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中的青石巷显得格外宁静,檐角垂落的雨滴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张家宅院前的红绸灯笼在风中轻晃,映得门楣上"书香传世"的匾额忽明忽暗。
十八岁的张清澜倚在雕花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父亲生前最爱的《声律启蒙》,泛黄的书页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兰草。
"小姐,盐运使家的公子又送来翡翠镯子了。"丫鬟捧着描金漆盒进来时,张清澜的目光仍停留在院中那株被雨水洗得发亮的罗汉松上。
三年前父亲病逝后,这样的求亲队伍便络绎不绝,那些镶金嵌玉的聘礼堆满了库房,却始终堆不出她想要的知音人。
记忆突然闪回十二岁那年的夏夜,父亲执着她的小手在荷塘边联句。
她脱口而出的"月移竹影侵棋局"还悬在半空,父亲已笑着接上"风送荷香入酒樽",惊得池中锦鲤摆尾,搅碎了满塘星月。
那时父亲就说:"清澜将来的夫婿,定要这般才思敏捷。"
雨丝忽然变得绵密,打湿了窗台上新晾的宣纸。
张清澜望着墨迹晕染开的"父母之命"四字,忽然将狼毫重重搁在青玉笔山上。次日清晨,"以联招亲"的告示便贴满了扬州城的青砖墙,惊动了整座文风鼎盛的古城。
招亲那日,张家前院摆开八张紫檀案几,徽墨端砚在晨光中泛着幽光。
数十锦衣公子挤满回廊,腰间玉佩相撞的声响此起彼伏。
张清澜一袭月白襦裙立在绣楼帘后,发间羊脂玉簪映着朝霞,宛如枝头初绽的白梅。
"请诸位试对此联。"随着侍女展开洒金宣纸,满院骤然寂静。但见纸上墨迹清隽:"月朗星稀,今夜怎能有雨。"
盐商之子抢先挥毫:"金樽玉液,明朝必定无忧。"
围观人群哄笑未止,布衣书生李墨已朗声应对:"山呼海啸,明朝岂会无风。"
帘后的张清澜指尖微颤,这应答不仅工整对仗,更暗含"风雨相伴"的深意,恰似当年与父亲月下联句的光景。
待第二联"银枪虽利,难破千年草地"展开时,满座哗然。
这上联以兵器之利反衬自然之韧,暗喻礼教束缚下真情难觅的困境。
几个纨绔抓耳挠腮之际,又是那个清越声音穿透雨幕:"灯火本微,能烧万里江山。"
张清澜猛地掀开竹帘,但见青衫书生立于庭中。
粗布衣裳掩不住通身书卷气,眸中跳动的光芒竟比满院灯笼还要明亮。
这"灯火"对"银枪","万里"应"千年",字字相击如金石铿锵。
更妙在化用"星火燎原"之典,将柔弱的灯火化作改天换地的力量,恰似她深锁闺中仍不甘屈从的倔强。
三日后喜轿临门时,李墨腰间仍系着半旧的竹笛。
新婚夜他执笔写下"梅妻鹤子"四字,张清澜会心一笑,续上"墨韵琴心"。窗外细雨不知何时停了,满月清辉透过雕花窗棂,将案头红烛映得愈发温暖。
这场惊动江南的招亲,终是成就了"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的佳话。
后来李墨赴京赶考高中探花,夫妻二人合著的《清墨联珠》更成对联经典。
那些曾非议"女子不该抛头露面"的闲言碎语,终究湮灭在岁月长河里,唯留半阙妙对仍在扬州茶楼传唱。
雨打芭蕉声又起时,已为人母的张清澜握着女儿小手联句。
稚嫩的"蝶翼轻裁春色锦"刚落,丈夫温润的"蝉声重织夏荫绸"已接上。
廊下那株父亲手植的罗汉松沙沙作响,恍若故人欣慰的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