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全图.第41册.清代绘本.奥地利国家图书馆藏

燕子文化 2024-04-19 03:48:28

聊斋全图.第38册.清代绘本.奥地利国家图书馆藏

《聊斋全图》是描绘《聊斋志异》故事情境的彩绘连环画,全套共约九十册(散落世界各地),奥地利国家图书馆藏十七册( 8、9、11、23、31-33、38、41、47、48、53、60、63-65、69 册),本册为41册。此套大致为清光绪时期绘本。

聊斋全图

第四十一册:翩翩、促织、向杲、鸽异、江城

第四十一册:翩翩

第四十一册:翩翩

罗子浮是陕西邠州人。父母死得很早,从八九岁时,就由叔叔罗大业抚养。罗大业是国子监的官员,家产很富有却没有子嗣,他特别珍爱罗子浮,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

罗子浮在十四岁时,受了坏人的引诱而沉迷于寻花问柳。当时有个从金陵来的妓女,侨居邠州,罗子浮非常喜欢她并深深为之迷惑。妓女返回金陵时,罗子浮也偷偷跟随她离开了家门。他在妓女家住了半年,带的银子全都花光了,开始遭到妓女们的嘲笑和摒弃,只不过没有马上被赶出妓院的大门而已。

不久,罗子浮得了性病,下身溃烂,肮脏的脓液弄得床席到处都是,妓女们终于把他扫地出门了。罗子浮一身是病,身无分文,沦落成乞丐,在街市上向人们乞讨,人们远远地看见他都唯恐避之不及。罗子浮担心自己会客死他乡,所以一路西行,一边讨饭,一边往家乡走。他每天大约能走三四十里的路,日复一日,他渐渐走到了邠州的界内。看到自己这身破烂的衣服,一身溃烂的脓疮,觉得实在无颜见亲人,最后在邠州附近的邻县徘徊不前。

一天傍晚,罗子浮打算投到山中的庙里过夜。在山前他遇到一位女子,美貌非凡,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当罗子浮走近时,她问道:“你要到哪里去?”罗子浮把自己的情况如实告诉了她。女子说:“我是出家人,我住的地方有山洞,你可以住下,一点儿也不必害怕虎狼。”罗子浮非常高兴,就跟着她走了。

走到深山之中,果然看见有一个大山洞,进洞之后发现洞门前还横着一条小溪,溪水上面还架着一座小石桥。再往洞里走上几步,就看见有两间石室,室内一片光明,不用点灯举烛。女子让罗子浮脱下一身破烂衣裳,到小溪里去洗澡,还说:“洗一洗,身上的烂疮自然就会痊愈。”罗子浮浴后,女子又撩开帷帐,铺好被褥,催促他早点儿睡下,说:“你赶快睡吧,我要给你做套衣裤。”说着,就取来一片像芭蕉叶似的大叶子,用它又剪又缝地做衣服,罗子浮躺在床上看着她做。不一会儿,衣服做好了,女子把衣服叠好放在他的床头,说:“明天一早起来就穿上吧。”然后,女子就在他对面的床上睡下了。罗子浮在溪水中洗浴后,身上的溃疮就不再疼了。半夜他从梦中醒来,一摸身上的溃疮,都结了厚厚的一层疮痂。

第二天早晨,罗子浮要起床,想起床边芭蕉叶做的衣服,不免有些心疑,他拿起衣服一看,却是光滑无比的绿色锦缎。过了一会儿,该吃早饭了。女子取了一些山上的树叶来,说是饼,罗子浮一吃,果真是饼。女子又用树叶剪成鸡、鱼的形状,放在锅里烹制,罗子浮夹起来一吃,全跟真的没有两样。石室的角落里有一个大坛子,里面装满了美酒,女子常常倒出来饮用,坛中的美酒只要稍稍喝掉一些,女子就往里灌进一些溪水作为补充。罗子浮在山中住了几天,身上的疮痂全都脱落了,他就要求和女子同宿。女子说:“你这个轻薄的家伙!刚刚保全了性命安下身来,就开始胡思乱想了!”罗子浮说:“我只不过是想报答你的恩德。”从此,两个人同床而眠,相亲相爱,十分快乐。

有一天,一位少妇笑着走进洞来,一进门就说:“翩翩,你这个小鬼头快活死了!你们俩的好事是什么时候做成的呀?”翩翩迎了出去,笑着说:“是花城娘子来了,你这贵客可是好久没有光临了,今天一定是西南风吹得紧,把你给吹来了!小相公抱上了没有?”花城娘子说:“又是一个小丫头。”翩翩笑着说:“花城娘子是瓦窑啊!那你怎么没有把她抱来呀?”花城娘子说:“刚才哄了她一会儿,现在正睡着呢。”说着,花城娘子款款坐下,端起酒杯,慢慢啜饮着。

花城娘子又看着罗子浮说:“小郎君你烧高香了。”罗子浮仔细端详花城娘子,她的年龄也就是二十三四岁,容貌姣好,举止动人,罗子浮心里又爱上她了。罗子浮神不守舍地剥着果皮,不慎把一颗果子掉在了桌子下面,他弯下腰假装拾果子,却偷偷地捏了一把花城娘子的脚,花城娘子眼睛瞧着别处说笑着,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罗子浮正迷迷糊糊地乱想着,忽然觉得身上的衣裤变凉了,再看看身上的衣服,也全都变成秋天的枯叶了。罗子浮差点儿给吓死过去,赶紧收心坐正,他端端正正地坐了一会儿,身上的衣服才渐渐变回原来的样子,罗子浮暗中庆幸二位女子没有看见他的窘态。

又过了一会儿,罗子浮借着劝酒的机会,用手指轻轻挠了挠花城娘子的手心,花城娘子谈笑自如,好像完全没有察觉。罗子浮心怦怦乱跳,神情有些恍惚,他猛然发现身上的衣服又变成树叶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变了回来。罗子浮满面羞惭,这才打消了调戏花城娘子的念头,不敢再有妄想了。花城娘子笑着说:“你家这个小郎君可不太老实!如果不是醋葫芦娘子管教,恐怕他要跳到天上去。”翩翩也微笑着说:“薄情的东西,真该把你冻死!”两个女子都拍着手笑了起来。花城娘子起身离席,告辞说:“小丫头快醒了,恐怕她会哭断肠子的。”翩翩也站起来说:“光顾着勾引人家男人,早想不起小江城哭死了。”花城走后,罗子浮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翩翩责骂他,可翩翩对他还是和往常一样。

又过了一些日子,到了深秋时节,寒风凛冽,霜打叶落,翩翩开始收集一些落叶,积蓄食物,准备过冬。她看到罗子浮冻得缩着脖子发抖,就拿着一个包袱皮捡拾起洞口片片白云包上一包,当作棉花为他做了件夹袄,罗子浮穿在身上,感到暖乎乎的,轻软蓬松,就跟穿上新棉袄一样。

第二年,翩翩生了个儿子,非常聪明漂亮,罗子浮每天在洞中以逗弄儿子为乐。可是他还常常思念故乡,请翩翩跟他一同回去。翩翩说:“我不能跟你一道回去,要不你自个回去吧。”就这样因循又过了二三年,儿子渐渐长大了,就与花城娘子的女儿订了婚。罗子浮常常惦念他年迈的叔叔,翩翩宽慰他说:“叔叔虽然年事已高,可是身体还很健壮,不用你挂念。等我们抚育儿子长大成人,办完婚事以后,去留就随你的便了。”翩翩在山洞中,经常在树叶上写字教儿子读书,儿子天赋很高,过目不忘。翩翩说:“这个孩子有福相,将来放到尘世间,做个宰相那么大的官恐怕也不是难事。”

几年以后,他们的儿子十四岁了。花城娘子亲自把女儿江城送来完婚,江城身穿华丽的礼服,美目流盼,光彩照人。罗子浮和翩翩喜欢得不得了,全家人聚在一起大摆喜宴。在宴席上,翩翩敲着金钗唱着:“我有好儿郎,不羡做宰相。我有好儿媳,不羡穿锦衣。今晚聚一起,大家要欢喜。为君敬杯酒,劝君多进餐。”后来花城娘子走了,翩翩夫妇和儿子儿媳对门住着。新媳妇特别孝顺,常依偎在婆婆的膝下,就像他们的亲生女儿。罗子浮又提起返回故乡的事,翩翩说:“你身有俗骨,终究不是可以成仙的人,儿子也是富贵中人,可以一起带走,我不想耽误儿子的前程。”新娘子正想和母亲告别,花城娘子已经来了。

一对小儿女跟他们的母亲恋恋不舍,依依惜别,他们的眼泪都装满了眼眶。两位母亲安慰他们说:“你们暂且先去,以后可以再回来。”于是翩翩用树叶剪成驴子,让他们三位骑驴上路。这时,罗子浮的叔叔罗大业已经告老还乡,在家闲居,他以为侄子罗子浮早就死了,这一天,忽然看见侄儿带着英俊的孙子和美貌的孙媳回来了,他高兴得如获至宝。三个人一进门,各自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是芭蕉叶。用手一扯,芭蕉叶破了,衣中絮的白云也慢慢地升到了天空。于是三人都换了衣服。

后来罗子浮思念翩翩,带着儿子去深山之中寻找,只见他们熟悉的小路已经落满了黄叶,去往洞口的道路也被弥漫着的厚厚的白云遮住了,无从辨认,罗子浮父子只好流着眼泪回去了。

第四十一册:促织

第四十一册:促织

第四十一册:促织

第四十一册:促织

第四十一册:促织

第四十一册:促织

第四十一册:促织

第四十一册:促织

明朝宣德年间,皇宫中盛行斗蟋蟀的游戏,每年都向民间征收蟋蟀。这东西本来不是陕西的特产,有位华阴县令想讨好上司,便进献了一头蟋蟀,让它试斗了一回,还真厉害,所以朝廷便责成华阴县年年进贡蟋蟀。

县令又把差事责成里正来办。街市上的游手好闲之徒捉到好的蟋蟀便养在竹笼里,抬高价格,当成稀有的东西待价而沽。乡里的差役狡猾奸诈,借此名目按人口加以摊派,每指定交一头蟋蟀,就能使好几家破产。

县里有一个叫成名的,是个童生,多年没考中秀才。他为人迂腐,拙于辞令,于是被狡诈的差役上报让他来承担里正的差事,他想尽办法都没推掉这个差事,不到一年,不多的家产都赔光了。

这次正赶上征收蟋蟀,成名不敢按户摊派,而自己又无法赔偿,心中愁闷得直想死。妻子说:“死有什么用?不如自己去找找看,也许还有一线希望。”成名认为言之有理。他早出晚归,提着竹筒和铜丝笼子,在败壁残垣、杂草丛生的地方,翻石头,挖洞穴,无计不施,始终一无所获。即使捉到三两头,也是劣等弱小不合规格的家伙。

县令定了严格的期限催促追逼责打,在十多天里,他挨了上百板子,两股间脓血直淌,连蟋蟀也捉不成了。成名在床上辗转反侧,唯一的念头就是自杀。

当时村里来了一个驼背的巫婆,能通过神灵预卜凶吉。成名的妻子准备好钱财前去问卜,只见红妆少女和白发老妇挤满了门口。进到屋里,一间密室挂着布帘,布帘前面摆着香案。问卜者在香炉里点上香,拜两拜。巫婆在旁边朝天代其祷告,嘴里念念有词,却不知说的什么。每个人都恭敬地站着静听。

没多久,帘子后面扔出一张纸,写的便是人们要问的事,丝毫不差。成名的妻子把钱放在案头,也像前面的人一样烧香行礼。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帘子掀动,一张纸抛落在地。捡起来一看,不是字而是张画:中间画着殿堂楼阁,类似寺庙的样子;后面小山下,有着各种各样的怪石,丛生的荆棘刺儿尖尖,下面伏着一头青麻头蟋蟀;旁边有一只蛤蟆,像要跳起来似的。她反复玩味,莫明其妙,不过看到画上有蟋蟀,却也隐隐切中心事。于是她把画折好收了起来,拿回家给成名看。

成名自己反复琢磨,这莫非是指点我捉蟋蟀的地点吗?细看那些景物,酷似村东的大佛阁。于是他勉强起身,拄着拐杖,拿着图画来到寺院后面。那里古墓又多又高,沿墓地前行,只见乱石蹲伏,密集如鱼鳞,俨然与图画完全相似。他随即在野草中侧耳细听,缓步徐行,就像在找一根针,找一个芥子,然而,心力、目力、耳力完全用尽,却既没看见蟋蟀的影,也没听见蟋蟀的叫。

成名仍然不停地尽量寻找,忽然,一只癞蛤蟆猛然一跃而去。他愈加惊愕,急忙追赶过去。这时癞蛤蟆跳进草丛,他紧盯着癞蛤蟆的踪迹,扒开杂草寻找,看见一头蟋蟀伏在草根上。他连忙去扑蟋蟀,蟋蟀钻进了石缝。他用尖细的草叶去拨蟋蟀,蟋蟀不肯出来,他用竹筒往里灌水,蟋蟀才蹦了出来。蟋蟀的外形很是矫健。他追上去捉住了蟋蟀,仔细一看,只见蟋蟀形体很大,双尾很长,青色的颈项,金黄的翅膀。

他非常高兴,把蟋蟀放到笼子里带回了家。全家都为此庆贺,比得到价值连城的大璧玉还要高兴。成名把蟋蟀放在土盆喂养,给它吃白白的蟹肉,黄黄的栗实,爱护备至,准备只等限期一到,就拿它应付官差。

成名有个九岁的儿子,见父亲不在,偷偷把盆打开。蟋蟀一跃跳出盆,快得来不及去捉。等扑到手里时,蟋蟀已经掉了大腿,破了肚子,一会儿就死了。儿子害怕,哭着告诉了母亲。母亲一听,面如死灰,大骂道:“孽种!你的死期到了!你爹回来,自然会跟你算账!”儿子流着眼泪出门走了。

不久,成名回到家里,听妻子一说,就像冰雪浸透了全身。他怒气冲冲地去找儿子,儿子却无影无踪,不知去了哪里。

后来,他在井中找到了儿子的尸体,因此愤怒化为悲伤,呼天抢地,几乎晕死过去。夫妻向隅而泣,无心做饭,只面对面地沉默不语,再没有指望了。

天快黑时,成名打算把儿子草草埋葬了事。他近前一摸,儿子还有微弱的气息。他高兴地把儿子放到床上,半夜里,儿子苏醒过来,夫妻二人心里稍感宽慰。但是蟋蟀笼还空着,只要往那儿瞅一眼,成名就气上不来,话说不出,但也不敢再去追究儿子。从黄昏到天亮,他始终没合眼。

太阳从东方升边,成名还呆呆地躺在床上发愁。忽然,他听见门外有蟋蟀在叫,心中一惊,连忙起身察看,却见蟋蟀好像还伏在那里。他欢欢喜喜地去捉蟋蟀。蟋蟀叫了一声就跳走了,跳得还很快。他用手掌把蟋蟀罩住,掌中仿佛空无一物,可是刚把手抬起来,蟋蟀便又迅速跳走。他急忙追赶,刚转过墙角,就不知去向了。

成名徘徊不前,四处张望,看见蟋蟀伏在墙壁上。仔细一看,蟋蟀形体短小,黑中带红,根本不是原来那头蟋蟀。他嫌这头蟋蟀太小,没看上眼,只是走来走去,东张西望,找刚才要捉的那头蟋蟀。这时伏在墙壁上的小蟋蟀,忽然跳落在他的衣襟衣袖之间。一看,这蟋蟀形如土狗,梅花翅膀,方头长腿,觉得似乎还挺好,便高兴地捉到笼里。将要把蟋蟀献给官府时,成名惴惴不安,唯恐上面不满意,想试斗一回,看看如何。

正巧村中有个好事的年轻人,驯养了一头蟋蟀,自己给它取名叫“蟹壳青”,每天与其他年轻人斗蟋蟀,从来都是取胜。他想靠这头蟋蟀发财,但是要价太高,也就没人买他的。他径自登门去找成名,看了成名养的小蟋蟀,掩口哑然失笑。他随即拿出自己的蟋蟀,放到斗蟋蟀用的笼子里。成名一看,那蟋蟀形体既长又大,自然倍感惭愧,不敢较量。

那年轻人硬要比试。成名心想养一头下等货终究也没有用,不如拼一拼,以博一笑,因此把蟋蟀倒进了斗盆。小蟋蟀伏着不动,呆若木鸡。年轻人又哈哈大笑。他用猪鬃撩拨小蟋蟀的须子,小蟋蟀仍然不动。年轻人又笑了起来。他多次撩拨,小蟋蟀被激得大怒,直奔向前,于是两只蟋蟀彼此腾跃搏击,振翅长鸣。一会儿,只见小蟋蟀纵身跃起,张尾伸须,径直去咬蟹壳青的颈部。

年轻人大吃一惊,忙把双方分开,让它们停止角斗。这时,小蟋蟀张开两翅,骄傲地鸣叫起来,好像在向主人报捷。成名大喜。两人正在观赏这只小蟋蟀,一只公鸡突然跑来,上前便啄。成名吓得站在那里直喊。幸亏公鸡没有啄中,小蟋蟀一下子跳出一尺多远,公鸡健步向前,紧紧追逼,眼看小蟋蟀已落在鸡爪之下了。成名仓促间不知如何去救,急得直跺脚,脸色大变。很快见那公鸡伸长脖子直扑棱,近前一看,原来小蟋蟀落在鸡冠上,用力咬着不放。成名愈加惊喜,便捉住蟋蟀,放进竹笼。

第二天,成名把小蟋蟀献给县令,县令嫌蟋蟀太小,怒冲冲地把成名训斥了一顿。成名讲了小蟋蟀奇异不凡的本领,县令不肯相信。试着让它和其他蟋蟀斗,其他蟋蟀个个惨败,又试着让它和公鸡斗,也果然与成名说的一样。

于是县令奖赏成名,把小蟋蟀献给巡抚。巡抚非常高兴,又把小蟋蟀盛在金丝笼子里献给皇上,并上表详细陈述小蟋蟀的本领。小蟋蟀进宫后,拿全国各地进献的蝴蝶、螳螂、油利挞、青丝额等所有名贵的蟋蟀与它斗,没有比它厉害的。每当听到琴瑟的声音,小蟋蟀还能按节拍跳舞,越发被人们所赏识。

皇上也非常高兴,大加赞许,下诏赐给巡抚名马和锦缎。巡抚也没有忘本,没多久,县令在考核中被评为“政绩卓越优异”上报。县令自然也很高兴,便免去成名的里正差役,还嘱托学使,让成名进了县学。

过了一年多,成名的儿子精神复原,他自己说身体化作蟋蟀,轻健敏捷,善于角斗,至今才苏醒过来。巡抚也重赏成名。没几年工夫,成家良田百顷,楼阁万间,牛羊各二百头,每当外出时,穿轻裘,骑肥马,比世家大族还排场。

第四十一册:向杲

第四十一册:向杲

第四十一册:向杲

第四十一册:向杲

向杲,字初旦,太原人,他和庶兄向晟感情最深厚。向晟与一个妓女很亲密,妓女名叫波斯,两人曾密订婚约,因为鸨母索价太高,婚约不能履行。正好鸨母打算从良,愿意先打发波斯。

有个庄公子,一向很喜欢波斯,要赎波斯做妾。波斯对鸨母说:“既然我们愿意一同脱离苦海,就是想离开地狱去登天堂。如果让我去充当小妾,和当妓女就相差不多。您若肯依从我的心愿,我愿意嫁给向生。”鸨母答应了,把波斯的意思转告了向晟。当时向晟死了妻子尚未续娶,听后大喜,就用全部钱财聘波斯,把她娶回家。

庄公子听说此事,恼怒向晟夺其所爱,在途中偶然相遇时,对向晟大加诟骂。向晟不服气,庄公子就唆使手下人用短棍毒打向晟,直到把向晟打得快断气了才离去。向杲听说赶去一看,哥哥已经死去。他不胜哀伤愤怒,就写好状纸到郡城告状。

庄公子大肆贿赂,使得向杲有理不得伸张。向杲郁忿积压在心,无处控诉,一心想要拦路刺杀庄公子。他每天怀揣利刃,隐伏于山路旁的草丛之中。

日子长了,他的机谋渐渐泄漏。庄公子知道他的图谋,一外出就戒备森严。他听说汾州有个叫焦桐的人,勇猛而善于射箭,就用重金聘为保镖。向杲无计可施,然而仍然每天候着庄公子。

一天,向杲刚刚埋伏下来,暴雨顿作,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寒战得厉害。之后狂风铺天盖地,接着下起了冰雹。忽然之间,向杲不再感到身上痛痒。山岭上原先有座山神庙,他挣扎起身奔赴过去。进庙之后,他认识的一个道士正在里面。

先前,道士曾在村子里行乞,向杲总是给他饭吃,道士由此认识向杲。他见向杲衣服透湿,就把一件布袍递给他,说:“暂且换上这件吧。”向杲换上衣服,像狗一样忍受着寒冷蹲伏在地上,看了一下自己,顿时生出一身皮毛,身体已化为老虎。一看道士已经不在庙里。他心中又吃惊又气恨。转念一想:擒得仇人能够吃掉他的肉,这计策也很妙。就下山埋伏在老地方,只见自己的尸体倒卧在草丛之中,这才省悟自己的前身已经死了,可还是担心尸体被乌鸦、老鹰吃掉,就时时走来走去看守着。

过了一天,庄公子才从这里经过,老虎猛然跳出来,从马上把庄公子扑落在地,咬下他的脑袋,吞了下去。焦桐回马放箭,射中老虎腹部,老虎扑通一下摔倒在地就死了。向杲躺在荆棘丛中,恍恍惚惚如梦初醒,又过了一夜,才能步行,便无精打采地回了家。家人因为他连着几个晚上不回家,正在惊疑,见他回来了,高兴地上前问长问短。向杲只是躺着,迟钝得难以言语。

一会儿,听说庄公子的死信儿,家人争着到床头告诉他,庆祝这件事。向杲这才自己开口说:“老虎就是我呀!”于是诉说了他的奇异经历。这件事从此传播开来。庄公子的儿子痛心父亲死得太惨,听说之后非常痛恨向杲,就把向杲告到官府。官府认为事涉怪诞,又没有证据,便置之不理。

第四十一册:鸽异

第四十一册:鸽异

第四十一册:鸽异

第四十一册:鸽异

第四十一册:鸽异

第四十一册:鸽异

鸽子的种类甚多,山西有坤星,山东有鹤秀,贵州有腋蝶,汉中有翻跳,浙江有诸尖,这些都是特异的品种。又有靴头、点子、大白、黑石、夫妇雀、花狗眼之类,品种多得数不过来,只有爱好养鸽的人才能辨别出来。

邹平县张幼量公子,有养鸽的癖好,他按照《鸽经》寻求鸽子,力求拥有所有的鸽种。他饲养鸽子,如同照料婴儿,鸽子着凉了就用甘草治疗,伤热了就用盐粒治疗。

鸽子爱睡觉,睡得太多,有的就会患麻痹症死掉。张公子在扬州花十两银子买得一只鸽子,这只鸽子体型最小,善于走路,把它放在地上,就不停地转着圈走,不到累死不会停止,所以常常得有人把它握在手里。

夜晚把它放在鸽群当中,让他惊动其他鸽子,可以避免鸽子得腿脚麻木的毛病,这只鸽子名字叫“夜游”。山东一带养鸽的行家,谁也不如张公子养得好,张公子也以善于养鸽自诩。

一天夜晚,张公子坐在书斋中,忽然看见一个白衣少年敲门进来,是个从来不认识的人。张公子问他,回答说:“我是漂泊之人,姓名不值一提。老远就听说您养的鸽子最兴盛,这也是我平生的爱好,请让我开开眼。”张公子就把所有的鸽子放出来,真是五色俱全,灿如云锦。

少年笑着说:“人们说的果然不错,公子可称得上养鸽的大能家了。我也带着一两只,您愿意看看吗?”张公子大喜,跟着少年走了。月色昏暗,野地荒坟十分萧条,张公子内心感到疑虑恐惧。少年伸手一指说:“公子再走几步,我的住处不远了。”又走了几步,见到一个道观,只有两间。

少年握着张公子的手进去,里面很黑,没有灯火。少年站在庭院中,口中学作鸽子鸣叫。忽然有两只鸽子飞出来,形状类似一般的鸽子,而毛色纯白,它们飞到屋檐那么高,一边鸣叫,一边格斗,每次扑斗到一块,必然要翻个跟斗。少年一挥手臂,它们并翼飞去。少年又撮起嘴唇发出奇怪的声音,又有两只鸽子飞来,大的有鸭子那么大,小的只有拳头大小,它们落在台阶上,学着仙鹤跳舞。大的那只伸长脖子站立,张开的两翼像屏风一样,转来转去,又叫又跳,像是在引逗那只小鸽子;小鸽子上下飞动鸣叫,有时落在大鸽子的头顶,扇动翅膀,就像燕子落在蒲叶上面,声音细碎,好像摇响的拨浪鼓;那大鸽子伸着脖子不敢动。叫声越发急切,变成了像磬发出的声音,它们的鸣叫两两应和,间歇错落都合乎节拍。

不久,小鸽子飞起来,大的又反复招引它。张公子称赏不已,自觉望尘莫及。他就给少年作揖,请求割爱,少年不同意。张公子又执意恳求。少年就喝走两只鸽子,仍旧发出先前鸽鸣之声,招来了那两只白鸽,把它们拿在手里,说:“如果你不嫌弃,就用这两只鸽子充数吧。”张公子接过来赏玩,只见鸽子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琥珀的颜色,两眼清透明亮,像是毫无阻隔,中间的黑眼珠圆得像花椒粒,掀起鸽子的翅膀,胁下的肉晶莹透明,连脏腑都可看清。

张公子特别惊奇,可还感到不满足,就转弯抹角地继续索求。少年说:“还有两种没献出来,现在也不敢再请你看了。”两人正争论的时候,家人点着火炬进来找张公子。回头看那少年,化作一只白鸽,有鸡那么大,冲上夜空飞走了。

再看眼前的院落房舍都不见了,是一座小坟墓,墓前长着两棵柏树。张公子和家人抱着鸽子惊叹着回去了。张公子让两只鸽子试飞,它们驯服异常,犹如当初,虽然不是少年最好的鸽子,在人间也是极为罕见的了。于是张公子对它们爱惜到了极点。过了两年,繁育了雌雄各三只小鸽子,即使亲戚朋友索要,也不可得到。

张公子父亲的朋友某公,是个高官。一天,他见到张公子,问:“你养了多少鸽子?”公子支支吾吾地退了下来。他猜想某公的意思是喜好鸽子,想赠送鸽子报答他又觉得难以割爱。但想到:长辈的要求不可过分地违背。而且不敢拿一般的鸽子来应付,就选出两只白鸽,用笼子装上送给某公,自认为这不异于千金的馈赠。

又一天,张公子见到某公,颜面上露出施惠于人的神色,可是某公却连一句表示感谢的话也没说。他心里忍不住,问道:“前些天送您的鸽子好不好?”回答说:“也很肥美。”张公子惊叫道:“您煮着吃了?”回答说:“是的。”张公子大惊失色地说:“这不是一般的鸽子,就是人们常说的‘鞑靼’那个品种啊!”某公回味道:“味道也没有一点儿特别之处啊!”张公子又叹息又悔恨地回家了。到了夜里,他梦见白衣少年来了,责备他说:“我以为您能爱护鸽子,所以就把子孙托付于您。为什么明珠暗投,招致被煮死的惨祸!现在,我带着孩子们走啦!”说完,少年就化作白鸽,张公子所养的白鸽全都跟随它,一边飞一边叫着径直离去。

天亮后,张公子去看鸽子,果然全都不见了。他心里十分惆怅,就把平日里所养的鸽子,分别赠送朋友,几天工夫就送完了。

第四十一册:江城

第四十一册:江城

第四十一册:江城

第四十一册:江城

临江高蕃,少年聪慧,仪容秀美,十四岁入县学。富户人家争相把女儿许配给他,高蕃选择十分苛刻,屡次违逆父命。

父亲高仲鸿,六十岁了,只有这一个儿子,因此宠爱有加,不忍心稍微违背他的心意。起初,东村有个樊翁,在集市上教小孩子读书,带着家室租了高蕃家的房子住。

樊翁有个女儿,小名江城,与高蕃同岁,当时都八九岁,两小无猜,每天在一起嬉戏。后来樊翁一家搬走了,四五年过去,没有往来。

一天,高蕃在小胡同里见到一个女郎,美丽出众,身后跟个小丫环,只有六七岁。高蕃不敢正眼尽情打量,只是斜着眼偷看。那女子停下脚步看着高蕃,像要说什么。高蕃仔细看去,原来是江城,顿时分外惊喜。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四目相对地呆立着,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分别,心中都感到互相的爱恋。

高蕃故意把红巾丢在地上走了。小丫环拾起红巾,欢欢喜喜地把它交给江城。江城把红巾装在袖口中,换上自己的香巾,假装对小丫环说:“高秀才不是一般的人,不能留下他遗失的东西,你快追上去还给人家。”小丫环果然追上去把香巾交给高蕃,高蕃得到江城的香巾非常高兴。回家见到母亲,请求母亲去跟樊家提亲。母亲说:“樊家没有半间房屋,到处流浪,怎么配得上与我们家结亲!”高蕃说:“是我自己愿意的,自然不会后悔。”母亲拿不定主意,和高仲鸿商量,高仲鸿坚持不同意。

高蕃听说后闷闷不乐,一粒米也咽不下。母亲见了十分忧虑,对高仲鸿说:“樊家虽穷,也不是市侩无赖之流。我想到他们家看看,如果那女孩配得上,结亲也没什么害处。”高仲鸿说:“好吧。”母亲以去黑帝祠烧香为借口,来到樊家。一见江城明眸秀齿,竟然清秀美丽,心中非常喜爱高兴。

于是,就拿出银子、绸缎,赠给樊家一份厚礼,并如实说明了来意。樊母先是谦辞家贫不配,后来答应了这门亲事。母亲回家诉说了事情经过,高蕃这才扫去一脸忧愁,高兴起来。过了一年,选个好日子把江城娶过来,夫妻融洽非常快乐。

可是,江城好发脾气,翻脸不认人,絮絮叨叨在丈夫耳边说个没完没了。高蕃因为很爱江城,一概加以忍受。公婆听说后,心中不满,暗里地责怪儿子。这些话被江城听到了,大发其火,辱骂得更加起劲儿。高蕃对她的辱骂稍加顶撞,江城越发恼怒,把他打出门去,然后关上门。高蕃在门外冻得哆哆嗦嗦,不敢敲门,抱着双膝在屋檐下过夜。

江城从此把丈夫视若仇敌。起初,丈夫长跪之后尚可和解,渐渐地发展到屈膝求饶也不灵了,当丈夫的越发痛苦了。公婆稍微责备儿媳几句,她顶撞得没法形容。公婆气坏了,逼着高蕃让他把媳妇休了。樊家惭愧害怕,就请托好友跟高仲鸿说情,高仲鸿不答应。

过了一年多,高蕃外出遇到了岳丈,岳丈把他请回自己家,一迭声地赔不是。然后让女儿打扮好出来相见,夫妻见面,不由得哀伤心酸。樊父就买酒款待女婿,劝酒非常殷勤。到了傍晚,樊家执意留高蕃住下,另外打扫安排了床铺,让小夫妻团聚。高蕃第二天一早告辞回家,不敢把实情告诉父母,只好掩饰编排蒙混过去。

自此以后,每隔三五天就去岳丈家住一宿,父母一点儿不知道。一天,樊父找上门来求见高仲鸿,起初高仲鸿不肯见,后来迫于情面才出来相见。樊父双膝着地走过来给女儿求情,高仲鸿不肯应承,推脱到儿子身上。樊父说:“女婿昨夜住在我家,没听说他不愿意。”高仲鸿吃惊地问:“他什么时候寄宿你家的?”樊父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高仲鸿。高仲鸿红着脸带着歉意说:“我实在不知道。他爱你女儿,我难道偏要和她过不去吗?”樊父走后,高仲鸿把儿子叫过来大骂一通。高蕃只是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说话间,樊父已把女儿送来了。高仲鸿说:“我不能为儿女承担过失,不如各立门户,就烦你主持我们分家吧。”樊父劝阻他,不听。

于是就让小夫妻住到另一所宅院去,派一个丫环供他们驱使。一个多月过去了,两下里相安无事,高仲鸿夫妇暗暗感到宽慰。可是过不多时,江城渐渐放肆,高蕃的脸上时常挂着指甲的抓痕,父母明知怎么回事,也忍着不去过问。

一天,高蕃被打得实在受不了,就逃到父母的住处,慌慌张张就像被猛禽追逐的鸟雀一样。父母正在吃惊地询问,江城已经操着木棒追了进来,竟然就在公公身边把高蕃拽住捶打。公公婆婆哭着喊住手,江城连看也不看,打了数十下,才气恨恨地走了。高仲鸿往外撵儿子说:“我只为了避开吵闹,才分了家。你本来乐意这样,又逃什么呢?”高蕃被赶出家门,东游西荡,无处可去。

母亲怕儿子被折磨死,就让他独居一处,供他吃饭。又把樊父叫来,让他教导女儿。樊父来到女儿房里,百般开导劝说,江城就是不听,反而用恶言恶语伤害父亲。樊父气得拂衣而去,发誓不再认女儿。不久,樊父气得生了病,和老伴相继死去。江城恨他们,也不回家吊丧,只是每天隔着墙壁叫骂,故意让公公婆婆听到。高仲鸿全都只当不知道。

高蕃自从独居以来,像是离了火坑,但是总觉得凄凉寂寞。他暗中买通媒婆李氏,招来妓女相伴,往来都在夜里。日子长了,江城听到点儿风声,就到高蕃住处谩骂。高蕃竭力辩白,指着天日发誓,江城这才回去。从此,江城天天监视着高蕃,等着抓他的把柄。

一天,李媒婆从高蕃住处出来,正好遇上江城,江城急忙叫住李媒婆,李媒婆脸色一下子变了。江城越发怀疑,对李媒婆说:“把你干的勾当全都说出来,或许饶了你;如果敢隐瞒,把你头发拔光!”李媒婆战抖着说:“半个月来,只有妓院的李云娘来过两次。刚才公子说,曾经在玉笥山见到陶家媳妇,喜欢她那双小脚,嘱咐我把她招来。她虽然不贞洁,也未必愿做娼妓,所以成不成还不一定。”江城因为她说了实话,姑且宽恕了她。李媒婆要走,江城又强行阻止。天黑以后,江城呵叱李媒婆说:“你先去吹灭他的蜡烛,就说陶家媳妇到了。”李媒婆按她说的做了。江城马上进了高蕃的屋。高蕃高兴极了,挽着她的手臂,和她坐在一块,一五一十地诉说自己的渴望相思,江城默不作声。

高蕃在黑暗中摸到她的脚,说:“山上一见仙容,念念不忘的就是这双脚。”江城始终不说话。高蕃说:“先前的心愿,到今天才得以了结,怎么可以见了面不认识一下呢?”就亲自举着灯到近前来照,原来是江城。高蕃大惊失色,蜡烛掉到地上,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发抖,就像刀架在脖子上一样。江城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拖回自己家,用针刺遍了他的两条大腿,才让他睡在下床,每天睡醒都要骂他一顿。

高蕃从此怕她就像见了虎狼一样,即使偶尔江城赏脸,枕席之上,高蕃吓得也不像个丈夫的样子。江城打他耳光,骂着把他撵下床去,越发厌弃他,不拿他当人。高蕃日处闺房之中,如同监狱中的囚犯,要时时看着狱吏的脸色行事。

江城有两个姐姐,都嫁给了秀才。大姐性情平和善良,不善言谈,常常与江城不融洽。二姐嫁给葛家,为人狡黠,能言善辩,喜好顾影弄姿,自我欣赏。长相不如江城漂亮,而凶悍妒忌与江城不相上下。姐儿俩相见不说别的,只是以各自整治丈夫的威风自鸣得意,所以两个人最要好。

高蕃去亲戚朋友家,江城就嗔怪恼怒;只有去葛家,知道了也不制止。一天,高蕃在葛家喝酒。酒醉之后,葛生嘲笑高蕃说:“你为什么怕老婆那么厉害啊?”高蕃笑着说:“天底下的事,回过头来看有好多不可理解。我的怕,是怕她的美,竟有美貌不如我老婆,而怕老婆比我还厉害的人,不是越发叫人困惑不解吗?”葛生听了非常惭愧,无言以对。丫环听到这番话,把它告诉了二姐。二姐大怒,操起棍子马上出来了。高蕃见她气势汹汹,来不及提鞋,就要逃走。

二姐抡起棍子已经打中他的腰脊骨,三棍下去打得高蕃三次跌倒爬不起来。又误中头部,血流如注。二姐打完走了,高蕃踉踉跄跄地回了家。江城一见吃惊地询问他,起初他因为得罪了二姨的缘故,不敢立刻说出,江城再三盘问,这才把挨打的过程全部诉说一遍。江城用布包扎好高蕃的头,生气地说:“人家的丈夫,为何烦劳她打!”更换了件短袖衣裳,怀揣木杵,带着丫环径直而去。

到了葛家,二姐笑语相迎。江城一言不发,抡起木杵就打,二姐被打倒在地,江城撕开她的裤子痛打一痛,直打得齿落唇豁,屎尿失禁。江城回来,二姐又羞又气,派丈夫找高蕃告状。高蕃赶出来,极力用好话体贴抚慰。葛生私下里说:“我这趟来,是不得不来。恶婆娘不仁不义,幸亏借他人之手整治她一顿,我们两人之间有什么仇呢。”这话已被江城听到,马上出来,指着葛生骂道:“卑鄙的东西!你妻子吃亏受苦,反而偷偷地和外人交好!这种男人,不该打死吗!”就大喊着找棍子。葛生窘迫极了,夺门逃窜而去。从此,高蕃没有一处可以和人往来了。

同窗王子雅来拜访高蕃,高蕃挽留客人饮酒。饮酒期间,两人以闺阁中的事互相开玩笑,玩笑开得很淫秽下流。正好江城在窥视客人,躲在一边全听到了,就暗中把巴豆放在汤中让丫环端进去。一会儿,王子雅上吐下泻不堪其苦,只剩下奄奄一息了。江城让丫环问他说:“还敢无礼吗?”王子雅这才明白病的来由,呻吟着哀求,这边绿豆汤早已备好待用,王子雅喝了吐泻才止住。从此,同窗之间告诫,不敢到高家饮酒。

王子雅有个酒店,店内开了好多红梅,就设宴招待同辈朋友。高蕃托辞要参加文人结社,禀报江城后来赴宴。傍晚,众人酒兴正浓,王子雅说:“正好有个南昌名妓,寄居在这里,可以叫她来一块儿饮酒。”众人十分高兴。只有高蕃起身离座告辞。

众人拽住他说:“闺中夫人虽然耳目灵通,也听不到、看不到这里来。”于是众人互相发誓对此事缄口不言,高蕃这才再次落座。一会儿,妓女果然来了,年纪十七八岁,身上的玉佩等饰物叮当作响,如云的发髻梳得高高的。问她姓什么,回答说:“姓谢,小名芳兰。”谈吐极为风流文雅,满座的人欣喜若狂。而芳兰还是专意于高蕃,频频向他暗送秋波。被众人发觉后,故意将两人拽过来并肩坐下。

芳兰偷偷拉着高蕃的手,在高蕃的掌心用手指书了个“宿”字。高蕃这时想走又不忍心,想留下又不敢,心乱如麻,不可言喻。两个人头挨头地耳语,醉态越发狂放,高蕃也把家里的胭脂虎忘到了脑后。不多久,听得头更已过,店中酒客越来越少,只有远处座位上有位美少年,对着烛光独自饮酒,有个小僮仆在一旁捧着手巾侍候。众人偷偷议论那少年高雅。不久,少年喝完酒,走出门去。

小僮仆返身进来对高蕃说:“主人在外边相候,有话要说。”众人听了茫然不知,只有高蕃脸色惨变,来不及道别,匆匆就走了。那少年就是江城,僮仆就是家中的丫环。高蕃跟随江城回到家,趴着吃了顿鞭子。

从此以后,江城对他禁锢得更加厉害,连朋友亲戚之间的喜庆吊丧活动的往来都中断了。学政到县学来考试诸生,高蕃因为对试题内容讲解有误被革除功名。

一天,高蕃与丫环说话,江城怀疑他与丫环有私情,就把酒坛子戴在丫环的头上打她。打完又把高蕃和丫环绑起来,用绣花剪刀在两人肚子上各剪下一块肉,又将这两块肉交换贴在各自的伤口上。松了绑之后让他们自己包扎伤口。

过了一个多月,贴在伤口上的肉竟然长上了。江城还常常赤着脚把饼踩在尘土里,呵斥高蕃捡起来吃掉。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

高母由于思念儿子,偶尔到儿子家,一见儿子骨瘦如柴,回去就痛哭,简直不想活了。夜里梦见一个老头告诉她说:“不用忧愁烦恼,这是前世的因果报应。江城原是静业和尚所养的长生鼠,公子前生是读书人,偶尔到静业和尚那里游玩,误杀了长生鼠。今世变成恶报,这是人力不能挽回的。你每天早起,诚心诚意地念诵一百遍观音咒,一定会见效。”高母醒来把梦告诉丈夫,两人都感到奇怪。夫妻二人遵照指教,虔诚地诵经两个多月,江城蛮横如故,又加之越发张狂放纵。听到外面锣鼓响,不待梳妆完毕,攥着头发就跑出来,傻乎乎地眺望,千人对她指指点点,瞅着她,她心安理得,全当没事一样。公公婆婆都感到羞耻,又不能阻止她。

忽然有个老和尚在门外宣讲佛法因果,围观的人多得像一堵墙。和尚吹鼓上的皮革发出像牛叫一样的声音。江城听到奔了出来,见人多得没有空隙,就让丫环搬来木凳,高高地站在上面看。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她身上,江城好像全然不觉。过了片刻,老和尚讲经将要完毕,要了一盂清水,拿着水盂向江城宣讲道:“莫要嗔,莫要嗔!前世也非假,今世也非真。咄!鼠子缩头去,勿使猫儿寻。”宣讲完,吸了一口清水喷射到江城脸上,一下子眉黛脂粉湿漉漉地往下流,沾湿了衣襟衣袖。众人大吃一惊,以为江城会暴跳如雷,江城一句话没说,擦了擦脸就独自回家了。

老和尚也走了。江城回到房中呆呆地坐着,茫然若失,整日没吃饭,扫了扫床铺就睡下了。半夜里她忽然把高蕃叫醒了,高蕃猜想她要解溲,就把尿盆捧上来,江城推开它,暗暗地拉着高蕃的胳臂,把他拉进自己的被窝。高蕃禀承妻命,害怕得四肢发抖,像是得到了皇帝圣旨。

江城感慨地说:“让郎君变成这副样子,还怎么做人!”就用手抚摸丈夫的身体,每摸到刀杖落下的疤痕,就嘤嘤地哭泣,用指甲掐自己,恨不得立刻死掉。高蕃见她这副样子,心里实在不忍,就一个劲儿地安慰她。江城说:“我想那老和尚必是菩萨的化身。他用清水一洒,我就像更换了肺腑。现在回忆起从前我的所作所为,都像隔了一世。我那时莫非不是人吧?有夫妇不能欢聚,有公婆不能侍奉,这到底是什么心呢?明天我们就搬回家去,仍然和父母住在一起,也便于侍奉问安。”江城絮絮叨叨说了一夜,如同诉说夫妻十年的阔别一样。

天刚亮江城就起床,叠衣服收敛器具,丫环提着箱子,她自己抱着被褥,催促高蕃前去敲父母的房门。母亲出来吃惊地询问,高蕃把江城的心意说给母亲。母亲还在犹豫,江城已经和丫环进来了,母亲跟着进来。江城伏在地上哀声痛哭,只求母亲免自己一死。母亲看出江城的心意真诚,也哭着说:“我儿怎么忽然变成这样?”高蕃给母亲详细叙述了江城听和尚讲经的情况,母亲这才省悟自己先前做的梦应验了。非常高兴,招呼仆人为儿子儿媳打扫旧居。

江城从此事事处处尊奉公婆的颜色,顺从公婆的意愿,比孝子还好。见到外人,腼腆得像个新娘子。有人拿她过去的事开玩笑,就害臊得满脸通红。而且她很勤俭,善于积攒家业,三年工夫,公婆不过问家政,而家产已富过巨万。

高蕃也在这一年中了举人。江城常对高蕃说:“当日一见芳兰,至今还记着她。”高蕃因为不再受妻子虐待,已经心满意足,根本不敢再胡思乱想,对江城的话只报以唯唯诺诺而已。正好高蕃赴京城应试,几个月才回家。进屋一看,芳兰正与江城下棋。高蕃吃惊地问怎么回事,原来江城用数百两银子为芳兰赎了身。这件事浙中的王子雅说得最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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