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里,藏了一条埋伏千里的线索。
故事是这样的: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去世了,荣国府发放丧银,发放者正是赵姨娘的亲生女儿贾探春,探春秉公执法,只给了二十两银子,赵姨娘心中不满,就来议事厅找女儿理论。
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这个情节不红君以往已经分析过多次了,不免有些老生常谈,但鲜有读者能注意到时间问题——探春前脚处理完丧银,赵姨娘后脚就到了,中间连得过于紧密,我们试着来品味原著的记述:
一时,吴家的取了旧账来。探春看时,两个家里的赏过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皆赏过四十两......探春便递与李纨看了。探春便说:“给他二十两银子。把这帐留下,我们细看看。”吴新登家的去了。忽见赵姨娘进来,李纨探春忙让坐。——第五十五回
诸君请看,赵姨娘来得非常迅速,迅速本身就是一种暗示。
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陈大康先生在《荣国府的经济账》一书中,针对赵姨娘的消息灵通,发表了这样的评论:
赵姨娘能够及时赶到,而且来之前已经对李纨与探春处理的全过程了然于心,这显然是某位管家媳妇已及时向她做了报告。由此可见,荣国府管家层面有一股推戴赵姨娘的力量,她本人也在积极主动地经营,作者在第七十一回就说她“素日又与管事的女人们扳厚,互相连络,好作首尾”。——《荣国府的经济账》
事实上,曹雪芹在刻画赵姨娘的时候,有意让她跟贾府财务沾上关系,书中她的很多言行都跟钱沾边。
赵姨娘、马道婆密谋
比如第二十五回,赵姨娘对马道婆抱怨王熙凤:提起这个主儿(王熙凤),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他搬送到娘家去,我也不是个人。
赵姨娘显然清楚王熙凤的敛财行为,书中明确记载的就有凤姐挪用月钱放贷,但赵姨娘添油加醋,主观放大了凤姐的罪行,凤姐挪用月钱放贷,只是收拢利息为己用,并不是赵姨娘所说的“将家私搬送到娘家去”。
问题在于,赵姨娘的这些信息都是从哪儿得来的?
陈大康先生认为,赵姨娘背后和管家势力有联络,这自然不为错,但不红君私认为,这个解释不够精准——赵姨娘真正的信息来源另有其人。
茉莉粉替去蔷薇硝
赵姨娘是有亲戚的,而且这个亲戚恰恰就在帐房工作。
原著第六十回“茉莉粉替去蔷薇硝”,曹雪芹介绍柳五儿母女的生存处境时,就顺带插入了一个名叫钱槐的人物,原著记:
可巧又有家中几个小厮,同他侄儿素日相好的,走来问候他的病。内中有一小伙名唤钱槐者,乃系赵姨娘之内亲。他父母现在库上管帐,他本身又派跟贾环上学。因他有些钱势,尚未娶亲,素日看上了柳家的五儿标致,和父母说了,欲娶他为妻。也曾央中保媒人再四求告。柳家父母却也情愿,争奈五儿执意不从,虽未明言,却行止中已带出,父母未敢应允。——第六十回
在各本石头记里,此处介绍钱槐,写的都是:乃系赵姨娘之内侄。只有蒙府本写的是“内亲”,上述引文不红君采用的是蒙府本,因为赵姨娘和钱槐的姓氏不同,若是内侄,会引发无休止的争论,我们此处姑且用蒙府本的“内亲”,诸君须知。
贾环索要茉莉粉
钱槐是赵姨娘的内亲,他的父母都在账房银库工作,自然对任何账目信息了如指掌,借钱家父母之口,将信息告诉赵姨娘,是理所当然的事,尤其涉及到自家人赵国基的丧银问题,更是如此。
在此基础上,我们依据《红楼梦》文本信息,来考察钱槐父母的工作属性。
红楼第八回,薛宝钗生病,贾宝玉去梨香院探望,路上刚好遇见几个银库主管,曹雪芹介绍了其中的三个人:
宝玉于是转弯向北奔梨香院来。可巧银库房的总领名唤吴新登【甲戌侧批:妙!盖云无星戥也。】与仓上的头目,名唤戴良,【甲戌侧批:妙!盖云大量也。】还有几个管事的头目,共有七个人,从帐房里出来,一见了宝玉,赶来都一齐垂手站住。独有一个买办名唤钱华,【甲戌双行夹批:亦钱开花之意。随事生情,因情得文。】因他多日未见宝玉,忙上来打千儿请安,宝玉忙含笑携他起来。——第八回
脂砚斋对这三个人名的含义,分别进行了介绍。
贾宝玉路遇管家清客
银库主管吴新登,谐音是“无星戥”,杆秤称重要看星戥,没有星戥,表明处处都是糊涂账;
仓上头领是戴良,谐音“大量”,贾家仓库储藏甚巨,参考第五十三回“乌进孝送年货”,曹雪芹密密麻麻写了年货单子,这些货品就由仓上管理,和“大量”的词义是相通的。
钱华则是买办头领,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采购”,这个工作油水是最足的,借采购吃回扣,几乎是千百年的商业定律,故而脂砚斋评“钱开花”。
钱华和钱槐是什么关系?《红楼梦》里没有明说,但我们隐隐会有一种感觉:钱华和钱槐应该也是亲戚,甚至有可能钱华就是钱槐的父亲——赵姨娘如果没有几个仗腰子的亲戚,也不能嚣张多年而不衰。
红楼梦端午节全景
一旦将这些线索联系起来,就能解释通赵姨娘的很多行为。
除了上述的丧银风波,以及王熙凤借月钱敛财的信息,第三十六回里,赵姨娘还曾向王夫人告状,因为她手下的丫鬟工资减半了,由原本的一吊钱,变成了五百钱,王熙凤为此还得向王夫人再三解释详情,汇报完毕出来后,凤姐蹬着门槛子,一边吹风一边大骂赵姨娘。
曹雪芹写赵姨娘,处处将她和钱联系起来,这当然是为了刻画她的庸俗,但结合上述案例,赵姨娘对账房信息的及时获取,恐怕是有复杂的亲戚关系掺和其中的,有了这一层认识,便能对红楼里的许多情节设置,有一个更深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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