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继续聊大爆剧《庆余年2》。
一,“贵胄”背景下的“草民”视角
《庆余年2》范闲和“小人物们”之间的故事都很动人。
故事里人均大人物、一顿饭三四五个皇子郡主、人均贵胄,但真正的情绪力量不在贵胄而在细民,在“贵胄云空贵、贱民何曾贱”。
庆帝不公、枉杀忠良以立威;
皇子不德、伤天害理以夺位;
贪官不仁、食民膏血以自肥;
从上到下“杀人放火一条龙、乌烟瘴气一窝黑”。
长夜难明、真相沉默,有人成为永恒的伤口,有人倒在“以血引雷霆”的路上。
第3集菜农老金和范闲相遇于菜筐,相知于五百两不平事,相携于救女义举,相别于长街喋血;老金尸骨未寒、金家女便又惨死凄风冷雨中。
第9集老邓那张赔笑的脸,说着“世间多不公、以血引雷霆”,少年风雷凌云意被碾作尘、清白理想被换作沧桑苟且;不肯跪不肯同流合污的一点最后的坚持,不肯坠落的耿耿难寐苦苦挣扎,很动人。
第15集赖名成被杖毙,忠良枉死宫墙下、老臣血泪淫雨中。
史阐立洗碗攒钱、辛劳但快乐;骤闻全镇都被屠戮,却被潦草荒唐囫囵结案“意外失火”,一寸寸猩红眼、都是恨都是恸:至亲悉数成冤魂,山高水远甚至不曾来托梦。
满镇焦炭里的父老乡亲们,生时常凄苦、死后亦难安。
难道不该有个公平结果吗?以慰亡者之殇、以正世间之道。
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难道不该被治罪吗?
正因为难因为阻力大,因为“正常变得不正常、应该变得不应该”,这条从浊到清之路才格外动人。
杨万理一壶浊酒话丹心,科举舞弊、朝堂党争,这些错难道不该被纠正吗?
他说“如果我能做官,血能够溅高一点”,更有声量让更多人听到。
大人物们金手指一挥、随意塞名单的背景之下,苦读数十载的学子们,人生如秋风枯百草、肠断无人知。
那一刻白首求功名不得的书生,和凄怆救女反被害性命的菜农老金,共同合成了被伤害的整体。
都是“小人物”,都是被欺压被凌辱被伤害的草民;邓子越赖御史有官身,学子们未来走仕途也算不得草民,但他们都是不公游戏规则之下的小蚂蚁。
被食血食肉、被碾压为齑粉,被挫骨扬灰还“尸体回收再利用”。
范闲打动我,并不是因为男频开挂的“爽”,而是黑云压城中“以血引雷霆”的一道光。
他执着的核,就是大人物们都默认理所当然、而他和叶轻眉要撕开的那个有光的裂口。是看尽不公不平事、阅尽奢华苟且意,依旧要求一个最简单又最难的“公平”。
虽千万人吾往矣,虽九死尤不悔,很动人。
二,权臣、慈父的两张皮面
庆帝坐镇,其他任何老登,似乎都不那么森冷黑暗。
权臣林相,角色前半段落点在权谋,而后半段落点在亲情。
一生算计,算到头了差点误了卿卿性命;官场倾轧半世、独领风骚数载,到头来一样是弃子、是落水狗。
林相再如何权谋机关算尽,至少依旧重视亲情。
你看庆帝这老登,对太子也好对二殿下也罢,都是“君父”、君臣关系远置于父子关系之前。
如此对比下,黑手林相的纯白儿女亲情之念,也更动人。
林相交代大宝“万一有天他们不那么喜欢你,你就蜷起来,慢慢地活”,很戳人。大宝设定相对极端,一个心智不全没有自保能力的成年人。
事实上,他对应着很多“无心乱局、无意图谋”的纯良之子。
他纵使有正常年轻人二十岁的心智又如何?在一众阴谋野心家面前,依旧如孩童般毫无倚仗。
林相的三个子女,林婉儿是心有高山丘壑、人如霁月高风;知世故而不世故、懂筹谋但不图谋,亭亭而立远岸边、冷眼相看浮华外。
有自保的才能,无贪图的野心。
身世不幸、岁月凄苦,但不怨不艾;危机四伏、命系他人手,但不为自保不因忧惧而失措。
林家已故的二儿子,怕杀而主动杀、惧恶而主动恶,是一个被沾染被裹挟的悲剧。
大宝是纯良版孩童,不知世事险恶、不晓风霜刀剑。
林相告诉他“慢慢活”,是惯用手段惯会图谋之外的一点最本初的无可奈何。
马车中含泪看一双儿女,落败而归不再是权倾朝野的百官之首,只是无力护住傻孩子的悲情老父亲。
到此,算是彻底完成了他从“剥夺者阵营”到“被剥夺者联盟”的身份倾斜,手黑心狠,混到两鬓斑白、最后天涯亲故两渺茫。
隔帘相看、无语凝噎。
隔壁那对戏份不多的父子,也挺有意思。
卧龙凤雏之郭保坤,洋洋得意和他爹述职“我潜伏至今未被发觉”,惊出他爹一句“北齐这是要亡了”。
废物点心式的儿子,废物为表、单纯为里,迷途知返、弃恶从善;
父子二人监牢里过出客栈式的家常惬意,倒有几分亲情真正的温度。
陈萍萍和范建,对范闲的回护一个是“让他去风浪中”、一个是“你干啥玩意啊,天天撺掇孩子多危险啦”;
前者是同道同愿景、愿以生嗣光明;
后者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虽无血缘但胜似家人。
虽则程度不同参与方式不同,但都一样不齿“这样的朝堂”,他们像来不及参与范闲新梦想的旧人,但以毕生功业、以血肉真心为范闲护法铺路。
倒不是单维度的父子故事,而更接近于“黑暗中寻光明”的心愿。
三,被低估的喜剧感
《庆余年2》开播喜剧部分引发争议,有人认为喜剧的失度是作品评分不及第一部的重要原因。
但我个人挺喜欢《庆余年2》的喜剧部分,一路追到23集,种种大哀大恸大悲剧之后,故事里的喜感,越来越不可或缺。
并不是拖后腿,而是节奏需要、是有机起伏中应有的一部分。
1.悲喜链条中的暖色缓冲
大庆朝堂乱象难肃清、冤魂惨案尚未平,旧伤未愈又添新恨,太痛了。
喜剧既是节奏调节上的需要,也是感情冷暖色彩上的调节,某些时候还是美好愿景的具象化。
比如王启年誊抄榜单时,邓子越总开口干扰他,模式很简单但效果很可爱。
两位演员的节奏拿捏都很好,但与其说我是喜欢这一段的“喜剧技法”,不如说是喜欢看这种“美好阵营有一搭没一搭做点什么”的日常喜感;
鏖战一场终得胜,舍得一身剐终于走出半步,哪怕只是闲谈闲话也让人高兴。
与其说那是“硬拗喜感、注水拖延时间”的廉价喜感,不如说那是一种“寻常小事里也能有滋有味有光有乐”的美好。
2.水草式的喜剧模块
王启年帮范闲接大宝去范府,大宝在“这个鱼你不能拿”和“这个山楂你也不能碰”之间来回折腾。这笑点高级吗?如果脱离上下文来看,这一段显然无甚可取之处。
但在前情后事中看那一段,那是老父焦虑之思和痴儿天真之意的对比,也是黑云压城天昏地暗的境地中、总有人明媚的亮色存在感。
关于《红楼梦》中诗的著名评论,说就像水藻、不能脱离水来看;从“不能离开水”的语境来看,《庆余年2》中的部分喜剧桥段同样如此,他们生长在故事的河流里,是完整生态链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3.喜剧环节的风格性和侧重性
范闲智斗郭尚书、一一处理他挖的大坑,从换蜡烛到换水再到现场建茅房,手法挺喜剧。
“考试现场临时搭茅房”如果用正剧手法一板一眼拍,容易难且无趣;但改成喜剧传话模式,“喊你付钱还收运费”画风、则能很好扬长避短。
不但不是短板,反而成为风格特色。
《庆余年2》的特色之一,某种程度上就是用轻喜剧式的“笑话”手法、来填一板一眼的深坑。
4.嬉笑怒骂中的批驳嘲讽真意
太子登门塞名单,先说兄友弟恭劝和假话,说真话之前看向王启年,王启年立刻“来咯”走开,太子问“有人叫他吗”,范闲“心诚则灵”。
每一句都在我笑点上。
模式很老套,但那一句“来咯”,表面上是王启年识趣退下,实际上是嬉笑怒骂调侃嘲讽这种“见不得光乱象”。
表层是一个笑眯眯甜枣,内核是一个周正的“我呸”。
四舍五入,这和洪竹告诉戴公公“御史们都说你认范闲做干爹啦”是同一种结构模式。
将乱象不平事,放在戏谑皮面中笑骂。
舒心结语
《庆余年2》群像中这些小人物,都不囫囵不扁平,虽则人均戏份少、但几乎人人有高光,三两句就叫人落泪。
庆帝治下的庆国,含冤负屈枉死的众人,血溅三尺六月飞雪都全无;这种鸣冤求光的叙事,可以合流到亘古的“青天大老爷”叙事中,自带深远共振感。
范闲起初只想自己好好苟下去,路遇他们之后希望有人人平等的美好世界,这是亘古的“鸣冤”故事加上现代启蒙之光;他像是更平等更不“老爷”的“清汤大老爷”。
打怪升级的爽,逆袭的爽,靠爹保驾护航开挂的“爽”,种种爽感固然重要,但浅层爽感难有价值皈依;从“爽”到“价值落点”,不仅是男频故事深化的一大步,也是某种古老回响的朴素共鸣。
来时路血流成河,待春风朝阳清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