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art 01
「青春期的孩子算是准成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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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翻阅《成年人的谎言生活》,我便立即意识到,为什么会一直有人倾向于认为这位身份成谜的埃莱娜·费兰特其实就是意大利著名作家多梅尼科·斯塔尔诺内,因为书中的故事唤醒了我关于后者的小说《鞋带》的所有记忆。《成年人的谎言生活》里的孩子仿佛就是《鞋带》里的孩子,我甚至以为,这部小说本该取名《手镯》,手镯在整个故事当中承担的意义的确犹似“鞋带”的意义。作者之所以取了这么一个没有小说意味的名字,不能不令我怀疑简直就是故意之举:想必她是为了回避读者们可能产生的联想吧?
当然,我本人倒并不真的相信多梅尼科·斯塔尔诺内就是埃莱娜·费兰特,我只是愿意推测后者在某种程度上一定受过前者的文学影响,至少是对后者的作品并不陌生。
《成年人的谎言生活》所触及的是一个名叫乔瓦娜的女孩对于成年世界的发现,及其最后进入这个世界的方式。然而,这却不是一部严格意义上的成长小说。毕竟,作者深感兴趣的不是孩子的世界,乃是孩子之于成人世界的兴趣。这里的孩子没有任何单纯可言,或许在作者看来,步入青春期的孩子已不再是孩子,他们仅是急于闯入成年世界的准成人罢了。正因为这样的孩子不再被作为孩子而肯定,他们的存在便只能沦为一种自我否定的状态。所以说,乔瓦娜的世界里没有留恋,没有等待,而唯有急切和摆脱。
整个故事缘起于“我父亲在离开家两年前,对我母亲说很丑”,也就是说乔瓦娜长得越来越像她的姑姑维多利亚了,即那个又丑又坏的女人。可在此之前乔瓦娜所知道的是,“父亲总是想要我身上的某样东西:耳朵、鼻子、下巴,他说它们太完美了,他太喜欢了”。显而易见,父亲这就是在告诉她,自己有多么爱她,有多么舍不得她。同样,乔瓦娜也因此深爱着自己的父亲,比爱自己的母亲还要多一些。在乔瓦娜此时的眼里,父亲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英俊最优雅的男人。
但渐渐地,乔瓦娜有了认知能力,在她深爱着的父亲身上,她发现了还有完全不一样的父亲。那个不一样的父亲过去只会在别人面前出现,如今却也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所以发生这种转折,无非是由于父亲对作为婴孩的她没有任何要求,而现在则不同了,她已经不再是婴孩,父亲对她开始有了要求,比如学习成绩。父亲之所以诋毁她的相貌,恰是源于她在学习上的突然退步。
虽然乔瓦娜不可能不担心会失去父亲的爱,但是她对此做出的回应却是设法接近父亲最不想让她接近的姑姑维多利亚。此举固然多少有出于好奇的成分,但更多的因素则是基于一种不自觉的反抗。结果,对父亲的背叛使得乔瓦娜对曾经笃定的爱产生了担忧和困惑。也可以说,乔瓦娜对成人生活的认识正是始于对爱的怀疑。通过父亲和姑姑,她发现亲人之间居然可以没有自己想当然的那种爱。
不过,亲人就是亲人,这种无可替换的血脉联结轻易便可让乔瓦娜同维多利亚建立起信任的关系。而与维多利亚的往来其实即是乔瓦娜对于父辈纠葛的染指,意味着她向成人世界的挺进。很快,乔瓦娜又有了新的发现,她要想继续逗留在这个世界,就不得不借助谎言来维持某种平衡。并且,所有的谎言几乎都和爱有关。就像那只手镯,充满了错综复杂的谎言,而谎言所包裹的皆是爱的理由。
/ Part 02
「成年人口中的爱竟是使伤害变得心安理得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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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表示自己对乔瓦娜的爱,姑姑告诉她自己在她出生时,曾送给过她一只手镯。可父亲却说那手镯分明是自己花钱从母亲那里买下的,不过他没有将它送给自己的女儿,而是送给了科斯坦扎。原来,父亲最爱的竟是自己好友的妻子。与此同时,母亲好像也一直在爱着父亲的这位好友。如此混乱的情感关系自然是乔瓦娜所无法理解的,爱情难道不是唯一和排他的吗?
更不能让乔瓦娜理解的是,父亲从来都无愧于自己对家庭的背叛。为此,他还相当诚恳地向女儿坦白道:“如果你怀恨在心,并不需要解释,这很正常。但你要记住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女儿。还有你母亲,我也永远爱她,现在你不明白,但你以后会明白的。”父亲之所以不觉得羞愧难当,就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对于妻子的爱同对于情人的爱并不冲突,一如不冲突于他对女儿的爱,故而也就不会存在背叛的罪咎。
他对女儿说:“善会不知不觉变成恶,请你尽量理解我的话,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那时你刚出生。如果我不给科斯坦扎,那就是我对不起她,在我的意识里,那只手镯早已经属于她了。”望着一反常态的可怜父亲,乔瓦娜无意指责,却也无力原谅,她只能说:“很抱歉,你这么痛苦,我也很痛苦,妈妈也痛苦,你不觉得这有点可笑吗?这一切痛苦都代表你爱我们。”在乔瓦娜尚不成熟的思维里,她隐约感觉到了一种悖论,即爱就是能使伤害变得心安理得的理由。
也许,是乔瓦娜仍领会不了成人世界的复杂,她的占有欲本能排斥着爱的宽容。在她看来,母亲无疑是该恨父亲的,他摧毁了她幸福的生活,正令其变得日益形容枯槁。但是相反,母亲非但不恨,反而还要竭力消除女儿对这个男人的恨:“不,你现在很生气,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本质上是一个善良的男人。他看似说了谎,背叛了我们,但其实他很诚实。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他很忠诚。他的真爱是科斯坦扎,她们好了这么多年,到死他们都会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他愿意把他母亲的手镯送给科斯坦扎。”
事实上,那只手镯的真正主人是维多利亚的情人恩佐的岳母。恩佐从病入膏肓的岳母那里偷走了它,为的是要用它来取悦维多利亚的母亲。可见,它又一次见证的不过是新欢对于旧爱的伤害。至此,乔瓦娜终于识破了姑姑与恩佐之间那所谓刻骨铭心的爱。维多利亚一再渲染的让乔瓦娜心旷神怡的爱和性,曾是成人权利之于她的巨大诱惑。但在本质上,它确如维多利亚所言:“爱情像公厕的玻璃窗一样模糊。”
爱情使女人既看不清男人,也看不清自我,更致命的是,她把自己的生活全然无偿让渡给了男人。就像母亲,在被丈夫离弃之后,她依旧执著地活在仅同他有关的记忆和现实里。与其说是丈夫抛弃了她,毋如说是她抛弃了自己。“她错了,可她仍旧坚守自己的爱情,毫不动摇”,这令乔瓦娜十分感动,以至于她“也想这样爱一场”。但至少,乔瓦娜很清楚,自己“不会爱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
/ Part 03
「性感的不是男人,而是男人手中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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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母亲和姑姑却从不计较这样的问题,她们一如既往地爱着那个或许根本就不值得自己爱的男人。并且,这竟成了姑姑要痛苦活下去的理由。不止于此,姑姑还在心甘情愿地靠辛苦当佣人来帮助恩佐的遗孀把三个孩子抚养成人。按照乔瓦娜的理解,恩佐的遗孀也是理当憎恨这个同她有着夺夫之仇的女人。但事实不然,她欣然接受了维多利亚的好意,且和其情同姐妹。她们的做法让乔瓦娜最终意识到了一个男人的效应:“他让妻子和情人一起怀念他,祭拜他。那是男人的力量,甚至最低贱的男人,也拥有那种力量,甚至可以驾驭像我姑姑那样勇敢、暴戾的女人。”
这些痴情女人的遭遇让乔瓦娜逐渐洞穿了爱情的真相,那俨然就是男人炮制出来的一副致幻剂。它让女人成瘾,让女人绝对顺从于男人的力量。被爱情降服的女人只会自轻自贱,以便使哪怕是最弱小不堪的男人也能变得强大无比。男人表征着权力,女人对男人的爱即是对权力的膜拜。换句话说,性感的不是男人,而是男人手中的权力。受制于这种幻觉,乔瓦娜一度也曾憧憬着未来能被男人如此宠爱。
只是,那个男人必须是罗伯特。他潇洒温情,对于《福音书》充满真知灼见,虔诚而又富有智慧。他令乔瓦娜一见钟情。尽管他是恩佐的女儿朱莉安娜的男友,但是乔瓦娜毫不介意,这不可能成为影响她爱罗伯特的障碍。实际上,她也没有要取代朱莉安娜的非分之想,她仅仅是“决定要生活在他们周围,满足于那些细小的关注”。她已然看清了朱莉安娜在这一爱情关系里的卑微地位,正如她的母亲和姑姑。但不可思议的是,乔瓦娜照样想为自己所爱的男人变成这样一个卑微的女人。
令乔瓦娜一时无以拎清的是,这样的自甘卑微实质上就是女人的一种自我憎恨,恰如在罗伯特住处的那个夜晚,她第一次为自己的处女之身感到的羞耻。似乎,完整的女性身体并没有什么价值,它只有在被男人破坏之后才会产生价值。不难看出,乔瓦娜对成人世界的向往无非就是对归属于一个男人的向往。即便知道自己正在重复姑姑和父亲的错误,辜负朱莉安娜之于她的信任,但乔瓦娜就是难以阻挡背叛的脚步:“……我想把我的第一次给他,只有罗伯特能凭借他强大的权威,赋予我一种新的美。我觉得那是我的权利,我会这样进入成年。”
当乔瓦娜以一个虚假的借口重新回到罗伯特身边时,当他轻描淡写地说“你可以跟我一起睡”时,乔瓦娜才从后者自动隐去的光环中彻底清醒过来。她恍然大悟:“我想让自己觉得,我并不是一个平庸、很讨人喜爱、甚至很美的小动物,可供思想深邃的男性玩乐,我要的不是这些。我所期望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了……”倘若连那么具有宗教情怀的罗伯特都可以接受背叛,那么她乔瓦娜的忠诚又能有多少价值呢?是的,她也有背叛的充分理由,只是她要先从背叛自己做起。索性,她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罗萨里奥,爱与性在她这里得以成功分离。
成人的世界是令人作呕的,可要进入这个世界就必须克服这种恶心的心理。她的小伙伴伊达不也是这么做的吗?“她战胜了自己的恶心和一个园丁私会了”,那是个已婚男人,有三个孩子。伊达向她描述道:“恶心死了,他的口水跟下水道的污水一样臭,而且他一直不停地说着脏话。”相比之下,罗萨里奥总归比伊达的那个园丁强一点吧。
最后,父亲和姑姑竟然冰释前嫌,仿佛他们从未彼此憎恨过一样。他们感谢乔瓦娜从中起到的调和作用,但是乔瓦娜心里明白,自己不过是再一次被成人们背叛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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