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倾力栽培的养子凭借捏造出来的证据灭我满门。
从此他官运亨通,金银在侧,美人在怀。
而我家破人亡,父亲自戕寒狱,娘亲姐姐被玷污致死。
我靠装疯卖傻躲过一场死劫。
伏于他怀中,只等他高楼起,高楼塌。
1
我总是会梦见很久以前,林长安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
那个时候,俊秀的少年郎不过十一二岁,眉宇间却是藏不住傲气和眼中不散的不甘。
父亲告诉我,这位少年刚来家里,要让我们好好待他。
彼时,我也不过是个小孩,对于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自是害怕,何况他眼中,还有让我恐惧的狼一般的视线。
他盯着我。
我被吓得躲在阿姐身后,嚎啕大哭。
那一幕,到现在想来也是噩梦。
而就在半月之前,我的噩梦成真了。
只见被我家养的极好的林长安敲响登天鼓,十年后的他,已是意气风发的青年,一身青衣,头戴木簪,整个人气宇轩昂,眉宇间意气风发,而他手中,拿的正是我爹通敌叛国的证据。
证据确凿,言辞切切,我爹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当朝天子命令扒去官服,伙同我爹昔日好友一个也没放过。
很快,我家通敌叛国的罪名成立,苏家一百多口人尽数入狱,流放。
死的死,伤的伤,唯有林长安独善其身,成为百姓口中大义灭亲的好人。
说他蛰伏十年,忍辱十年,这份爱国爱民的大义之举,理应入仕。
在被有心人的举荐下,林长安成功进入官道,风光无两,和我家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百年簪缨家族,竟因为一个养子被害到如此地步。
我恨。
2
从高烧中苏醒。
我看着眼前矜贵的男人正在问太医:「她真的疯了?」
我眼神不清,眼神呆滞,痴傻的模样让他心烦。
这幅模样让我以为他不喜我,瑟缩着脑袋有些害怕,可男人又着实生的好看,我偷偷伸手拉住他的衣服,可男人却像是看瘟疫一般看我,红色的官服打在我手上,有些疼。
站在一旁的太医自是瞧见了,有些微颤:「苏小姐受到的刺激太大,加上狱中不吃不喝,撞柱心死,虽然被救回来了,但脑袋里有大块淤血未化开,这才导致心智回到小时候。」
男人瞧了我一眼。冷哼一声道:「她命倒是好,家里都死绝了,唯有她一人还健全着。」
房间里有些沉默。
太医不敢吭声。
只有我,捂着刚才被打痛的手抽噎。
男人烦躁的甩甩袖子,太医离开了,只不过在关上门的前一刻,太医看了我一眼,浑浊苍老的眼眸中,我却看出来一丝心疼和悲戚。
瞬息之间,我偏过头,当作看不懂,看不明白,看不见。
「苏灵玉。」
我没有吭声。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骗我?」
我不懂,一句话也不敢说。
「呵。」
一声轻笑,带着嘲讽和傲慢:「不过就算你是假的,你也斗不过我,你知道的。」
说完,他拂袖离去,这一次,我紧紧抓住他的他的衣角,声音胆怯,小心翼翼:「哥哥。」
林长安不耐的眉宇间突然愣了一瞬,但这次他依旧打掉我的手,从我这破旧的房子里离开。
这一次,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泪水糊满里脸。
床上的枕头被我抱在怀里,一个劲的说:「阿姐,哥哥不要我了,阿姐,哥哥不要我了。」
我在床上哭到失声,哭到精疲力竭,哭到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才堪堪倒在床上睡着。
后半夜,我终于听到林长安潜伏在我房子周围的人离开,才从黑暗中睁眼。
林长安心思缜密,他能在我家埋藏野心十年可见他的忍耐程度,所以,他不放心我,怕我并不是真的傻了。
可笑当年我爹还念及他年幼,也为了完成随他杀敌半身的副将的遗愿,收养他成为苏家的义子。
但这人狼子野心,养不熟的白眼狼,从我第一次见他开始,我就清晰的看出来,他看待我们不是感激,而是仇视,他在把我们当仇人。
即使后来他总一副谦谦君子,温和有礼,对我家所有人都十分的好,我也忘不了我对他的初印象。
3
即使是我傻了,林长安对我也并不好,让我住在最偏僻,最荒败的院子,没有仆从,就连送饭的人都是随机。
有时候一天三餐都是泔水,有时候三天没有一点东西。
在他再一次出现在院子时,我正抱着树干喊着阿姐,要给她讲故事。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我我缩了缩脖子,找好角度翩翩回头,确保他能看见我期待发亮的眼眸。
在见到来人是他后,我想要奔赴过去,却又在抬脚那一刻堪堪停住,转身询问旁边的「阿姐」:
「阿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哥哥呀?他好像不开心。」
我抱着「阿姐」撒娇,又见林长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对我十分厌弃。
他伪装这几十年的温柔模样早已破碎,消失无踪。
可他现在分明才只入朝半月。
我有点想笑,干脆便抱着树放声大笑起来:
「阿姐,阿姐,走嘛,走嘛。」
林长安彻底失去的所有耐心,叫人将我拉到了跟前,一个下人从怀中提出来一个精美的食盒,将里面的菜肴取出,一一拿出摆在我面前。
我的眼睛忍不住往上面瞟,捂着嘴惊喜出声:
「哥哥!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说着我就想要伸手往上面抓。
林长安这才笑了,看着我迫不及待地的一口接一口的将食物塞进嘴中,才慢悠悠开口:
「昨日,苏家人的尸骨午全都火化了,本官没有让他们的尸体丢在乱葬岗,让野狗啃食,也算是回报了他们的养育之恩。」
林长安似乎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漫不经心的看着我的反应。
可是我太饿了,还在不住的往嘴里塞着食物,还用油腻腻的手抓东西想要给林长安也尝一尝。
林长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中全是厌恶:
「不过本官想着那些骨灰放着那也是污秽之物,想着既然你们是一家人,感情深厚,干脆就将它们尽数洒在了菜中,让你们一家团聚。」
我只顾着往嘴里塞着食物,听他说的话连停顿都没有,表情中只流露出对食物的欣喜,毫不掩饰。
林长安看了我好一会,在我将盘子里的食物都吃了近一半,捂着吃撑的肚子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时,厌恶之情更加明显。
见状我便伸手抓起剩下的东西递过去,想给他吃。
他见状也不再多待,转身就走。
我连忙追了上去,抓到了他的官袍,油腻腻的手印全都盖了上去。
他立马生气了,恶狠狠一掌的将我推到在地:
「傻子!你知道这袍子意味着什么吗?!」
我愣愣的跌坐在地,一脸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最后双手一摊嚎啕大哭起来:
「阿姐!呜呜呜呜啊啊啊啊阿姐!」
林长安更生气了,却又没办法和我这样一个傻子讲道理,只能恶狠狠的瞪着我,避讳一样离开这里。
而我还在原地哭,哭的肝肠寸断,不能自已。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那身官袍代表着什么呢?他的官袍是用我苏家白骨铺垫,鲜血侵染,袖口的祥云纹更是代表着他已经升到了三品。
此时他年仅二十一岁,入朝半月!
若是没有我苏家血肉铺垫,他如何当得这样的位置!
我苏家儿女都在边关待过,皆是保家卫国的好儿女,见惯了战场的无情,也见惯了那些曝尸荒野的惨象。
因此每个人都有一种执念,就是能尸骸完整的入土为安!
林长安现在所为就是故意的,正因为他知道苏家人的执念,所以要亲手打破,让他们死后也不得安息。
我双手紧握,浑身颤抖,却不敢吐出一口。
林长安,我一定要将你带下地狱。
4
当晚,我再次陷入梦魇之中,又一次忆起全家下狱后的遭遇。
那时候的林长安已经换上了一身官袍,在狱卒的带领下来见我们。
他眉目冷漠孤傲,平日里在苏家的温和谦卑模样已经消失殆尽。
他目光冷冷的的扫过苏家众人,最后落在父亲和阿姐的身上,眼中恨意滔天,似乎是想要立即冲上去将对方生吞活剥。
那时的我蜷在母亲的怀中瑟瑟发抖,不敢看他一眼。
牢狱太冷了,我本就先天不足,进来没两天就是一副焉了下去。
见到林长安现在这副样子,忽然之间又想起来幼时他的视线,抖得更加厉害。
母亲还想安抚我,却在下一秒被林长安带来的人拖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就此滑落在地。
同样被强行带走的还有我的姐姐。
我靠着湿冷的墙,耳边围绕着的全是林长安极尽疯狂却又冷漠的话语。
他暴戾的诉说着他的恨,他的厌,他的怨。
他怨我爹将他从自己的亲生母亲身边带走,虽然成了吃喝不愁身份尊贵的苏家义子,却致使之后自己的母亲就此流落在民间,无依无靠,最后只靠着皮肉生意勉强过活;
他恨我姐姐看不上他,明明他多次向她表明自己的爱慕之情,可是她却不愿意接受他,还选择了疏远,和其他公子订婚;
他更厌我家将他当成狗一样,折辱了他不可一世的自尊。
他还说,如果可以,他宁愿和百世簪缨的苏家毫无关系,和自己的母亲守着清贫度日,永不分离... ...
所以,他要我们一家付出所谓的代价,说这就是我们的报应。
他要让我娘和他母亲一样,被千人睡,万人尝,还要让我姐姐再也不敢看不起他,乖乖投入他的怀抱。
更要我全族都为他的过去陪葬。
可是,如果他的母亲真可靠,他的副将爹爹又怎么会在临死之前请求我爹。
他娘本就是个浪荡女子,早就和不知道多少男人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不止一次被副将看见,但碍于林长安的原因才没有休妻。
副将知道那女人绝不是个好托付,才会在死前也想要为自己的孩子求一个未来。
同样他母亲分明对林长安态度也极为差,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指着他去干,也从不给他吃饱饭,哪怕家中米缸满盈,林长安却总是饥一顿饱一顿。
除了偷人的事情没有让林长安撞见过,又有哪一点值得他惦念那么多年。
就连当初我爹要带走林长安,她都还不要脸的要了百两金才点头。
而我姐姐和定亲之人本就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两人自襁褓之中便就在一起,两小无猜,早就相互爱慕,又怎么会轻易喜欢别人。
只是她为人心太软,担心林长安才刚刚到这里,怕他日后惶恐难安,在苏府住的别扭,所以平日找到机会就会去安抚他,时常送些东西,只要是府中其他兄弟姐妹都有的,都少不了他。
却不想这竟然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表明后更是把姐姐吓得不轻,不知该如何劝诫他放弃这样有违伦理的感情。
只能先一步和竹马订下婚期,避着林长安,等着他自己想清楚。
至于侮辱她的尊严,则更是可笑至极。
十年来凡是他的要求,所需要的,所想要的,苏家都应了他。
哪怕他不愿改姓,也没有任何人强求。
哪怕是府上的下人,也都是对他和真正的苏家少爷别无二致。
这些不过是他自己臆想罢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长安分明是一只白眼狼,一边吸取着苏家带给他的名利机遇,一边怨恨着所谓的苏家苛待。
可我脑中混沌,只想到这里意识便逐渐模糊起来。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眼,我只看见老泪纵横的我爹,还有肆意的林长安。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只得到我爹已经在狱中自戕,娘亲也被人玷污致死的消息。
而我的姐姐,我那善良温柔的姐姐,被带回来时已经满眼绝望,如同黑色的潭底,看不到一丝光亮。
她不敢碰我,眼泪沮沮而落。
直到眼泪都流干了,才对着我开口:
「阿玉,你一定要活着。」
当时的我接受一切厄意消息的我脑子混沌,不明白她的意思,却再也没有力气保持清醒,只能听着她轻声哼唱的曲子再次睡了过去。
只这一睡,我失去了所有血亲。
后来,在姐姐死后我才明白,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女子贞洁尤为重要,林长安觉得姐姐是嫌弃她的身份低下,所以找了一堆狱卒——强上了她,誓要将她拽如泥潭。
我的姐姐,我那温柔善良的姐姐,从此香消玉殒。
她会在冬日施粥,会在夏日建棚,就连见到路边的乞儿都会伸以援手,凡是有人需要她的帮助,她都断然不会拒绝。
所以哪怕是被带走,那些受过姐姐恩惠的狱卒也都不愿意侮辱了她的清白,对着林长安长跪在地,不断磕头,只希望他能放过姐姐。
看呐,这就是我的姐姐。
即便现在她成了阶下囚,姐姐依旧能让那些听说过她善良名声的人为她求情。
可这样美好的姐姐,偏偏被林长安破坏了。
至此,白玉染上瑕疵,美人惨遭玷污。
可真真是香消玉殒人已去,世间好物不长存。
5.
血亲死尽那日,我又浑浑噩噩烧了一场。
病好当日,我故作一副心灰意冷之态,在狱卒走动至跟前时往前撞,霎时撞得鲜血淋漓。狱卒惊呼声于耳畔炸开,慌忙之中去找了大夫。
我心中盘踞着一种名为「仇恨」的气,这种气一直吊着我的性命,在浑浑噩噩中一直等到杂乱匆忙的脚步,以及一声「太医来了。」
紧张感褪去,我又一次跌进无边梦魇。
直至醒来,我成了个痴儿,心智退回三岁,只会哭笑,喊着父母,喊着阿姐,还有……
「哥哥」。
一个让林长安都有些讶然的称谓,他来我家十载,我同他见面甚少,偶有几次碰上也都是隔着数米远,我胆怯而又生疏地唤他一声兄长。
那日牢狱之中,苏家直系唯一没有被拉出去的也只有我。并不代表着林长安就此放过了我,而是他对我的恨太少,所以他决定将我放到最后。
却没想到再见时,他反而有气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