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片就是利器,看预审专家如何打开1997年乐山“斧头帮”案的缺口

路之意 2024-12-13 06:46:02

“立即拘捕所有犯罪嫌疑人!”1997年1月19日凌晨,夜色沉沉,冷雨蒙蒙,四川省乐山市公安局局长一声令下,9辆警车、13辆摩托车呼啸着驶出市公安局大门,顷刻之间,便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之中。

按照市局的统一部署,警车驶出大门之后,便各自扑向预定的目标。

这一夜,公安人员一举抓获24名重特大犯罪嫌疑人,捣毁了一个特大杀人、抢劫、强奸、贩毒犯罪团伙,破获重特大案件21起——可谁又知道,这些犯罪分子,差一点就从刑警们的眼皮底下滑过去!

1997年1月17日,天已经黑了,预审科科长陆振坤依然坐在办公桌前,一口又一口地抽着他那劣质的叶子烟,一动不动地陷入久久的沉思。

在市公安局,陆科长是年龄最大、资历最老的警察之一,再过两个月,他就该退休回家抱外孙了。从17岁开始做公安起,治安、内勤、侦查、预审……公安局里的行当,他几乎全搞过。局里几百名干警,如今像他这种还在抽叶子烟的已是绝无仅有。

他面前摆着一份结案报告。

案子重大,可是案情却出乎意料地简单:一桩报复杀人案。

案犯名叫吴成勇,时年31岁,原是市煤建公司工人,长期不务正业,混迹于社会之上,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吴成勇与川江机械厂女工牟某结婚,生有一女。由于其妻不堪忍受吴的长期打骂,遂于一年前与吴离婚。可吴并不死心,除了继续在社会上嫖娼嫖妓外,还经常去纠缠牟某。去年11月4日凌晨,他再次翻窗入室纠缠牟某时,被牟某拒绝并将他轰出宿舍,吴成勇竟毫无人性地用随身携带的一把小斧头,将牟某连砍20多斧致死,随后又将惊醒哭喊的3岁的小女儿一并砍死!

两条无辜的生命倒在血泊之中。作案的现场,血肉横飞,肝脑涂地,不忍目睹!

案犯杀人后,自知罪孽深重,难逃法网,加上邻居们听见呼救声,已有人给“110”报警。凶手带着一身血污,慌不择路之中,提着凶器爬上5层高的楼顶,准备跳楼自杀,不知是死亡的恐惧还是想造成更大的轰动,凶手迟迟没有从楼顶跳下去。天刚亮,围观的群众人山人海。在强大的法律威慑的同时,防暴警察出其不意地登楼将凶手擒获。

尽管案情简单,证据确凿,可是对凶手的审讯却颇费踌躇。这个杀人凶手自知必然一死,不但死不开口,还企图负隅顽抗——但即使如此,因为所有的证据充分,凶手对杀人一事已供认不讳,照常理,这宗案件完全可以结案,并移送检察机关,等待法庭的判决就是了。

面对助手们送来的结案报告,陆科长实在不甘心——40多年的警察生涯中,他经历了数不清的形形色色的案件,凭着他的直觉,这个凶残的犯罪分子除了杀人之外,肯定还有其他的罪行。而且,这个犯罪分子常年混迹于社会的污淖之中,肯定还参与、知晓其他犯罪案件!

同时,杀人凶器——那把斧头,更让老陆产生了大胆的联想和推断……

不行!老陆一下子掐灭叶子烟头,站起身来,他抓起电话,告诉老伴今晚不回家了。随后,他又拨通了助手小彭的电话,叫他立即赶到看守所审讯室。

今晚,陆振坤决定再次突审犯罪分子吴成勇!

临去审讯室之前,陆振坤又卷起了一根烟,一个新的审讯方案,已在他脑海中形成。

在威严的武警押解下,被戴上脚镣和手铐的吴成勇,佝偻着腰身走进了审讯室。

这是一个像狼一样凶残和狡诈的犯罪分子。

灯光下,他被剃光的脑壳泛着青光,额边有一块硕大的伤疤,虽然已在监狱里被关了两个多月,可那一脸的横肉依然可见,细眯的双眼中透出的依然是一种凶光。

陆科长不动声色地指了指审讯室中央的方形石头,示意他坐下。他坐下后,撩起眼皮迅速地扫了陆科长一眼,又垂下眼皮,似乎养起神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陆科长只向他扫视了一眼,并不发问,他耐心地裹着自己的叶子烟。

对这个犯罪分子,陆科长曾仔细研究过他的犯罪经历和特征。

他出生在一个船工家庭,从小在水流沙坝上长大。3岁时,他老子由于一次意外事故溺死在江里。他母亲叫王水容,年轻守寡,吃了不少苦才把他拉扯大。可这小子,从小刁顽凶狠,生性残忍狡诈。十几岁时,伙同几个不法少年去偷鸡鹅,有一次竟活活拧下5只鸡鹅的头来!

还有一次,他与同伙在码头上扒窃时被公安人员追捕,13岁的他竟敢抓起鹅卵石和公安对抗,追捕他的公安在情急之中,用枪柄狠狠地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留下了这块如今他在同伙中自吹自擂的伤疤。

根据陆科长的推断,这小子混迹于黑社会团伙中,如果不是头目的话,大概也是团伙中的骨干。

吴成勇杀人被捕后,在接受审讯时,要么装痴卖傻,一声不吭;要么歇斯底里,大叫“人是我杀的,你们枪毙吧!”除此,怎么也撬不开他那可憎可恨的牙齿。

被捕后的第8天,吴成勇在审讯人员连续17个小时的审讯之后,竟趁一名审讯人员上厕所,另一名审讯人员起身倒开水之机,他突然戴着脚镣和手铐跳了起来,“咣”地一下砸碎玻璃窗,抓起一块锋利的玻璃就往自己的喉咙里戳!等门外的武警和审讯人员将这垂死挣扎的罪犯制服时,已有几块锋利的玻璃碴被他吞下!

面对这样顽固不化的犯罪分子,怎样才能撬开他的嘴巴呢?

陆科长已经是第3次与他周旋了。尽管他一生经历过数不清的案件,也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罪犯,但像眼前这样顽固的审讯对手还是不多见的。

心里尽管很窝火,但陆科长依然裹着自己的叶子烟,然后他点燃火,细眯着眼睛,自顾慢慢地抽起来。

陆科长不吭声。

罪犯也不吭气。

双方对峙着,足足有一刻钟时间,审讯室里静得令人心悸。

“吴成勇。”陆科长终于掐灭了烟头,很随意地打破了令人心悸的死寂,“今天把你叫到这里来,是想通知你一件事:你的案情已经很清楚了,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我们已经结案了,准备移送检察院,不再提审你了——只是,这‘讯问笔录’上我们有两处写花了的地方,你补按两个手印。”

助手小彭把一份“讯问笔录”递到他眼前,又递上印泥,让他按指印。

“案子在我们这里已经了结,我们以后也不可能再提审你了。你的罪行该判什么刑,你也知道——”陆科长见他听说案子已经了结了,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他接着很随便地合上案卷,顺便多说了几句话,“其实,你如果好好跟你爱人说,事情哪里会弄到这个地步!两个大人完了,连几岁的娃儿也完了,唉,好好一个家……”

说到这里,陆科长扫了吴成勇一眼,见他依然耷着眼皮无动于衷。陆科长一边漫不经心地收着桌上的烟叶,一边又随意说道:“你爱人也是,如果同意跟你复婚……不过,这也不可能……”

说到这里,陆科长发现,吴成勇眼皮动了一下,裂开了一线眼缝儿。

“其实,你到死也搞不明白,你纠缠了你爱人整整一年,她为什么不跟你复婚?唉,大人死得冤枉,娃儿更死得冤枉!”

吴成勇眼缝中透出一丝疑惑。

“你以为你那些兄弟是些什么东西?”陆科长莫名其妙地低低骂了一声,“不是东西!”

这次,吴成勇眼睛睁开了,他对陆科长的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迷惑地又瞥了陆科长一眼。

“算了,案子已经结了,这些东西也给你看一看吧,让你也知道你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恶,死也得死个明白。”陆科长从案卷中抽出一沓照片,示意助手小彭递给吴成勇。

这是一沓画面对比太强烈太强烈的照片。第一张是一个天真可爱、笑靥迷人的小姑娘,第二张却是一具脑浆迸裂、面目惨然的尸体;第三张是一家3口人还算相亲相爱的合影,第四张却是惨不忍睹的凶杀现场……小彭一张一张慢慢地在他眼前翻动着这些照片,陆科长敏锐地发现,他麻木得瘆人的脸上肌肉微微地悸动起来……

沉默,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吴成勇,”陆科长声音不高,但他一字一句地又对他讲道,“另外,我们有件事,也通知你——去年11月13日晚上,你母亲王水容,死了……”

他像被什么东西一击,戴着手铐的手突地哆嗦了一下。

“在你杀人作案后的第9天,你母亲上吊自杀了。”

吴成勇脸上的横肉微微地抽动起来。

陆科长又从卷宗里抽出几张照片,由小彭在吴成勇面前展示。

照片上,一个骨瘦如柴、蓬头垢面、打着赤脚的老妇人悬在床头上,枯藤般的脖颈上勒着一根棕绳,死者的五官已在痛苦中扭曲变形。

“哇——”突然,吴成勇喉咙里抽动了几下,嘶哑地发出一声嚎叫。

连野兽也不如的十恶不赦的吴成勇,也有被攻击的弱点!陆科长曾对他的助手们说过,这个犯罪分子,他唯一没有泯灭的一点人性,就是对从小把他拉扯大的老娘还有一点孝心。

“你老娘死后,政府帮助料理了后事,骨灰盒存放在火葬场。”

吴成勇眼角边挤出一滴浊泪。

“你老娘临死的前一天,叫隔壁邻居张二婆给你带个口信:叫你下辈子一定要做个好人!到阴间去后,凭自己的劳动挣碗饭吃,不要再作恶鬼!另外,在你死之前,救一救你那些无法无天的兄弟,有些人即使现在进劳改农场,也不至于像你那样遭敲沙罐,将来或许还可以堂堂正正作个人……”

吴成勇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将脑袋耷拉下去。

凌晨4点,吴成勇终于开了口。

在难熬的挣扎中,他一连抽了4支烟,最后他说道,“我这罪,是死定了。你们以前说的什么‘立功受奖,宽大处理’之类的话,纯粹是套我……只是,我有两点要求。”

“说。”陆科长审讯犯人似乎永远不会高声大气,似乎总是不紧不慢。

“我死前,想跟老娘磕个头;还有,枪毙我时,最好在长江河边……”

“第一个要求,可以满足你,你老娘的骨灰盒存放在火葬场,我们可以让人送到看守所来,你给她磕个头;第二个要求,我们可以向法院汇报,尽量满足你——至于‘死定了’的事,我看倒不一定,这要看你立功的大小,能不能将功折罪,当然,这最后要由法院来裁定。”

又是长长的死寂。

“我说吧……”吴成勇又经历了好长时间难耐的煎熬,到天快亮时,终于又开了口,“原先,我们小偷小摸、倒卖假钱、卖黄色录像带、敲诈‘财神’这些小事,就不说了吧,就从那年我参加‘斧头帮’后说起吧……”

斧头帮?陆科长眼前闪过那件杀人凶器,又猛地联想起这两年本市发生的一系列重大案件中,受害人被斧头之类的锐器砍死砍伤的案情,他心里一动,但没露声色。

“1995年过年前三天,‘柴棍’、‘偏颈’、‘大耳朵’,把一个温州来做生意的人,哄到西门火烧坝,‘洗’了他身上的两万多块钱,还有两个金戒指……最后,用这个人身上的皮带勒死了他,尸体埋在一片柑子林的红苕土底下……

“1995年过年后,杨胖、陈二带来一个‘老广’,说是来招工。在金山镇镇和永胜乡,挑了十几个女娃儿。这些女娃儿,全弄到了广东东莞市,要这些人卖淫找钱……有哪个不干的,就脱光了用三角带打、用开水烫、烟锅巴烧……

“还有一个事,去年2月间,马三的婆娘从广州打电话给我,叫我跟马三说,准备几百块钱,找一辆出租车,到机场去接货……那回她们带回了五六百克‘白粉’。搞他们这生意的,有十几个人。凡是这个组织的,都是师兄弟或徒弟,喝过血酒。每个人除了斧头,还有刀,有的还有枪,有专门的杀手……如果哪个吐出了同伙,绝对活不过3天……”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次审讯,整整持续了19个小时,他像挤牙膏一样,交待出发生在本市和外地的重特大案件21起,犯罪嫌疑人多达四五十人!

到第二天下午5点钟,武警才将他押回看守所。他走后,陆科长和小彭揉了揉血红的眼睛,连脸也顾不上洗,就往局长的办公室走去。

当天夜里,随着局长一声令下,于是便出现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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