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洗铅华

德辉看小说 2024-04-26 00:46:51
我是钱塘富商陆家的独女。 我的亲生父亲为了一个小小官位,将我送给新安王府的世子李承宇做玩物。 从十二岁到二十四岁,我既是李承宇的丫鬟,陪读,书童,也是供他取乐的床伴。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李承宇身边最听话的奴才。 但,没有人知道我爱上了那个玩弄我的人。 直到李承宇的青梅竹马离京回钱塘。 他为她收心,遣散了王府的一众姬妾,包括我。 我走的那天,他和他的青梅竹马如胶似漆。 我成了钱塘谁也不敢娶的破|鞋,唯有离开。 后来,有人告诉我,得知我离开的王府世子疯了。 1、 李承宇还没醒。 我小心翼翼挪开他环在我腰上的手,爬下床。 地上一片狼藉。 新裁的那件上好云锦的襦裙是不能穿了。 我无声地叹口气,一瘸一拐走过去翻柜子。 这里一直放着备用的衣衫。 突然,一具犹带着温热体温的身体贴了上来。 李承宇的右手暧昧地游走在我腰侧,“陆大小姐,你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身材还这么好?” 我没动。 就着被他抱在怀里的姿势问:“放在这的那套暮云丝的裙衫呢?” “嗯?”李承宇皱着眉头想了想,“楚云馆的小花魁,说很喜欢,我就让她穿走了。” 他很无所谓的样子。 我扶着柜门的手紧了紧。 虽然一直知道他身边莺燕环绕,但亲口听见他说,心中还是难免作痛。 陆晚,这么多年还不明白吗? 你从来不是唯一,更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我让开他的怀抱,随手拿了另一套衣服穿上。 “今天怎么走这么早?” “府里有事,父亲唤我回去。” “哦。”李承宇抬手缠绕住我还未系拢的束带,“又是为了你弟弟?” “只要你今天留下来陪我。” 李承宇低头,双唇摩挲着我的耳廓,暗示意味十分浓厚。 “太常寺丞的位置就是你弟弟的了。” 2、 离开王府,到陆家铺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 我刚在窗边的软榻坐下,我的亲生父亲徐忠。就急急乘了轿子过来。 应该是得到消息了。 “小晚,朝廷的任命书已经下发了。”父亲一张老脸,笑得皱纹横生。 “这次做得不错,好好伺候世子,你弟弟在朝堂上还有赖新安王一派的照拂。” 我四肢酸软,倚在软榻上,没有起身。 “爹,我已经不年轻了。李承宇身边多的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你觉得我凭什么留住他?” 父亲脸上的笑容明显顿了一下。 “还有,这怕是最后一次新安王府照拂陆家了。” “什么意思?”父亲急了,“陆晚,你是不是惹世子不高兴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赶紧把人给哄好!” “你弟弟刚进太常寺……” 我看着父亲紧张又丑恶的嘴脸,心中涌起自嘲。 徐忠,我的亲生父亲,素来贪得无厌,在他眼里,我只要躺在世子床上,就能给他换来想要的一切。 我是筹码,是棋子,是玩物,唯独不是一个人。 巨大的羞辱感铺天盖地,我努力让颤抖的身子平静下来。 “怎么,您消息一向灵通,没听说吗?新任江南巡抚沈世祯之女,随父一起回钱塘祭祖。” “沈世祯的女儿是谁,无需我多言,您知道的。” 懒得再费口舌,我让伙计进来把一脸阴谋算计的父亲请了出去。 没一会,伙计折返回来,手里抱着一个沉香木匣子。 “小姐,您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我撑着软榻的扶手,勉强坐了起来。 木匣子里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 很好看,也很贵。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3、 我和李承宇的关系便是如此。 李承宇于我,说是主人也行,说是恩客也无不可。 我是他身边的女人中,最听话,最死心塌地的一个。 只因我父亲倚仗新安王府而生。 十二岁,父亲花高价让我进入王府的私塾读书。 从第一天起,父亲便下了死命令,要我伺候好王府世子。 我巴结他,讨好他,为他裁衣,为他做饭。 替他练字写文章,为他抗下夫子的责罚。 他从一开始的嫌弃嘲讽,到后来背着我去揍了偷撩我裙䙓的沈家小少爷。 我以为他是在意我的。 我看着他从清朗少年逐渐长成倜傥风流的公子哥儿。 迷得钱塘所有的女儿家都围着他转。 我看着他前一天与莺莺调笑,与燕燕交酒,第二天却又换了一副纯良的模样,将我推到众人面前。 “这是陆晚,我的姐姐,谁都不准欺负她。” 他掌心的温度那样灼热,透过衣衫传来,烫得我肌肤都烧了起来。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沉沦,却还要将它小心藏起。 直到那天晚上,他和几个世家子弟在酒楼喝多了,坐在二楼的窗橼,被冷风吹得摇摇晃晃。 任谁的话也不听,就是不肯下来。 小厮将我喊来,我一句话,他就乖乖上了马车。 好不容易把赖赖唧唧的醉猫哄上床,我正要走,却被他拉住手。 他眯起酒光潋滟的凤眸,半梦半醒的样子,眸子里的情意万分灼人。 “晚晚。” 在他的亲吻落下的时候。 我没有推开他。 没有红烛红帐,亦无合卺酒,只有疼痛。 但我甘之如饴。 可我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李承宇醒来时看我的眼神,那样轻蔑。 “陆晚,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我茫然地看着李承宇。 被子唰地掀开,我无措地挡住自己。 没有温存和怜惜,李承宇披了一件中衣,径直离开。 门重重地砸出“砰”的巨响,他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怔怔地在床上坐了很久,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 前一天,我的父亲徐忠去求新安王,求他救救我那闹事搞出人命的弟弟。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那晚是我听错了,他叫的不是晚晚,而是阮阮。 沈阮阮的阮阮。 李承宇根本不在意我,更不爱我。 我心里那点悸动的念头,没来得及宣之于口,就被淹没在晦涩的羞耻中。 从那之后,他只喊我陆大小姐。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羞辱。 4、 新任江南巡抚沈世祯的长女,沈阮阮,生于钱塘。 曾是名贯钱塘,才貌双全的高门贵女。 后来沈府举家赴京,传闻沈阮阮很得太后喜欢,被太后养在宫里,堪比金贵的公主。 沈家祖上官至内殿大学士,受此荫蔽,本就世代高官厚禄。 如今沈家女儿得太后重视,更别提多风光了。 沈阮阮重返钱塘,光是太后的赏赐就足足有十辆马车。 十日过去,有关沈阮阮的风姿和传闻依旧在钱塘的茶馆酒楼流传。 而这段时日里,李承宇也没再找过我。 直到他生辰那天。 新安王世子的生辰是钱塘的大事,每每都办得万分热闹。 我未收到请帖,也没打算过去。 但曾经王府私塾的几个同窗,却日日来铺子烦我。 “陆掌柜,承宇生辰,你不来不合适吧?” “陆晚,以往每年的生辰宴都是你操办,今年你不出力就算了,总不能连面都不露吧?” 我犹豫许久,还是去了。 李承宇今年的生辰宴,在径山的温泉庄。 红烛灯笼从山脚一直沿着山路挂到山顶,每隔十盏灯笼,就有一盏悬挂的琉璃花灯,璀璨如白昼。 此等铺张浪费,怕又是哪个世家大族为巴结世子所为。 我来到温泉庄的暖阁,正准备推门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一道声音。 “承宇,沈小姐回来了,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周围顿时响起了一阵嘘哨。 我推门的动作停住了。 片刻之后,李承宇的声音懒洋洋的响起来。 “她?” “好歹是跟我最久的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世子宅心仁厚,可是送了个从五品的官。” “这么大方,小心人家死皮赖脸缠上你,毕竟她那个爹,可是出了名的吸血虫。” 我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握着沉香木匣子的手都在发抖,简直想要落荒而逃。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不知被谁被推了一把,我一个没站稳,踉跄着摔进屋子里,撞倒了古色古香的梅枝屏风。 好好的曲水流觞宴,被我砸的支离破碎,点心和酒水沾了我一身,我的头发衣服湿漉漉的,妆面也花了,整个人狼狈得无以复加。 “哎呀,是陆掌柜呀!” “我以为是哪个不长眼敢偷听主子墙角的小丫鬟呢,下手重了,您别在意。” 是高惜琴,沈家一个门客的女儿。 自小跟着沈阮阮,以沈阮阮马首是瞻。 我抬起头,正看见李承宇外衫微敞,风流散漫地坐在主位,沈阮阮娇滴滴地靠在他怀里,恰到好处露出惊讶的神情。 “小晚姐,你怎么来了?” 看到沈阮阮,我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根本就是那几个世家子女联手设计,拿我做笑料,讨巡抚的女儿开心呢。 我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我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勉强端庄地起身,突然脚踝处传来剧烈疼痛,我身形不稳,人再次趴到地上,手心被深深扎进了碎木枝。 钻心的疼。 “哟,陆掌柜,这是给咱们公主和世子行大礼呢?虽然年纪大,但依旧身娇体软呀,难怪一个女人家,能把陆氏的脂粉生意做那么大,原来是擅长跪着呀。” 高惜琴尖酸的嘲讽,惹得宾客们大笑起来。 他们相互之间交换着隐秘的视线,来看这一场好戏。 “你来干什么?” 在众人的取笑声中,李承宇的声音凉薄又刺耳。 他皱眉看着我,好像嫌我丢了他的人。 “我……来给你送生辰礼。” “不必。” 他看了一眼我手里的木匣子,语气轻飘飘的。 “这种东西我有很多。” 李承宇不再看我。 这时高惜琴又站出来,“陆掌柜,别在这里碍眼了,自便吧。” 暖阁内明明温暖如春,但我整个人却仿佛浸在冰水里,止不住地发抖。 门在我面前关上时,我看见沈阮阮含羞带怯地抬起下巴,贴上了李承宇的双唇,两人搂抱在一起,吻得缠绵悱恻。 我的心终于一点一点,彻底沉了下去。 出了温泉山庄,我一个人沿着山路往下走。 李承宇从未当众牵过我,抱过我,更别说亲我了。 大概对他来说,我真的就是用惯了的一个小奴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往下流。 沿路的红烛应该把我照得恍若失魂落魄的女鬼吧。 5、 今日正值元宵节,我回到山下街市,正是灯会最热闹的时候。 各式各样的灯笼,喜气洋洋的百姓,还有熙熙攘攘的摊贩。 李承宇他们爱往最贵的酒楼和最贵的茶社去,不喜欢平民扎堆的街市。 总觉得这儿玷污了他们的身份。 可我偏偏最爱看这烟火,这喧嚣。 我看见扎着羊角辫的小儿,一手提着兔儿灯,一手举着小糖人,蹦蹦跳跳地在人群里上蹿下跳,别提多兴奋了。 我看见一个少女,红着脸从情郎手里接过胭脂盒,情郎浓情蜜意的眼里满满都是少女的笑颜。 但愿他们能修得正果。 我沿着放满花灯的河岸往前走,寻了个隐于人海的僻静处。 将拿了一路的木匣子扔出去,砸得灯火摇曳的水面一片涟漪。 沉香木的匣子,一点点沉入水底,它会随着水流而下,或许陷于污泥,又或许能被打捞,遇上一个新主人。 我探出半个身子,朝着河面伸出手,想要那盏孤零零飘过来的花灯,推向河心。突然身后传来清朗的喊声:“别想不开!”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手猛地环上我的腰,将我往岸上拉。 但河岸湿滑,瞬间拉力变成推力。 声音的主人和我一道滑进冰凉的河水里。 “护驾!” “噗通” “噗通” 不知哪儿又窜出来两道黑影,跟着跳进河中,一左一右将我们二人救出。 今天第二次湿身,更冰,更凉。 只是祸不单行,才刚上岸,我脖子上就被架了一把冷剑。 “什么人?胆敢……” “住手!” 剑被推开,剑尖擦过我颈侧的皮肤,有点疼。 我转动僵硬的脖子,这才看清推我入河的莽撞人,是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郎,长得白净好看。 年纪轻轻,身上气度已然不凡。 他摒退那两个持剑的小厮。 “姑娘,你可是遇到什么事了?不妨说给我听听,或许我能助你一二。” 语气故作老成。 我叹口气,用力挤挤衣服上的水。 “我只是在拨花灯。” “啊?你……你不是要跳河啊?” 他一下子满脸通红,“对、对不起啊……” “是我莽撞了。” 我没理他,转身便走。 今天不该出门的,遇到的人和事实在都太让人糟心。 我没走几步,肩头突然被盖上一件质地上乘的披风。 “姑娘,你脖子流血了,去我马车上包扎一下吧。” “不用。” “姑娘,你衣服湿了,不能见风,我送你回去。” “不用。” 少年不依不挠地跟在我身后,喋喋不休。 “姑娘,今日是我害你涉险,这块玉佩你拿着,他日若遇麻烦,可凭此玉佩来文心阁找我。” “请务必收下。” 一块温润的玉佩被塞进我手里。 我忍无可忍,骤然转身,举着玉佩就要扔。 那两个亦步亦趋的小厮,立马横眉倒竖,剑光出鞘,一副我敢扔,他们会顷刻砍了我的手。 我不想承认,但我确实被吓住了。 而此时,我们落水的动静惹来了不少围观的百姓,其中已经有人认出我,满怀诧异地喊道:“这是陆掌柜吧?这是怎么啦?” 人越来越多,再待下去定要惹是非。 我当机立断,拉上披风盖在头上。 跑了。 6、 回到铺子,我洗了个热水澡,就到后院歇下。 身累,心更累,睡得有些不省人事。 铺子里的伙计通常也不会打扰我。 直到一声整耳欲聋的炸裂声,将我惊醒。 是父亲不顾伙计的阻拦,踢开我卧房的门,将我放在窗几上的玉壶春瓶扔了过来。 花瓶砸在床柱上,瓶身摔得粉碎。 若非伙计挡的那一下,只怕现在被砸的就是我的脑袋。 我一阵心悸,人有些发晕, “你干什么?” “陆晚,你出息了!不过是在世子那里吃了瘪,就去跳河!传出去,陆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陆家的颜面,你姓陆吗?”我披上外袍起身,抬头直视他。 “孽障,还敢顶撞我!” 父亲扬起手。 但巴掌没有落下,被我躲过了。 他越发愤怒,气得像一头牛,鼻孔一张一翕地往外喷气。 在他身后,是妾室秦氏难掩得意的脸。 “老爷,别生气了,小晚也是在世子那里遭了难堪,面上挂不住,你就别责骂她了。” 十岁那年,外祖父过世,娘亲因忧伤过度染上重疾,卧床不起。 就在外祖父入葬的第二天,一顶不起眼的红轿将挺着肚子的秦氏迎进了陆府。 父亲在娘的病床前说秦氏给他怀了大胖小子,他要让秦氏做平妻。 娘气火攻心,吐了好大一口血,染红了整张床幔。最后以脂粉配方和库房钥匙相逼,逼得父亲让步,只纳秦氏为妾。 只是娘的病情越发重,父亲以求世外高人为娘治病为由,将娘送去了南边的一处深山老林。从那时起,我的噩梦就开始了。 送我去新安王府给世子当“陪读”,就是这位秦氏的“好心”建议。 她惯常摆出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老爷,都说青梅竹马最难忘,万一我们陆晚是个有福气的,能得世子青睐,以后也能给徐家唯一的儿子一点帮助嘛。” 然后我就被当成一个物件送了出去。 “她就是个没用的废物!跟在人家身边那么多年,连个床上的位置都保不住,还被人赶出来!” 父亲越说越生气,疾言厉色地呵斥我。 “如果不能让世子回心转意,那新安王府你也没必要再去了!” 好像谁稀罕去王府当牛做马一样,我只觉得好笑。 “我可以把脂粉配方给你。” 我打断了他的话。 “告诉我娘现在到底在哪里!” 这么多年来,若不是他们一直隐瞒娘亲的下落,我早就带着娘走了。 不用像现在,每月只能盼来一封娘写的家信。 我盯着父亲,看他的脸色由红转绿,又渐渐发紫,最后终于开始对我破口大骂起来。 “小贱人,跟你病怏怏的娘一样——” “你没资格骂她!” 我突然觉得恶心,竟然一转头吐了出来。 秦氏扯了扯父亲的袖子,那边滔滔不绝的骂声戛然而止。 他们背过身小声嘀咕了几句,再转身时我竟然从他们眼中看到了狂喜。 几乎是瞬间,父亲的态度就变了。 “小晚,你是不是怀孕了?” 我突然僵住了。 上一次…… “你好好休息,晚点我让下人炖汤给你送过来。” 父亲有些兴奋地搓着手,像一只贪得无厌的黄鼠狼。 “不可能的。” 我立马打消他们的猜测。 不然他们俩说不定真的能做出去王府替我“讨个说法”的事来。 “世子的麽麽每次都会亲手给我端避子汤,况且老王爷和王妃也绝不容许李承宇随意跟人弄出孩子来。” 但父亲已经听不进去我的任何话。 他们气势汹汹地来,喜滋滋地走,只给我留下满屋子的狼藉。 我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不把我敲骨吸髓,他们怎么舍得呢? 7、 我心烦意乱地愣了好一会,下定决心去百药堂找大夫诊一下脉。 万一…… 不料才刚出后院,便见铺子里涌进来好几个熟识的面孔。 “陆晚你没事吧?” “听说你跳河了?” “你跟世子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世子要迎娶沈家小姐为世子妃了呢?” …… 是我入了王府后,有意结交的一些高门贵女。 她们脸上急切的表情,不是关心,而是好奇。 都巴不得打探出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好拿出去做谈资。 我被她们围着,只感觉胸闷,喉咙口堵着一股浊气,不吐不快。 我朝人群外的丫头使了个眼色,她立马心领神会地招呼几个伙计把人拉开,热情地端茶递水。 “孟小姐,您上次要的胭脂出新货了,这次的颜色别提多水嫩了,我带您试试。” “李夫人,咱们掌柜的特地给您准备了香粉套盒,什么味都有,保准啊,您用了之后让李老爷魂牵梦绕呢。” …… 我得以脱身,出了铺子刚走几步,终究没忍住,扶着墙吐了出来。 从昨晚到现在,我粒米未进,腹中空空,呕出的皆是苦水。 他要娶妻了,娶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阮阮’。 新安王府之子和朝廷重臣之女,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还在期待什么呢? 还嫌自己闹得不够难堪吗? 8、 “姑娘,你脉象虚浮,气血不通,体内皆有堵塞之症,须得注意休息,我给你抓几副调养的药,你按时服用。” 大夫喊来药童拟方子抓药。 我收回手,理了理袖子。 刚刚从铺子走到百药堂,再坐下来由大夫诊脉,这不到一盏茶的事件,是我最煎熬的。 可当结果出来—— 我有些如释重负,却又有些空落落的。 不是……喜脉啊。 就好像我和李承宇之间。 终究差了些缘分。 回到铺子,丫鬟见我脸色苍白,立马拿了暖炉放到我手里,“小姐,你还好吧?” “今日闭店,你们也回去休息,工钱照算。” 我浑身发冷,实在有些撑不住。 可还没等往后院走,伙计又递上来一封信,“小姐,这是文心阁掌柜方才送来的。” 文心阁? 钱塘最大的玉器珍宝阁,而且是皇商,门口还挂着圣上亲题的牌匾。 文心阁的掌柜就连达官贵人都要敬重三分,但我与他既无私教,亦无生意往来,他怎会送信予我? 我疑心重重地拆开手里的信。 随着展信,一股淡淡的香味传来,是上好的芙蓉墨,能经年数月留香。 我捻了捻指尖薄薄的纸张,依稀辨出这是澄心堂纸,御用之品,民间能流传的都要一纸千金。 一封信而已,居然用了这两样东西。 这是在提醒我,信的主人不能轻易得罪吗? 我凝神看向纸上,行云流水的字,跃然入眼。 “陆掌柜,昨日舍弟鲁莽,给你带来困扰,作为兄长,我代为道歉,三日后,我会在天香楼设宴,携舍弟赔礼道歉,若陆掌柜需要补偿,可以尽管提。” “此外,舍弟的玉佩遗落在陆掌柜处,请陆掌柜赴宴时一并带来。” 看似是道歉,但却姿态高昂,并且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而是要我三日后必须去。 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我曾无数次在王府的人身上见过。 此时我才想起,昨天那位少年好像是提到过文心阁。 我回到房中,拿出被团成一团的披风,和压在披风下的玉佩。 我仔细打量起这块差点被我扔掉的玉佩,这个质地-- 不是寻常的玉,而是南边进贡的软玉,皇家用品。 接二连三的种种,不禁让我怀疑起这兄弟二人的身份, 钱塘稍微有点背景的世家公子的模样,我都有印象。 但元宵节那晚的少年是个生面孔。 而且还随身带有暗卫。 既能让文心阁掌柜亲自送信,又能随意出入文心阁,所用之物又皆是贡品。 这两兄弟的来历,我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9、 那晚在径山温泉庄的事情终究还是传了出去。 整个钱塘的人都知道如烟斋的陆掌柜在世子面前丢了个大人,彻底失宠了。 而我没怀孕这件事也让父亲格外的愤怒。 之前他们尚且顾及李承宇和我的关系,现在眼见王府与沈家联姻,生怕我碍了沈阮阮的眼, 当即就以丢人现眼,影响家族声誉为由,彻底把我赶出了陆府。 甚至动用官府,封了铺子,遣散了如烟斋的所有伙计。 一如既往的愚蠢又卑劣。 沈阮阮是李承宇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一夕归来温柔乡,新安王府的世子自觉自愿收心。 曾经钱塘烟花柳巷的纨绔,转头温柔专情,只宠一人。 谁不夸一句沈大小姐驭夫有道? 我当然知道李承宇全心全意对人好的时候能有多窝心。 他曾经对我有多温柔体贴,在发生那件事之后就有多厌憎。 反正现在我不用为府里上下,不用为铺子操心,也不用像之前那样对世子爷随叫随到。 我搬到了城外的庄子上,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其他什么也没带,包括带了十几年的木镯子也取下了。 这是李承宇亲手用刻刀为我做的平安镯。 我犹记得那一年的李承宇贴在我耳边别别扭扭地威胁,“这个镯子你一辈子都不准摘下来。” “以后只能带我送的首饰,不准带别人送的!” 音犹在耳。 可我爱的情郎,却已经面目全非。 我伸手摸了一下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10、 事已至此,我在庄子上过上了闲人的生活。 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世子大婚的请帖现在就摆在我面前。 那字迹我无比熟识,是李承宇亲手写的。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捏住,又酸又痛,简直要冲出去喊几声才能发泄。 沈阮阮摒退丫鬟,一个人矜持地坐在我面前,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虚伪的关怀。 “我要和承宇成亲了,这么多年来,世子承蒙你关照了,姐姐——” 她的尾音拉得又长又娇。 “当年的事还得多谢你。” “要不是你,承宇怎么会对我那么死心塌地。” “……恭喜。”我咬紧牙关,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哟,你居然还生气了?”沈阮阮突然变脸,起身捏住我的下巴,轻蔑地拍了拍我的脸。 “这么多年来,你怎么还是学不乖呢?当狗,就要有狗的样子。跟我抢承宇,你算什么东西!” 是啊,我们这种普通人从来都只配在他们这些上等人的情爱间当个丑角,像一条野狗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不是没反抗过,可后来每每都遭遇更残酷的惩罚。 这么多年来的教训还不够吗? “这几年你在承宇身边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好歹你比那些外面的女人干净。不过,我回来了,你就得滚得远远的了,懂吗?” 说完,沈阮阮嫌弃地用绢帕擦了擦手,直接扔在了我脸上。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 我终于没能压住自己心头的愤怒,“你是怕我说漏嘴吗?” 沈阮阮的脚步停住了。 “怕李承宇知道当年的真相?你觉得,他如果知道你骗他⋯•⋯” 沈阮阮转过来,笑容依旧温柔娇俏:“你去啊,看他到底相不相信你。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娘在我手上。” 她冲我竖起食指摇了摇。 “等我和承宇成亲的那天,我会告诉你她的下落,可是如果你做了不该做的,那我就不知道,你找到的是个活人,还是一具尸体了。” “陆晚,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怎么做。” 我骤然抬头。 这么多年,父亲一直利用娘亲来要挟我做种种我不愿意做的事。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之所以一直找不到娘的下落,竟然是因为父亲趋炎附势,把娘交到了沈家人手上。 我终于忍无可忍,扬手就要扇她一耳光! “沈阮阮,你这个贱|人!” 可我的手突然被人从身后抓住,随即一股巨力将我掼在了地上。 “陆晚!你在干什么!” 李承宇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 沈阮阮是故意的! 我被狠狠摔在地上,还未痊愈的脚踝又一次痛得我浑身发颤,冷汗顺着额角涔涔而下。 可我藏在心里爱着的人,却在那边将沈阮阮揽入怀里温言安慰,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沈阮阮在他怀里,如扶风弱柳般委屈地掉眼泪。 “承宇,我特地来送请帖,可是…” 李承宇居高临下看着我,眼中全是鄙夷和冷漠。 “他们都说你心思歹毒,爱慕虚荣,我还不信。今天阮阮好心来给你送请帖,要不是我刚好赶到,你想对她做什么?陆晚,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那一瞬间,我听见自己心被彻底捏碎的声音,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在李承宇看不见的地方,沈阮阮冲我露出得意的微笑。 我看见她的口型。 你娘。 我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多可笑啊。 我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眼瞎心盲。 他从不曾对我有半分信任。 他们走后。我坐在地上,一直坐到太阳落山,我才扶着发麻的腿站起来。 换了身干净的裙衫,走到镜前梳妆打扮。 镜子里一张姣好的面庞,已经看不出半分憔悴难堪的模样。 我拿上玉佩,来到了那封信上约定的天香楼暖阁。 进门之前,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已经想好要什么了。 11、 暖阁里已经坐了两人。 一个是那日的少年郎,还有一个穿着玄色锦袍,神色冷冽年纪稍长的男人。 少年束手束脚地站在男子身旁,显得有些憋屈。 但在看见我的一霎那,眼睛陡然亮了,笑的有些雀跃:”你来了!“ 男子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地落在桌上,少年立刻噤声。 “陆掌柜,坐。” 男子漆黑的眼睛看向我,我下意识绷紧身子。 这种久居高位人的气势真的很可怕,总让人疑心自己会不会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 我没有落座,而是对着面前的二人,跪拜下去,稳住声音道:“民女,参见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 死一般的沉寂。 一息,两息,三息…… 终于,头顶传来冷冷的声音,“陆掌柜,很聪明。” 我跪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不久前,我去知府府上给几位夫人送脂粉,偶然间听她们窃窃私语说圣上要派人来钱塘微服私访,几个世家都收敛了动作,不敢太放肆。 如此一联想,我便猜测了这二人的身份。 太子萧澈和三皇子萧珩是亲兄弟,皆为皇后娘娘所出,且深得隆恩。 陛下要为太子的未来铺路,那钱塘这一金银之地,绝对会由太子殿下亲自来笼络心腹。 事实证明,我猜对了。 “所以陆掌柜,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太子殿下,钱塘的贵妇千金们都在我这里买脂粉,我可以为您打探消息,只请您帮我拿回陆家的掌家权,还有解封如烟斋。” 他的目光太有压迫力,我只觉得自己里里外外的想法都被看得一清二楚,索性直接坦白:「我只想接回自己的娘亲而已。」 说实话,我并不愿意同萧澈打交道。 世子殿下的手段我也略有耳闻。 他能让我出现在这里,并且不避讳自己的身份,必然是早就将我的身家背景调查的一清二楚。 我父亲徐忠曾是陆家铺子里一个普通伙计,费尽心思搭上了我娘,这个陆府独女,他入赘陆家,用着岳丈的钱和势力平步青云。 我记忆中幸福的童年短暂得可怕。 娘亲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女人,她甘愿将家业拱手让人,自己则闭门相夫教子。 可惜父亲见异思迁,娘和陆家只是他的攀云梯,用过即弃。 在外祖父过世,娘亲染病后,父亲更是变本加厉,掌控陆家,软禁了我和娘亲,一步步掌控陆家,仅仅一个月后,秦氏就挺着大肚子进了门。 我现在不求其他,只求让这些人得到报应。 “陆掌柜,”萧澈缓缓开口,“我听说你跟了新安王府的世子很多年,他没能帮你找到你娘的下落吗?” 我沉默了一会。 萧澈也不着急,提着杯盖,慢条斯理地拨动茶沫。 “没什么不能说的,他觉得我背叛了他,所以默许我家用娘亲来控制我。” 说到这里,我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咬牙忍了好一会才忍下去。 “陆掌柜,你既然能猜出我的身份,那么我很难不对你出现在我弟弟面前的动机产生怀疑。”萧澈说。 我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那种熟悉的羞辱感又来了。 “皇兄,是我自己撞上去的,跟陆姑娘无关。”三皇子不乐意了,开口维护我。 萧澈冷厉的眼神横扫过去,暖阁里的温度都跟着降低几分。 “太子殿下,您不是迟早要跟新安王对上吗?”我咬牙抬头看着他,“新安王把持着钱塘,如今又与沈家联姻,更加有恃无恐,您想撬动这块铁板,那阵营里多一个被您握着把柄帮手,何乐不为?” “我可以帮你,”他最后说,“但是,如果让我知道你是故意接近我弟弟…陆掌柜,我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直到他们离开,我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脊竟然已经密密麻麻全是冷汗。 后来我才明白。 太子殿下之所以亲自前来,当然不是纡尊降贵真的来道歉。 而是为了看看我有什么让萧珩牵肠挂肚的地方。 12、 太子殿下说到做到,父亲和秦氏被捻出陆府,如烟斋的封条也很快被撕了,知府大人亲自派人到庄子上把我接了回去。 而且太子还额外送了我一个大礼。 寻了个错处,将我那废物弟弟,从太常寺丞的位置上革了职。 父亲勃然大怒,来铺子里找我。 我让人拦住了,根本不见他。 他当然着急。 为了给儿子的仕途铺路,他几乎把陆家大半的家业都填进去了,就等着做官老爷,安享天年。 我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李承宇也来找过我。 大概是想解释,我弟弟的事不是他做的。 但我没见他,而且有些事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在所有人眼里,大概就是世子为了向未来世子妃表忠心,所以牺牲了不重要的小情儿而已。 李承宇只来找过一次,就没再来。 对世子爷而言,有耐心想解释一次已经很不容易。 但也就仅此而已。 13、 我信守承诺,为太子打探起钱塘各大家族间的往来。 每月中旬,文心阁掌柜会派人来取走信函。 我没有再见过太子和三皇子,我原本以为,自己与那两位大人物不会再有牵扯。 可没想到这天,我例行检查完库房,收了钥匙去往前边的铺子,却在柜台前看到一个有几分眼熟的背影。 那个背影似有所感,转过身来,一双好看的眼睛,笑得像闪光的星星,“晚晚。” 是三皇子,萧珩。 我不知道萧珩是怎么说服他那个一看就不说人话的太子大哥的。 他一来不可思议地要在铺子里做伙计,美名其曰,体察民情。 二来死乞白赖地说他堂堂一个皇子断然不能随随便便住在外面,为了安全起见,要跟我住进陆府。 他是皇子,整个天下都是他们萧家的。 我岂敢说不? 怕掉脑袋。 于是,我从此身后就过了个跟班。 萧珩长得好看,逢人一张笑脸,铺子里的生意都比原先好了不知多少。 那些夫人小姐顶爱听新来的小伙计夸人了。 我想,她们哪天若是知道,那个被一口一个“小萧”叫着的伙计,竟是当今圣上的亲儿子时,估计会吓得不敢睡觉。 萧珩在铺子里得宠,在府上更是! 他出手大方,经常给丫鬟们顺点好看的玩意儿,给小厮们送几壶好酒,导致他现在在陆府说话,比我这个当家主人还好使。 不是没有千金小姐托厉害的媒婆上来说亲,只是…… “晚晚,用午膳了。” 萧珩拎着暗卫送来的天香楼的食盒,兴致勃勃地为我布菜。 顺手奉上一捧每天不一样的花。 “母后告诉我,男人要懂花,才能便得到夫人回家。” 他不肯叫我掌柜的,也不肯叫姐姐,总是‘晚晚,晚晚’的唤个不停。心思昭然若揭。 渐渐的,那些姑娘|们也就打消了念头。 萧很喜滋滋从身后抽出花递到我面前。 “这是我亲手摘的,好不好看?” “晚晚,那日在灯会见你的第一眼,你就像花儿一样,长在了我心里。” 少年的眼中充满热切,甜得好似蜜糖。 我承认。 那一刻,我死水一般的心田,起了涟漪。 14、 沈阮阮不是没想过找我麻烦。 她自然不会亲自出面,而是让高惜琴出手。 可高惜琴前脚才刚找人来铺子里闹事,后脚就被她爹拎着过来赔礼道歉。 “对不起.….” 我是第一次见到萧珩沉下脸,与平日明朗的笑模样截然不同。 周身气势,拒人千里。 他面无表情地示意高惜琴。 “错了,你该道歉的人在那边。” 看着高惜琴那副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憋屈认错的嘴脸。 说实话,真的很痛快。 等高惜琴走后,萧珩又恢复了往常的黏人,眨着眼睛求表扬。 “晚晚晚晚!我刚才表现的怎么样?” 我忍不住笑出声,往他手里递了块蜜饯。 “特别好。” 15、 可是夜路走多了,会见鬼。 我被李承宇堵在了如烟斋的后巷。 他身上有浓重的酒气,上来就想吻我,我往后躲,却被他一把扣住了下颌。 他像条狗一样在我颈侧嗅了一圈,似乎是确定没什么不想闻到的味道了,这才心满意足地问我。 “你跟了萧珩?” “关你什么事?” 我绕开他想走,却被他一把抓住手,死死按在了墙上。 “我很想你。” 他边说边企图亲吻我的颈侧。 我深吸一口气,“李承宇,别逼我恨你。” 他的动作停了,随即冷笑起来,像在逗弄砧板上濒死的鱼。 “你还真会找靠山。” “以为有了姓萧的的就能摆脱我?” “做梦!” “他知道你在床上是什么样的吗?” 李承宇的声音突然大了,“知道你的第一次是给我的吗?” 他的眼神充满恶意。 “他知道就在天香楼临街的暖阁,在窗边……” 我终于按捺不住,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李承宇,你混蛋!” 李承宇舔了舔破裂的唇角,朝巷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里,一片天青色的衣衫消失在转角。 李承宇疯子般笑了起来。 “陆晚,你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我。这是你欠我的。” 16、 萧珩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他没有回陆府,也没有出现在如烟斋。 倒是文心阁的掌柜又来送过一封信,只有五个字:陆掌柜,自重。 这个笔迹我认识,是萧澈的。 而这样的话,我不止一次在那些达官贵人的口中听过。 羞辱感几乎淹没了我。 与此同时我订的一批料也出了问题,对方屡屡推脱不予交货。 没有料,客人预定的脂粉我兑现不了,因而得罪了不少妇人,陪了不少印量,铺子里的账很快周转不开。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来自于太子殿下的警告,还是别的什么。 我四处筹款,却屡遭拒绝。 那些我跟在李承宇身边时,笑脸相迎的钱庄掌柜纷纷避而不见。 我一筹莫展时,高惜琴找上门, “陆晚,你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以为勾上了皇子就不得了了?” “看,只要我们动动手指,碾死你跟碾死蚂蚁一样容易。” “还让我给你道歉,你配吗?” 17、 这日,一个曾经将我拒之门外的钱庄意外同意与我当面洽谈。 可是等我到了钱庄,看见李承宇那张我爱了十几年的脸的时候,一瞬间感觉到的竟然是恐惧。 “晚晚。”从李承宇口中唤出的这个称呼,让我从恍惚中清醒,我警觉地后退了一步。 “你这么充满防备的样子,让我很受伤啊。”他一偏头,颈侧的吻痕鲜明得刺眼。 我不愿去描绘他会在床上如何亲吻沈阮阮,如何交颈相缠。 只是,他一边对我步步相逼,一边半点不委屈自己。 简直恶心。 李承宇站起来,一步步逼近我,直到把我堵在桌案前。 “从我身边离开后,你就急着跟萧家人纠缠不清,怎么,是我满足不了你,还是你生性放荡?” 我抬手狠狠地扇了李承宇一巴掌。 “无耻!” 李承宇猝不及防,被我打得脸都偏了过去,可转过来的脸上竟然是高兴的。 “晚晚,你这么生气,是还没和萧珩睡过吗?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 “李承宇你到底想干什么?”因为太愤怒,我的颊肉被自己无意识咬烂,口腔中弥漫着浓厚血腥味。 “姓萧的已经被关起来了吧。”他靠近我的时候,我只觉得浑身发寒,“你觉得堂堂皇室,能接受你这样不干净的女人入宫吗?” 他向来很知道怎么刺痛我,“听说他抗争得很努力,不过晚晚,我还是劝你放弃吧。” 他的语气像是关心,又像是嘲笑。 “你不是想要惩罚徐忠和他那个妾室吗?你不是想接你娘回府吗?” “只要你肯继续跟着我,这些我都能帮你办,只要你乖乖的……” 在他即将再次低头吻我的时候,我伸手挡在了他和我之间。 “你要和沈阮阮成亲了。”我觉得自己嗓子像被刀刃割过一样,每说一个字都疼。 “那又怎么样?”他的语气很轻松,甚至还有些无辜的茫然。 “就算我纳了世子妃,也不影响你我的关系。” “我还是觉得你最合我心意,等什么时候我腻了,再放你走。” 我听不下去了。 当我再准备扇他一巴掌的时候,这次却被李承宇轻而易举地捏住了手腕。 “怎么学会打人了?那位三皇子都教了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冷笑着甩开他的手,“李承宇,你敢抓我回去,你的未来世子妃绝对会将王府闹得鸡犬不宁,拉着所有人陪葬。” 李承宇皱着眉有些疑惑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沈阮阮和我记忆里的不一样。晚晚,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的心被撕得鲜血淋漓,只剩下了恨意。 我记忆中曾经的那个少年死了。 现在剩下的,只是一个令人恶心怪物。 18、 我被李承宇关了起来,切断了一切和外界的联系。 眼看婚期将至,李承宇却无心应付,只一心一意陪在我身边。 我没有感动,只觉可笑。 他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再接受他。 还在做着妻妾双全的大梦。 19、 转眼到了我的生辰,我主动提出想和他一起去天香楼。 李承宇欣喜若狂,以为我终于肯对他服软。 他特意包下了整个天香楼,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是在那间临河的香阁。 李承宇为我准备了大大小小数十个锦盒。 见我无视它们,李承宇终于忍不住问我,“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不说话。 我在等。 果然,不多久,香阁外传来沈阮阮嘤嘤哭泣的声音。 李承宇把人拦在外面,他转身神色不快地看着我, “陆晚,你还是不乖!”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不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生辰那日,那么多人羞辱我,你不是还看得很开心吗?”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我一直苦苦缠着你,你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姬妾,我全都装不知道,现在沈阮阮回来了,我给她让位,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吗?“ 李承宇愣了一下,”不是这样的……“ 他伸手想帮我擦眼泪,”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要再叫我晚晚了!”我忍无可忍地将桌上的锦盒全部扫落在地,珠钗玉环碎了一地。 “你还要羞辱我到什么时候?“ “李承宇,如果你但凡还有一点念着往日情分,就让我走!我不想当任何人的玩物!” “陆晚,你让我再想想……”他放软了音调,是我曾经最喜欢的模样,“等我想明白了再说,好不好?” 我觉得他已经无可救药。 一边口口声声说着离不开我,一边按部就班准备成婚礼。 我知道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找太子一党的麻烦,甚至到了有些不智的地步。 萧澈那句自重,不仅仅是对我,更实在警告李承宇带来的麻烦, 我什么都知道。 可李承宇却不懂。 在我拒绝他之后,他执拗地问我。 “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 “是。”我回答得干脆。 “是谁?是不是萧珩?” 我被李承宇重重压在桌上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他双眼通红,低下头想要吻我,我扭开了头。 李承宇咬牙切齿地在我耳边说。 “陆晚,这是你欠我的!” “不,”我直视他,“李承宇,我不欠你。” 从来都不。 20、 “放开她!” 门被一脚踹开。 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萧珩竟然来了! 也不知从哪来的,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 他冲过来的时候正看见李承宇低头要强迫我,抬手一拳重重砸在李承宇的脸上。 李承宇哪是吃这种亏的人,抬脚就踹在了萧珩腹部,后者顿时飞了出去,撞翻了梨花木的屏风。 跟在萧珩身后进来的,一脸怨毒的沈阮阮,立时被屏风砸了个正着,叫得花容失色。 可是无人顾及她。 萧珩和李承宇正纠缠一起,拳拳到肉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仿佛这当中隔着什么深仇大恨。 “住手!”我一边喊人来,一边却在明里暗里给李承宇扯后腿。 这段时间跟囚犯一样被关着,我早就憋出了满肚子火气。 不一会,李承宇潇洒的脸上就接连挨了好几下,顿时高高肿了起来。 王府的护卫也在此时赶到,上前将两位公子爷分开,顺带把地上的沈阮阮也拖了起来。 “陆晚,你不许走!” 李承宇在我身后大吼。 我听见沈阮阮给了他一声清脆的耳光。 打得好。 21、 “晚晚,我疼。” 萧珩在我旁边委屈巴巴,拼命给我展示他红肿的嘴角和青紫的眼眶。 一段时间不见,他瘦了不少。 “你怎么来了?”我叹了口气问他。 “我逃出来的!”他一挺胸膛,随即又低落下去,“要不是摔伤了,我才不会输!” 刚才打架的时候,我就留意到他的右腿有点轻微的不对劲,没想到竟然有伤。 “这段时间,我皇兄为难你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对不起晚晚,都是我不好,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我不会再留下你一个人。” 我沉默了一会,伸手拉起他的手。 他整个人突然变得像柳絮一般,飘飘然起来。 直到出了天香楼,他整个人还在魂不附体。 “醒醒。” 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萧珩转过头,眼神比天上挂的太阳还要耀眼, “晚晚,你牵我手了!” “你牵我的手了。” “牵我的手了。” …… 他喋喋不休。 我克制不住笑意地说了句,“闭嘴!” 22、 三皇子受伤,自然是一阵兵荒马乱。 陆府被侍卫围了个水泄不通,钱塘所有的大夫几乎都被‘请’了过来。 而我作为引战的罪魁祸首,责无旁贷地要照顾伤者。 太子和三皇子微服私访的事已经不是秘密,如今这么大的动静,该收到消息的官员,都乌泱泱地登门探病。 而钱塘这一片的达官贵人又几乎都对我和李世子的事情有所耳闻。 现在得知三皇子和世子为了我大打出手,三皇子更是下榻在陆府,不由看我的眼神都微妙起来。 仿佛在看什么祸国妖姬。 我父亲不知从哪得了消息,喜滋滋带着秦氏又赶着要来。 看见他那张脸我就恶心。 幸亏萧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已安排侍卫将那一家三口赶出了钱塘。 “晚晚,你看我做得好不好?”在我面前一直放下身段的三皇子,不忘乐呵呵地邀功。 我有些窝心。 23、 有了太子的前车之鉴,我原本以为这件事传到京中,陛下会给我治罪。 萧珩却一力将事情揽了过去,只说自己酒喝多了。 而且我没想到皇后娘娘会亲自书信一封,言辞间皆是宽宏温柔。 她说,萧珩之事不怪我,怪就怪太子自作主张把弟弟关了起来。 她说,待太子回宫,必要惩治一番,为我出气。 我惶恐地看了一眼冷面的太子。 太子萧澈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竟然是默认心中所言。 我叹为观止。 我不信皇后娘娘不知道我和李承宇的传闻。 可她竟然还能这么温柔的言语。 这似乎跟民间传言的皇家吃人不吐骨头的传言大相径庭。 有这样的母后,难怪萧珩和李承宇长成了完全不一样的性子。 我至今记得李承宇的母妃那张矜持高贵的脸,“陆晚,承宇年纪小不懂事,你从旁多照顾,不要让他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往身上扑。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最重要的还是有自知之明。” 当时我还小,还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有所指。 现在回想起来。 不就是在暗示我放聪明些,不要去妄想那些根本不属于我的东西吗? 24、 后来萧珩悄悄告诉我说:“晚晚,你放心,我父皇母后认可你。他们没有门第之间,而且我父皇几十年如一日的独宠我母后,从未有二心,所以他们支持我爱情为上。” “还有,他们已经数落过我皇兄了,你看这次他是不是十分低调?” “那太子殿下他?” “……你知道的吧?”他小声问我。 “知道什么?” “我皇兄他有个指腹为婚的太子妃,只是天妒红颜……” 我勃然变色,“你不会要说我跟那位仙逝的太子妃长得像吧?” 萧珩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你想多了。” “他只是心爱之人不在了,所以见不得我比他先找到情投意合之人,才把我关起来。” “不过你放心,我母后已经狠狠请过家法了,他不会再从中作梗。” 然后他啧啧感叹,“没想到啊晚晚,你竟然会觉得……” 我不等他说完就抬手捂住他的嘴。 简直荒谬,我怎么那般说胡话。 25、 大概跟萧珩打的那一架终于把李承宇脑子里的水给打了出来。 他察觉出当年的事有蹊跷,安排了心腹调查。 沈阮阮慌了。 她找我。 还想故技重施,用娘亲威胁我对当年的事情闭嘴。 当初李代桃僵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呢? 26、 十二年前,我和李承宇曾经一起被歹人所掳。 严格说来。 他们要抓的人是李承宇,我只是那个顺带的倒霉蛋。 歹人似乎并不是为了求财,我们被捆住手脚,蒙住眼睛,坐了很久的马车,很颠簸, 他们也只肯给我们一丁点的食水。 李承宇始终握着我的手,用单薄的胸膛护在我前面。 让我不要怕,说他会保护我。 可那时候,他也不过才十二而已。 他把自己的水省下来给我喝,自己嘴唇干裂了也舍不得多喝一口水。 就那么一点点馒头也要省下来。 第一天的半个,给晚晚。 剩下半个。 还给晚晚。 他对我说,“别害怕,我父王的近卫一定会找到我们,救我们的。 他说得那样笃定,我相信他。 可后来情况越来越不妙。 李承宇为了保护我被打断了腿,整个人发起了高烧。 而王府的救兵却迟迟没有出现。 眼看李承宇已经高烧不退到说胡话,我磨了整整一夜的绳子,终于逃了出去。 李承宇很虚弱。 我们跑到一半就被追上了。 李承宇让我先跑,他去替我拦住那些人。 “等我回来!” 我永远记得我没跑多远,就听见身后李承宇发出的惨叫,可他死死抱住歹人的腿,没让他们来打我。 我白天根本不敢走在路上,只有晚上才敢摸黑走山道。 跌跌撞撞逃了两天两夜,浑身全是擦伤,鞋子衣服早已破烂不堪,整个脚底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刺,血肉模糊。 老天垂怜,我在昏迷前终于看到城墙边守卫的士兵。 我残存最后一点意识,跟官兵说了李承宇的身份和被困的位置,最后力竭昏迷。 可我没想到,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陆府。 而沈阮阮去出现在李承宇身边,一起被救了回来。 他们说,沈阮阮是李承宇的救命恩人。 他们说,是我出卖了李承宇。 沈阮阮的出现有种种漏洞,但没有任何人敢质疑。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父亲和秦氏,把我的功劳拱手送给了沈家。 而对新安王府而言,我与丫鬟无异,难道还真想爬上枝头变凤凰? 他们一起默许我的叛徒身份。 李承宇恨我也就是从那时起。 他开始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羞辱口吻喊我陆大小姐。 李承宇不止一次问我。 “是不是只要给你钱,你跟谁都能睡啊?” 我还记得,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李承宇扭扭捏捏地跟我说。 “卯时三刻,我在书院的竹林等你,有话跟你说。” 其实我早就看见他藏在书屉里的簪子。 可是第二天,我和他一起被掳。 从此走向分崩离析。 十四岁的陆晚和十二岁的李承宇。 差一步表明心迹。 二十四岁的陆晚和二十二岁的李承宇, 他要娶别人为妃, 瞧, 我和李承宇之间,永远差一步。 27、 萧珩伤好后,又变得跟之前一样,在府里,铺子里,一刻也不肯让我离开他的视线。 恨不得要变成我身上的挂件。 一个皇子该有的高傲也好,顽劣也好,强势也罢,他都没有。 在我终于答应他的时候,萧珩甚至冲出铺子,在街中央大吼一声,惹得伙计们看笑话。 萧珩兴奋地在香河上安排了十条画舫,以示庆祝, 谁知由于画舫过于精美,又有袅袅丝竹之音,被人当成是花魁的花船,公子哥儿们纷纷划拉着小船,团团围住,要一睹花魁风姿。 现在,我和萧珩在最大的画舫上,僵硬地对坐。身前身后全是乌泱泱跪着请罪的公子哥。 我:…… 萧珩:…… ”对不起,晚晚。“萧珩满脸通红,恨不得要把那些搅和好事的人通通踹下船。 我瞧着他那憋气的委屈模样,终于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萧珩惊喜抬头,“你不气?” 他挠了挠耳朵,“我第一次,没经验,皇兄光跟我说要舍得花银子,要有情调……” “谢谢你。”我踮起脚吻了他。 那一瞬间,萧珩的眼睛亮得可怕。 然后我就天旋地转地被他抱进内舱,亲了个晕头转向。 大意了! 28、 当年的事终于东窗事发。 沈家遭到了李承宇近乎疯狂的报复。 他生平最恨欺骗,却被人玩弄于手掌之中,这让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更讽刺的是。 还顺带查出了当年之事竟是沈家所为。 这么多年来沈家与新安王府休戚与共,得了无数好处。 如今李承宇发了疯,他用近乎两败俱伤的方式,硬生生将沈家从王府阵营撕下来。 而朝廷乐见其成,新安王在钱塘已然是半个土皇帝,现在内讧,对太子百利而无一害。 而沈家的巡抚之位亦不保。 沈阮阮连夜想逃,却被抓了回来。 李承宇逼着她跪在我面前给我道歉。 我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见到我的时候,沈阮阮近乎疯狂地扑到我脚下,声泪俱下。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我错了,我不该抢你的功劳,你大人有大量。我把你娘还给你,你放过我好不好?” 她蜷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像惹人厌恶的死老鼠。 “乖,不看。” 李承宇神色温柔地捂住我的眼睛,可我却只觉得不寒而栗。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沈阮阮。 至于我那早就被赶出府的父亲。 失去了王府的庇护,彻底成了一条丧家犬。 秦氏见势不妙,连儿子都不要了,收拾细软独个儿要走。 我把那女人扣下了,连同她在外面养小倌的证据一并送到了徐忠面前。 我那位父亲气疯了,对秦氏动手,他疼爱的独子冲上来一把把他推到地上。 “不许打我娘!” 徐忠倒地时嗑在了门槛上,死不瞑目。 29、 我终于接回了娘亲。 娘亲的身体越发病弱,五感衰弱,她已经认不出我。 即便如此,我仍旧万分庆幸,她还活着。 我把铺子暂交给旁人打理,留在府中亲自悉心照料娘亲。 李承宇开始没日没夜地守在陆府门口,求我跟他见一面。 今夜,雨势又猛又急。 丫鬟欲言又止,“小姐,世子他……” 我叹口气撑伞走出去,看见台阶下李承宇站得笔直的身影。 “啧,怎么不淋死他?”萧珩在我身后探头探脑。 我拍拍他的脑袋,示意他别出来,然后独自走下台阶。 “晚晚,你终于肯见我了。” “我错了。你……你还能原谅我吗?” 他企图上前来拉我,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李承宇愣住了,脸上的神情满是受伤。 “你不会原谅我了,对吗?” 我笑得流下眼泪。 “我不是没告诉过你真相,可是你不相信。” “李承宇,你的爱我承受不起了。” “我懂了。”李承宇轻声说。 他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匕首。 我听见身后萧珩发出惊恐的大叫。 李承宇认真地发问,“我捅自己一刀可以让你解气吗?” 我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突然抓住我的手,高高举起那把刀,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腹部捅了进去! 一下,又一下。 黏稠温热的鲜血溅了我满头满脸,我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握着刀柄,嘴唇惨白。 “晚晚,我知道我罪该万死。你⋯不要.…不要不理我。” 他再次举起手。 一双温暖的手遮住了我的眼睛,也遮住了满地的鲜血。 萧珩在我耳边说,「别怕。」 然后冲着李承宇吼道:“滚!” 他一脚把匕首踢开,然后喊来侍卫把李承宇弄走。 地上的血被大雨冲淡,但空气中的血腥味一点不减。 李承宇脸色惨白,却依旧执拗地看着我。 直到被抬走,他的视线都没有离开分毫。 他求我原谅他。 所有人都说,他疯了。 30、 萧珩心疼地抱着我,脸始终紧绷着。 直到进门之后,他先拿被子把我包住,又亲自给我收拾热水。 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我知道他在生气。 生气我把自己置身在险境之中。 等他把我抱进浴桶,准备出去的时候。 我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萧珩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踩进水里,抱住我。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好了,别怕,没事了。” “我在。” 31、 大婚那日,我在宾客中看见了李承宇。 他瘦了很多。 站在人群中,静静看着我,想说什么的样子,可终究没有上前来。 听闻,他与父母反目,变得一蹶不振,连带着王府也土崩瓦解。 末了,在清点宾客礼单,丫鬟递上来一个陈旧的盒子,说没有登记在册。 我打开一看,瞬间愣住。 是当年的那枚玉簪。 还有一张血书,是李承宇写的,对不起。 萧珩警惕地凑上来,“这是什么脏东西。” 他十分嫌弃地从我手里拿过来合上,扔了。 我笑起来,伸手抱住不安的新郎官。 “都过去了。” 那些荒唐,狼狈,不甘,酸涩,都被尘封在过去。 再不回头。 #精品长文创作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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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辉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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