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喜抱着刚满月的女儿站在民政局门口时,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母亲美心踩着积水冲进病房,把偷吃冰棍导致高烧的她搂在怀里,对着护士破口大骂:"你们怎么当班的?我闺女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拆了你们医院!"此刻怀里的婴儿突然啼哭,她低头看见玻璃倒影里自己浮肿的眼袋——像极了当年母亲歇斯底里时的模样。
1998年淮南机械厂家属院里,何家喜是唯一穿着进口羊毛衫上学的女孩。当三姐穿着补丁裤子蹲在煤炉前煮饭时,她正坐在父亲自行车后座,晃着脚上崭新的红皮鞋。机械厂澡堂的水泥地上,美心用三个暖水瓶给女儿划出专属淋浴区,氤氲水汽里传来她中气十足的警告:"谁敢碰我家喜儿的毛巾?"
这种溺爱在何家喜第一次婚姻里化作锋利的刀。新婚夜她掀翻满桌酒席,只因婆婆夹走了她看中的鸡腿。闫宏宇跪在满地瓷片中收拾残局时,这个被全家捧在手心二十年的姑娘第一次发现,原来不是所有男人都会像父亲那样无条件妥协。三个月后那场改变命运的流产,起因不过是丈夫加班错过结婚纪念日——她赌气淋了三小时雨,却在手术台上听见医生叹息:"宫腔粘连太严重,以后怕是…"
美心举着输液架要砸产科主任时,何家喜正盯着病房窗外的玉兰树。去年春天她非要那树顶开得最好的花,父亲在众目睽睽下爬了五米高的枝桠。此刻枯枝在寒风里摇晃,像极了父亲当时发颤的小腿。
第二次婚姻持续了十一个月。建材商人老周送她的翡翠镯子,比当年闫家凑不齐的三金贵重十倍。但当她发现对方偷偷给前妻儿子交学费时,抄起花瓶砸碎了整面落地窗。玻璃碴嵌进真丝睡裙的瞬间,她恍惚看见十二岁那年打翻鸡汤烫伤三姐,母亲却忙着给她吹手指:"哎呀宝贝没吓着吧?"
第五任丈夫提出离婚那天下着小雪。何家喜站在民政局台阶上,看着那个斯文儒雅的男人头也不回钻进出租车。羽绒服口袋里还揣着今早母亲塞的存折:"喜儿别怕,妈给你攒了二十万。"三十八岁的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也是在这里,闫宏宇把离婚协议折成纸飞机,轻轻放进她掌心:"飞得越远越好。"
此刻妇幼保健院的走廊里,美心正攥着化验单痛哭流涕。医生的话在耳边嗡嗡作响:"更年期?您女儿都绝经两年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曾经坐在自己肩头摘星星的小公主,为何会在四十岁生日前夜吞下整瓶安眠药。消毒水气味刺得鼻腔发酸,她忽然记起产房里初见的场景——皱巴巴的婴儿睁开眼,接生婆说这孩子瞳孔清亮,将来定是享福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