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爱吃西瓜■素材:李秀兰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日子过得真快,一晃我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每每看到右手腕上这个玉手镯,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就像放电影似的,清清楚楚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1977年的夏天,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闷热的下午。娘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瘦得皮包骨头,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我跪在炕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她枯瘦的手背上。
“红红啊,”娘用尽力气握住我的手,“把我梳妆匣子里的玉手镯拿来。”
我赶紧从老柜子里翻出那个掉了漆的木头匣子。这玉手镯是娘的嫁妆,听说是太姥姥传下来的,翠绿通透,上面还雕着一对栩栩如生的凤凰。平日里娘都舍不得戴,只在过年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看看。
“这手镯啊,是咱们老韩家的传家宝,”娘喘着气说,“本该等你出嫁时给你的,现在。。。现在娘怕是等不到那天了。。。”
“娘,您别这么说,”我哭着说,“您肯定会好起来的!”
娘摇摇头,艰难地把手镯往我手上套:“红红,你要记住,这手镯不光是个值钱的物件,更是咱们韩家的根。。。以后。。。以后你想娘的时候,就看看这手镯。。。”
话还没说完,娘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我手忙脚乱地给她拍背,可是娘的呼吸越来越弱,最后,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娘!娘!”我放声大哭,可是娘再也没有应我。
那时候我才十一岁,懵懵懂懂的,只知道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像娘那样疼我了。家里穷得叮当响,爹早年就没了,现在连娘也走了,我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该往哪里飘。
还好有姨妈王翠花。她是娘的亲妹妹,在隔壁村子住着。姨妈知道娘走了的消息,第二天一早就赶了过来。
“红红,”姨妈抱着我,心疼地说,“你放心,姨妈不会不管你的。这样,你跟姨妈走吧,姨妈在山东有个远房亲戚,咱们去投奔他们。”
我一听要离开生我养我的地方,心里不愿意,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房子都快塌了,地也种不出什么粮食来,留在这里只能饿死。
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把娘的玉手镯紧紧攥在手里。这是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了,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它。
那天傍晚,姨妈带着我坐上了去山东的长途汽车。我趴在车窗上,看着熟悉的村庄渐渐消失在暮色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红红啊,”姨妈拍着我的后背说,“你也别太难过,到了山东,日子肯定会好过的。”
可是天不遂人愿,我们到山东后,那个远房亲戚早就搬走了。姨妈带着我一路打听,最后在徐州下了车。那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母女俩在陌生的城市里,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正当我们蹲在路边发愁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这是从哪里来的啊?天这么晚了,带着孩子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抬头一看,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个子不高,圆圆的脸,眼睛很有神。她穿着一件蓝布褂子,手里提着个装满布料的包袱。
这就是我后来的养母张巧云。
姨妈赶紧站起来,把我们的情况简单说了说。张巧云听完,叹了口气说:
“这孩子也太可怜了,走,先去我家吧。我就住前面不远,开了个小裁缝铺子。”
张巧云的确是个裁缝,她家就在一条小巷子里,前面是个不大的铺面,后面是两间瓦房。房子虽然不大,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墙上还挂着几件做好的衣裳。
“你们先喝碗汤,”张巧云麻利地把锅架到煤球炉子上,“我这刚好熬了些白萝卜骨头汤。”
我和姨妈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闻到香味,肚子咕咕直叫。张巧云给我们一人盛了一大碗,又热了两个玉米面馒头。
“慢点吃,别烫着,”张巧云笑着说,“等会儿我给你们收拾个地方睡。”
吃完饭,姨妈帮着张巧云收拾碗筷。我坐在门槛上,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不知道明天会去哪里。
谁知道第二天早上醒来,姨妈却不见了。只在枕头边留下一张纸条:
“红红,姨妈也是没办法,带着你我实在是走不了多远。巧云姐是个好人,你就跟着她过吧。等姨妈找到活路了,一定来接你。你要懂事,别让巧云姐操心。”
我拿着纸条,眼泪哗哗地流。张巧云看了纸条,叹了口气说:
“红红,你别难过。你要是不嫌弃,就跟着婶子过日子。婶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保证不会让你饿着冻着。”
我哭着点点头。从那天起,我就在张巧云家住下了。
张巧云是个寡妇,四十多岁了没有孩子。她待我跟亲闺女似的,不光给我吃给我穿,还手把手教我做裁缝。
“这活计啊,学会了就能养活自己。”张巧云常这么说。
我记性好,手也巧,没多久就学会了打版剪裁。张巧云高兴得不得了,逢人就夸我懂事。
可是村里人的嘴总是闲不住。有人说张巧云是老命人,收养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孤女,怕是要克她。还有人说我是个扫帚星,克死了亲爹娘,现在又来祸害张巧云。
张巧云从来不跟这些人一般见识,只是默默地护着我。有一次,我在门口听见邻居王婶跟她说:
“巧云啊,你也真是的,收养个黄毛丫头干啥?万一克着你可咋整?”
张巧云淡淡地回答:“什么克不克的,都是封建迷信。这孩子多懂事啊,跟着我学做裁缝,手脚麻利,帮我不少忙呢。”
晚上,我偷偷把玉手镯拿出来看,想起娘临终前的样子,又想起姨妈不辞而别,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张巧云走过来,摸摸我的头说:“想家了?”
我点点头:“我想我娘了。”
“傻孩子,”张巧云把我搂在怀里,“你娘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要好好的,让你娘放心。”
就这样,在张巧云的细心照料下,我慢慢长大了。她不光供我上完了初中高中,还帮我找了份工作。
那是1985年,我在徐州服装厂当了一名缝纫工。有了工作,我就想着回老家去找找姨妈,看看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可是当我回到老村子时,却发现物是人非。原来的房子早就塌了,村里人告诉我,姨妈早就改嫁到外地去了,至于去了哪里,谁也说不清楚。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徐州。张巧云看我这样,心疼得不得了,连着好几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
“红红啊,别难过了,”张巧云宽慰我,“这世上啊,有缘自会相见。你姨妈要是真心惦记你,总有再见的那天。”
我点点头,心里却暗自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找什么亲人了。有张巧云这个养母疼我,就够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在服装厂干得不错,没几年就当上了小组长。张巧云的裁缝铺子生意也越来越好,村里人都说她是巧手神仙。
那天,我照常在厂里干活,突然听见有人喊:“小红,你们组来了个新工人,你带带她。”
我一抬头,看见一个清秀的姑娘站在那里,二十出头的样子,梳着两条细细的辫子,怯生生的样子。
“我叫李芳,”姑娘小声地说,“麻烦组长多照顾。”
我点点头:“你先跟着老赵学着用缝纫机,有不懂的就问。”
李芳是个聪明的姑娘,学东西特别快。半个月不到,就能独立操作了。我暗暗点头,这姑娘不错。
慢慢的,我和李芳熟络起来。她也是农村来的,家里条件不好,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每次发工资,她都会拿出大部分寄回家去。
“我妈一个人带大我,不容易。”李芳常这么说。
看着李芳孝顺的样子,我就想起我那个不辞而别的姨妈。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起还有我这么个外甥女。
转眼到了2000年,我已经在厂里干了十五年,当上了车间主任。那天,李芳突然拿着一张请柬跑来找我。
“组长,我要结婚了!”李芳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接过请柬一看,新郎叫王建军,老家是山东的。
“恭喜啊,”我笑着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李芳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妈介绍的。建军哥在建筑公司上班,人老实本分。组长,你一定要来喝喜酒啊!”
我点点头:“一定去!”
婚礼那天,我特意挑了一件新做的旗袍去。刚到酒店门口,就看见李芳穿着红色的婚纱,漂亮得像个公主。
新郎王建军是个高个子,浓眉大眼的,看起来挺精神。我正准备上前道贺,突然看见李芳手腕上戴着的手镯,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个翠绿色的玉手镯,上面雕着一对凤凰,和我娘留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赶紧上前仔细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手镯的一个凤凰尾巴上,还有一道细细的裂纹,跟我那个手镯一模一样!
“李芳,”我颤抖着声音问,“你这手镯是哪来的?”
李芳笑着说:“是我妈给我的压箱底。她说这是二十多年前,从一个老乡那里买的。”
这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走过来,正是李芳的母亲。她看见我盯着手镯,笑着说:
“这手镯是1977年,一个老乡典当的。那时候我在徐州开个小当铺,这老乡说是家传的宝贝,舍不得卖,让我先帮她保管着。。。”
我的心猛地一跳:“那个老乡,是不是叫王翠花?”
李芳的母亲吃惊地说:“你认识?那老乡说是带着外甥女投奔亲戚,路费不够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夺眶而出:“我就是她的外甥女!这手镯是我亲娘留给我的!”
婚礼现场一下子安静了。李芳震惊地看着我,王建军也愣在那里。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
“红红。。。真的是你吗?”
我猛地转身,看见一个瘦瘦的老妇人站在那里,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不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姨妈吗?
“姨妈!”我扑过去抱住她。
姨妈浑身颤抖着:“红红,姨妈对不起你。。。那年我把手镯典当了,是想给建军治病。。。他发高烧,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原来,姨妈离开后,带着表哥王建军东躲西藏,靠给人洗衣服缝补度日。那年表哥得了重病,姨妈走投无路,才忍痛把我娘的手镯典当。后来她去赎镯子时,当铺早就不在了。
“我一直不敢回去找你,”姨妈哭着说,“我觉得自己太没用了,连外甥女的传家宝都保不住。。。”
我紧紧抱着姨妈:“您别自责了,您也是没办法啊!”
李芳的母亲插话说:“我后来搬家了,一直想找当年那个老乡,把手镯还给她。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让我女儿嫁给了她的儿子!”
这时,张巧云也赶到了。她一听这事,连连感叹:“这可真是天意啊!”
李芳赶紧把手镯摘下来:“组长,这手镯是该还给你的。”
我看着那熟悉的手镯,却迟迟没有伸手。这些年,张巧云待我如亲生女儿,含辛茹苦把我养大。而姨妈虽然当年抛下我,但也是被生活所迫,这些年必定也饱受煎熬。
“红红,”张巧云看出我的心思,轻声说,“你亲娘留给你的东西,你就拿着吧。”
姨妈却摆摆手:“手镯还是让李芳戴着吧,就当是我们两家的缘分。”
我看着眼前这些人:含辛茹苦养大我的张巧云,重逢后满脸愧疚的姨妈,还有马上就要成为表嫂的李芳。突然觉得,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安排。
婚礼继续进行,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晚上回到家,我掏出一直贴身带着的那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姨妈当年留下的字迹:“等姨妈找到活路了,一定来接你。。。”
二十三年了,这诺言兜兜转转,用这样的方式实现了。可是,我该怎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亲情?那个承载着我和亲娘回忆的手镯,我又该不该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