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深圳人对“裁员”这件事已经渐感麻木,大家多多少少都经历过自己被裁、同事被裁......
时代的沙子,落到个人头上,变成一座大山,当事人硬扛,无关者旁观。但如果时代的沙子变成了“泼天的富贵”,落到个人头上,旁观者唯有羡慕。
工作4年被裁3次,获赔40万,当蔡森把这项标签贴在身上的时候,他注定成为一个让普通人仰望的“裁神”,让人试图想要沾沾他的财神运。
被裁的人很多,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幸运获得赔偿,很多人怒而起诉公司。今年第一季度,深圳劳务官司超过两万件,同比增长7%。
他调侃自己,别人是在给老板打工,他是老板在给他打工。调侃之余,是他对未来深深的担忧。
频繁被裁带来的失败感、高学历却一事无成的挫败感、前途未卜带来的失落感,是压在他身上的时代大山。
01
“4年被裁3次
获赔40万”
蔡森的三份工作均只维持了一年出头,按照大部分企业N+1的赔偿方案,作为普通员工的他是远远拿不到40万的赔偿的。
第一次8万,第二次20万,第三次12万,现在每个月还能领2490元的失业保险金。单拿某一次的赔偿金出来,都有可能是别人的年薪。
他三次赔偿金能达到40万,其中两份是靠公司良心,一份是靠自身的谈判。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深圳大厂,被裁的时候,在人事部门的前女友教给他一些争取赔偿金的门道:用坚定的语气讲条款,并且暗示自己有所谓的社会关系。
他总结,要言之有物。不能平白无故让对方赔你钱,要列举出工作了多久,工作内容,达成的成就,然后,依照法律法规,对方应该赔偿多少。其次,要讲出生活的不易,自己的社会关系以及对hr小姐姐的欣赏,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再续职场情缘。
也就是这一次谈判,他获得了人生的第一笔赔偿金——8万。
第二份工作是在外企,工作一年多,公司的赔偿规则是“N+6”,他一次性获得了12万的赔偿。
在这三份工作中,只有外企的这一份让他体验到了工作和生活的平衡。
当时,他在外企工作,每天6点下班,“能看到每天太阳下山,当工作完,看一下太阳,晒一会,感觉好舒服啊。”
外企的工会福利也好,每天都有下午茶,公司全方位照顾好他们的吃喝拉撒,裁员时也没有拉扯,爽快地赔偿了。
当时,被裁之后,他没有继续找外企的岗位,原因是外企太安逸了,安逸得让他不踏实,他觉得自己得奋斗,所以他靠内推又进入了知名加班大厂。
在第三份工作被裁之后,他意识到自己此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第三份工作每天加班,努力工作的后果,便是赔偿金还不及第二份工作。
当时,他每天都需要加班到12点,并非因为工作实在做不完,大部分时候是因为其他同事在加班,他也不好意思走。
他平时想休息会,或者下楼去买个东西,都要小心翼翼,请假都要找理由,看领导脸色。
从外企刚过来时他非常不适应:“我就不理解了,请假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谁没点事,把工作处理好不就行了吗?”
公司预备裁员那一会,部门的气氛很紧张,尤其是30岁以上的员工,无限扩大着这种焦灼。
“毕竟上有老,下有小,在高位的时候买了深圳的房子,离开了大厂,是找不到同等薪酬的工作。”
02
“现在被裁,
相当于提前退休”
第三次被裁后,蔡森对工作彻底失望了。
他把赔偿金当做退休金用,精打细算熬到找到下家。他搬到郊区,偶尔吃泡面,消费大幅降级,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被裁后,他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消沉,于是他去旅游,但他觉得没意思。
“出去浪了一两个星期,景点都很商业化,去看这些网红化的东西,走得也很累,特别无聊。”
他自称为天选打工人,旅游仍然是“工作状态”。他一边把之前的工作思维带入到景点,分析这样的旅游景点是否可持续、能否盈利,最终心情也没有放松下来。
尽管他拿着高额赔偿金,他并没有心情躺平一段时间,因为后面的工作和生活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第三次被裁后,他像前两次找工作一样,找同行的朋友内推。但这次,事情变得没有那么简单了。
朋友的处境比他还糟糕,他们的公司加班时间很长、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他想了想,还是算了,不然还得经历一次五年四裁。
在他看来,优秀的资源和机会都是在圈子内的,主要就是内推。其他社招的优秀岗位在公开招募的过程中,已经被多层次的人拦截了,轮不到他们。
找了四五个内推岗位,均没有回应。他才意识到今年的就业形势确实很糟糕,他的第四份工作机会可能会无限期延后。
“小圈子那也没有的话,基本上也很难会有再好再大的机会了吧。”
虽然说,每次被裁的原因都是部门业务调整,裁掉的是岗位,不是人。但四年三裁,每份工作都只持续一年多,每次都是小团队里被裁的人,对他这个硕士毕业于全国前十大学的高材生来说,是一种挫败。
“读了20多年书,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也算是个人才,这辈子要做点轰轰烈烈的事情,没想到,就是进公司做牛做马,然后被裁。”
他的经历,代表着大多数大厂里被裁的高学历读书人:从天之骄子跌落,再找不到那么好的机会,但又拒绝将就——浪费学历,做着毫无意义的工作,领着低保的工资。
知名大学的硕士学历是他们进入大厂的敲门砖,他敲开门之后,看到了已经畸形的职场。
“人们读二十多年书,仅仅是为了换一块大厂的敲门砖。我进去后才发现很多人仅靠关系,便可以轻松拥有这块砖。”
第一次被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失败的人,认为自己的实力和荣誉都遭到了否定,被裁是一个人生的污点。
“在职场竞争中,失败的人才会被裁,是loser。”
被裁后,离开那个平台,他感觉之前建立的新城墙正在坍塌,一切都得从头浇筑,一切建立在工作基础上的关系都变得不再牢固。那是平台给予的,并非他本人达成的。
刚被裁的时候,他最不适应的是去掉大厂这个标签。虽然说他本人对大厂已经去魅,但他发现周围的人对大厂仍然带有光环,他可以享受这个标签。
现在,他只能自己慢慢调节心态,重新去认识这个社会和周围的人,并且接受任何事情的发生。
“这个世界的剧本不是我想象中那样子,或者说不是之前九年义务教育告诉我的那样子,那么没有关系,我都能接受这世界的发生。”
03
“裁神”并非“财神”
蔡森被封为“裁神”,主要还是因为他获得的赔偿金,比普通人高太多。
但在蔡森看来,这个金额对于他们圈子里同层次的人来说,只是一个正常的数量。“折算下来一年才10万,一个月就几千块钱而已。”
他的同事也拿到了40万的赔偿,环游了一圈世界回来,全部花完了。他认为,40万在当下的社会环境里,可能有的人会觉得很多,但实际上很快就会用完。
他觉得,这些赔偿金,一方面是身体和精神上的耗损费用,一方面,是他应得而未得的加班费。
“我每天加班到12点,腰酸背痛,感觉劳损也很严重。他们说加班费算工资里了,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算,因为工资是另外一个部门统筹的,假如说有加班费的话,在加班的时候会有一个加班申请,而实际上没有申请,应该是没有加班费这个独立预算。”
有些人觉得,他拿到这么高的赔偿金,也就谈不上被公司压榨了。他觉得不然,裁员归裁员,加班费归加班费,一码归一码。况且,他预测,频繁被裁,未来还有一个损失是,下一份工作会被压价。
关于如何使用这40万,他有一个详细的计划,先是把车贷还了,归零身上的贷款。其他的用于培训、社交和健身。
“我在职场待了4年,生活不丰富,现在我也想多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大家在培训什么、学习什么、聊什么,拓展自己的视野。”
同时,他还想当一个离职博主,给打工人科普争取赔偿金的知识。只是,他仅有一条帖子流量较好,其他的没有起色,而流量较好的那条被封了,他称这为出师未捷身先死。
很多人羡慕他,都在他这里接“裁神”,希望自己也被裁,获得一份大礼包。蔡森觉得这是一种好现象,相比于目前正在彷徨的他,这些人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绝大多数人他们的工作是没有任何成长性的,能把他们留在工作岗位仅仅是因为金钱的问题。”
他的工作目的虽然也是赚钱,但他也想做出有成就感的项目,只是频繁被裁让他失去了这个机会。
他还观察到,有的人因为没被裁掉,公司人越砍越少,他们的活却越加越多,加量不加价,最后顶不住工作量辞职,反而算自离。
失业后,很多同样失业的人和他倾诉,他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人被裁的时候一分钱都没有拿到。
“很多人不清楚裁员赔偿这方面的知识,父母不懂,学校没教,如果不是身边的人经历过,他们也会傻傻地不清楚怎么维权。”
他有一个朋友,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裁员变成劝退”的例子。
那个朋友那时才刚大学毕业就业三年,是个技术宅,平时不闻世事,不探人情,只研究技术。当时,他们部门的项目上线之后数据不好,上级部门不给资源扶持了,准备开始减人。
领导给他们交代了一个任务,布置得很模糊,让他们团队合作完成。项目完成后,领导就只夸奖这个朋友,说要给他加薪,并且狠狠批评了其他人,说其他人不好,故意制造偏见。
后来,这个朋友就被群体攻击了,领导就私下和他讲了这个项目的难处,称赞他是个好人,问他需要多久才能自己离职。他没有经验,直接就走了。
走的时候,人事引导他填写了自动离职书,一分赔偿都没有给他。
蔡森看到最近有一张流传得很火的海报,是一位律师演讲《企业如何单方面降低员工薪资》,他觉得打工人太不容易了,唯一的途径就是多学一些关于劳动法的知识。
“在面对不平等的裁员的时候,每个人都要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
备注:文中人物为化名。
文丨白粥
部分图片来源ShenzhenWeekly
本文由深圳微时光原创发布
转载需授权,欢迎转发至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