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武亮
六十年代的农村,各家四壁皆空,孩子又多。吃水靠担,烧锅靠柴。到了冬天,人们还会拉上平板车,三五结伙去陈召煤矿拉煤,让全家老小过个暖暖的冬天。
王德财老两口三更就起床了,德财老婆做好饭就叫德财吃饭。
拉煤是个出力活,德财老婆把糊涂粥做得稠稠的,热了三四个黄面馒头,还炒了一大碗萝卜粉条,热气腾腾的放在桌上。
"孬孩他爹,快来吃吧,过一会都凉了。"
德财老婆踮着小脚,端着煤油灯跑来跑去忙活着。
“知道了,我把平板车的气打好,围档安好,就去吃。你别忘了,把干粮给我装馍篓里”。
“早给你搁车上了。快吃饭吧!”德财老婆唠唠叨叨地催着。
陈召离我们家八十多里,来回得两天一夜。
“德昆不知准备好了冇,走的不能晚。”
德财一边吃一边说。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喊:“德财,走吧!”德昆拉着平板车已经到门外了。
“走!我也妥了。”德昆放了碗,拉着平板车就出门了。
“路上慢点把钱装好了......”德财老婆边喊边追了出来,到了门口,发现德财他们早己消失在黑夜里了。
初冬的夜,静静的,不时从村外传来夜鸟的叫声。二人边走边说话,不知不觉到了班枣河坡。“德财我热了,得把棉袄脱了。”
德昆说:“正好,我也尿泡”。
夜风吹来,寒气更浓。晴朗的天空,满天星斗,闪烁生辉。东方的残星已过头顶,近村的打明鸡叫的彼此起伏,天已四更了。
“德财,你知道那天我见啥希罕事了。”德昆说。
农村男人在一起就是有点野性,自找乐。天天饭都吃不饱,也没啥娱乐节目和文化教育,还能让他们怎样。也就是闲了在一起胡咧咧、瞎扒拉。
“我那天吃过饭从健妞他家门口路过,健妞他老婆正给小孩喂奶,那两个奶又白又大......”
“见了我连盖也不盖。”
“是不是健妞他老婆相中你了,那可真是咱生产队里,长的最好看的。”德昆顿时也来了兴趣。
“她看不上我的,我可没那福气......”
二人又说又笑,也不觉得天冷了。
太阳出来了,二人到了李元屯,上了大路。路上的车多了,两个人也乏了,就坐在路边,各自拿出干粮吃了起来。他们也不敢大歇,冬天出了汗停下来就冷,二人又上路了。
大路上不时的有大乌车喷着浓烟,“嗵嗵嗵”的跑过去。
进城的马车一辆又一辆,路上尘土飞扬,二人也习惯了这样的气味。心里满是自豪感,总是出了家门,见识了外面的世界。
陈召古属于卫辉府管辖,现划于陈召区办事处。自开矿到现在,方圆百里的人们都到这里来拉煤。这里产的煤无烟无味,深得老百姓的认可。
进煤矿的路,有四里长坡,来的时候是空车,拉起来也觉得太吃力。
即便如此,二人上了坡虽也不清松。累的德昆再也没有力气喷空了,只有喘气的份。
到了煤场装好车,又吃了些干粮,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冬天的天黑的早,二人不敢大意,拉着煤车就下了坡。
一平板车的煤,有千余斤,不用力,它不动,好在下了坡就是客店。
客店不大,是五大间平房,一个大院。西头是赶脚的,喂牲口的地方,东头有厨房,住店可以烧点热水做点饭。
住一夜的店钱是一毛钱,德财和德昆放好了平板车,就向别人借了点热水,吃了干粮。见有人端了面条过来,德昆上前问道:“同志,面条真香,多钱一碗。”
“两毛,出门往东就是公社食堂。”那个人头也不抬,边往嘴里吸溜面条边回应德昆。
德昆也就是问问罢了,那有钱喝碗面条啊,两毛钱得好几个工分。有这两毛钱,够买一封火柴了。两毛钱能还减半年孩子的学费,可舍不得孩子没学上。
德财他们二人咽了咽口水,就回店了。
客店是个大通铺,里面躺满了人。二人找了个地方躺了下来,住店的都是来自外乡各地,操着南腔北调的男人。说话的、讲笑话的、咳嗽的还有吸烟的,在昏暗的马灯下形态各异,自由自在的躺着。
一个老头忽然坐起来:“伙计们,咱今晚能住一个店里都是同志,反正都睡不着,我给大家是个笑话吧。”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头。
“今天我来住店了,店主问我叫啥名,我说惑囊,他又问我大名,我说我叫王惑囊。他拿着笔划拉半天也没写对,抬头看了看我,说,你就叫秃头子。”
众人都笑起来了。
夜深了,店里渐渐静下来了,可打呼噜的,说梦话的像炒豆一样,接连不断。王德财和德昆也真的有些累了,不大一会就睡着了。
店里的打鸣鸡叫了五遍,天就大亮了。众人各为赶路,早早而起。德财和德昆也起了铺,收拾了东西,别了干粮,拉起平板车就上了路。
今天天气特别好,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是冬季难得的好天气。德财二人心情也不错,没走几里地,就脱下了棉衣。德昆年轻,更是赤膊而行。直惹得路人笑而摇头,还有人小声滴咕:“都大冬天了,你看这货……”
天到了中午,也就更热了。
“德财天太热了,我也饿了,咱歇歇吃点干粮再走吧。”
德昆早没了先前的阳盛之刚,放下了平板车,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德财比德昆大几岁,办事稳当,有耐劲。
“歇会行,可是不能停大会,要不然天黑就走不到家,孩子还会来接咱俩。”
德财一边给德昆打气,一边拿出自己的黄窝头分给德昆一半。
接着,两人又上路了,过了李元屯走到庞寨,德昆是一点也不走动了,干脆放了车,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是真拉不动了,德财。”
德财一样的累啊,他见德昆这样,束手无策。
“大伯,我们来接你俩了”。
德昆听到远处拿过来了闺女的声音,滴溜就坐了起来,眼睛睁的老大。
“我的闺女,你可来了,我还担心走不家了呢。”
车前搭了一根绳,闺女把绳子拽得绷直,煤车顿时轻松多了。德昆也有了笑声。
村头到了,德财老婆站在街头,惦着小脚正往前望着,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
“我的老天爷,你可来了。”像几年不见的老夫妻。
天黑了,家家的煤炉都烧得红彤彤的,孩子们跳着笑着,屋里暖洋洋的。老的少的,这个冬天他们不会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