。它们面朝大树,齐齐立着。
得去看看。从桥边小心地往下走,七拐八绕到那群树根近前。说实话,近了看,效果不如桥上好。再一次印证了“美的景物宜远距离观赏”的名言。但是,相比周边那么多乔木灌木,这棵树冒出来的这许多根根,真是异类。
仰头看看大树。因为叶子没有长出来,看不出是什么树。太高的树冠,连细细的枝条都看不清楚。嗨,管那么多干吗?“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这是古人的话。“知道鸡蛋好吃就够了,何必认识那只生蛋的鸡?”这是钱钟书的名言。可是,从地面找到的腐朽落叶证明,应该或大概是落羽杉。
我且欣赏这些好玩有趣的树根吧。蹲下身子近距离细看,新出来的根并不细嫩,像苍老的树身,有翘起来的皮行将脱落。直视向上的风格,都差不多。伸手摸摸,不光滑,有点糙。
好奇心爆满。这些根是今年刚刚生出来的还是已经历几度风雨?它们有没有机会像母体一样长成参天大树?环视林中周边一些细小瘦弱的树,是更早的根长成吗?
生命就是这样神奇,生生不息代代相传。“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不太准确。扬州超过千年的老树不是一棵两棵。超过百岁的人,见过几个?“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名贵的树木落入滚滚长江,几经沉浮后,会变成比黄金还贵重的乌沉木!
柳絮飘荡的是种子,借助风的传播寻找生命的落脚点。根的冒出,是显摆生命已经找到了厚实土壤和大地母亲的怀抱。它们从土中伸出脑袋,是为了呼吸。这是落羽杉特有的呼吸根。落羽杉的根,不仅会从土中长出,还能直接长在水里。这是落羽杉和常见水杉最大的区别。
不过,树妈妈的骄傲,超出了我们的认知。它会让一群小小的根芽围绕自己长出长大,用朝拜的姿态对着自己。这些根的特别,有点像孝顺竹那样,以家族为中心团团生长,繁衍出一片优雅的绿簧。
假以时日,这些根会长成大树。那时候,这里会不会再度出现更多的根更多的树?原来,不只是大榕树会独木成林。只要给出条件,给出自由,一棵落羽杉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