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吃相
文/周长行
笔者离开家乡已55载,随着中秋节即将到来,大脑中关于故乡中秋的记忆便浮出水面。
沉睡的记忆一旦集体觉醒,于是便排着队,撒着欢,争着抢着要在我这里刷存在感,着实够招架的。咋整,先伺候哪一个?
好奇怪,我今天最想写出来的却是当年乡亲们分享月饼时的一个小细节,也可以叫作“姿态”。
55年前的故乡岁月,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苦!还可以用另一个字来归纳:穷!也恰恰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上的中秋节,才是我终身难忘分外看重的。
然而,我们那儿很少有人叫“中秋节”,都喜欢叫“八月十五”,进入八月,就简称“十五”了。
笔者告别老家时刚满20岁,仔细算来,我在老家只度过十九个“八月十五”。期间吃过的月饼,几乎都是我和家人推磨推出来的小麦面粉,和在供销社买来的红糖加在一起做成的。曾被我在一篇文章里命名为“笨月饼”。
在我吃过的笨月饼里,有的还是掺了玉蜀黍面的。那时生产队的小麦亩产百多斤就是高产了。平均分到社员手里的大概每人只有几十斤。现在已记不准这个“几”里的具体数目,但乡亲们谁也不敢敞开了“糟蹋”那少得可怜的白面。
然而,笨月饼在人们眼里却也是一种圣物,因为它加了平时很难吃到的砂糖,其做工比平时讲究,更因为“八月十五”这天,允许我们可着劲儿地一饱口福,吃个肚儿圆。
但是,绝对不准浪费。这就是我要特别记录下来的属于那个时代的一种普遍的“吃相”。
先说我家吧,分吃笨月饼时,先是给爷爷奶奶送上,接着是父亲母亲,最后是我们姊妹六个。长幼有序,穷人家的节日更在乎这一套。最先得到月饼的爷爷奶奶,吃月饼时总是用双手捧着吃,有时也用单手捧(掇)着,但另一只手一定会在下面接着,二掌重叠,万无一失,生怕有月饼渣渣掉在地上。绝对的零容忍。
我记不清是从哪一年开始,我们姊妹六个也跟着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学会了,不,应该是养成了双手捧着吃月饼的习惯。
不独我的爷爷奶奶,也不独我们一家,“双手捧着吃月饼”几乎成为当地的一种民风民俗。我爷爷拥有十几个在一起做生意结下的穷哥们。有一年他们聚在我家过八月十五,喝酒吃菜之后,就是吃月饼赏月扯闲篇。圆月当头照,满院尽银辉。一大群老汉们双手捧着月饼吃的壮观情景,犹如一组活灵活现的人物雕塑群,从此,“月光下的吃相”便定格在我的脑海里。现在想来,尤其让人震撼。
尽管爷爷和他的哥们,都是大老粗,也不知道唐朝大诗人李白的那些事儿,但他们对“粒粒皆辛苦”却感同身受刻骨铭心。他们不是从诗里,而是从苦难生活中深知粮食的无比珍贵。
乡亲们惜粮如命,不是惜粮如“金”。有金钱买不到粮食,一样饿死人。粮食就是生命。因此,乡亲们无论男女老少都双手捧着月饼吃,这是民以食为天的缩影,也是地地道道的粮食崇拜!
不仅是月饼,在老一辈人中,但凡吃干粮,也都习惯于用双手捧着,绝对不会,也不忍心掉下半点儿干粮粒儿。再无需多言,粮食永远是圣物,亲们捧着它享用,是敬畏,是虔诚,是顺理成章,是心里踏实!
(写于9月10日)
【作者简介】周长行(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级记者、诗人。著有长篇纪实文学《鹍鹏腾飞的地方》《大山的呼唤》《大京九解说词》《赵忠祥写真》《乔羽恋歌》《不醉不说乔羽的大河之恋》《大国词人乔羽传》《伟大的我们》《大浪淘金》;中篇报告文学《岩石岁月》《悠悠玉兰情》《巷道雪洞》。诗集《句子的队伍》。作品曾获《解放军文艺》大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