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色深沉，秋风悲寂。
我正在梦中和我娘共享天伦之乐，却听得卧房的门被撞开了。
“睦月姐姐，公主又发病了，皇后娘娘十万火急地传您呢！”
我眼睛没睁，懒懒地说了句“知道了”，却并未起身。
“睦月姐姐，您倒是快跟我过去吧，公主已经喘得厉害，撞了好几次柱子了！”
我有气无力地道：“着什么急，每次不都是这样。”
那丫鬟“扑通”跪了下来，说：“姐姐，您是公主的救命药，皇后娘娘自然不能把姐姐怎样，可娘娘说了，前几次您就是故意来晚的，这次要是再晚来，让公主受了苦，就要了叶儿的命！”
我叹了口气，起身随叶儿一起往公主的寝宫走去。
我的卧房本就在公主寝宫的后殿外，为的就是公主发病的时候，我能第一时间赶到。
半年前，公主染上了奇怪的病，每次发病都会发癫，伴随着剧烈的哮喘，折磨得公主每次都要寻死觅活。御医们束手无策。
而我却偶然成了公主的药罐。
“沁儿！你不要吓母后啊！你们这些贱婢，倒是抓紧公主啊！公主要是有了什么闪失，本宫让你们统统不得好死！”
刚刚走到寝殿外，就听到皇后歇斯底里地咆哮之声。
我推门进入，看到寝殿里已经一片狼藉，几个丫鬟正死命地抱着公主，每个人的脸上、手上都已经被公主抓咬出一片片伤痕。
公主每次发病，皇后虽心疼不已，可也不敢亲自上前，因为公主可不分青红皂白，见谁就撕咬谁。此时正在殿中焦灼不安的皇后看到我，顾不得皇后的仪态，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不由分说地就给了我一个脆生生的耳光。
“贱婢！你是睡死过去了吗？这么久才来！”
皇后的管事林嬷嬷忙递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把匕首和一个空碗。
皇后丝毫没有犹豫，撸起我的袖子，拿起匕首就割了过来。
林嬷嬷忙拿起碗，把我流出的血都接了下来。
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碗中，滴答滴答的声音震耳欲聋。
手臂上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痕，像蜿蜒的沟壑，像垂暮的皱纹。
林嬷嬷接了小半碗血，连忙拿到公主面前，公主见到血，挣脱了丫鬟们，冲上去夺过碗，一饮而尽。
饮了血的公主很快就平静了些，可两个鲜红的眸子里依旧满是暴虐和残忍。
丫鬟们筋疲力尽，看公主症状已有所缓解，都松懈下来，不料公主突然冲上来，狠狠地拉起我还在滴血的手臂，冲着伤口咬了上去。
剧烈的疼痛袭来，我感觉手臂上的皮肉已经被公主撕咬下去，混合着汩汩而流的鲜血，血腥的味道蔓延开来，五脏六腑都开始痛起来，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已经回了卧房，看来这一晚又熬过去了。
门开了，叶儿端着一碗汤药进来，看我醒了，忙上来问我可还好。
手臂已经被包扎好，隐隐地有血渗出来。
叶儿扶我坐起来一些，把汤药递给了我。
这些名贵药材熬制的汤药，往常我们这样卑微的奴婢连药渣都不配闻一闻，如今作为药罐的我，倒是可以三天两头喝上好几碗。
“姐姐，皇后让您醒了去见她。”
几滴汤药顺着嘴角流下来，我也实在没有力气去擦，又栽倒在床上，失血和剧痛让我浑身发冷，忍不住蜷缩起来。
门突然被撞开了。
叶儿忙起身给进来的林嬷嬷行礼。
“贱婢！没听到皇后娘娘传你吗？竟敢在这装死！”林嬷嬷说着就掀了我的被子，看我蜷缩着，抓着我的头发就往外扯。
我重重地从床上摔了下来，林嬷嬷不等我有所反应，直接拖着我就往外走，我头上吃痛，忙撑起手臂想站起来。
手臂上钻心的疼痛让我几近晕厥，林嬷嬷见我站了起来，又道：“果然是在装死！也不看你是什么身份，能让太医给你诊治，还喝了那么多补血养气的名贵药材，待会儿见了娘娘，还不好好磕头谢恩！”
我踉踉跄跄地跟着林嬷嬷去了皇后的浩仁宫，皇后正在骂身边的丫鬟，嫌她们端上来的茶水太烫了。
林嬷嬷推了我一把，我本就头晕，摔倒在地，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渗出了大片血迹。
“你推她干什么？伤口又出血了不是？那是公主的救命药啊！”皇后一见我的血迹就大惊失色，怒斥了林嬷嬷之后又大喊：“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
不多时，就见太医院的三名太医，拎着药箱急匆匆地赶了来。
几个丫鬟把我从地上扶起来，皇后虽然厌弃，但还是让我坐在了茶桌旁，等三个太医都给我诊了脉，又重新包扎了伤口，为首的李太医对皇后说：“娘娘，这丫鬟的脉象确实无任何异常，恕卑职等无能，确不知为何只有她的血能抑制公主的病症。”
“那沁儿呢？沁儿到底得了什么病，怎的这么久了都查不出？”
三个太医面面相觑，还是李太医战战兢兢地说：“公主的脉象也并无大碍，卑职也用各种测毒之法试过，并无中毒迹象。太医院正在查阅典籍，尚未……尚未查到与公主病症相似的记载……”
皇后打断了李太医的话，怒道：“整日吃着皇家俸禄，什么事都做不好，要你们何用？！”
太医早知皇后会震怒，都窸窸窣窣地跪了下来。
皇后怒目扫过三个太医，又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沉思了一会儿，道：“既然公主发病时，她的血可以医治，那如果每日让公主饮她的血，会不会痊愈？”
三个太医大惊失色，张太医颤声道：“喝……人血，这……这有违人道……”
皇后一掌拍在桌子上，指着一众太医道：“本宫的沁儿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你们还跟本宫说什么人道？有本事就赶紧找出医治的法子来，不然就每日取血，你们想办法吊着这贱婢的命，她要是出了什么闪失连累了公主，本宫同样要你们的脑袋！”
我“咣当”一声栽倒在地，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2.
最近总是梦到我娘，想必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和娘团聚了吧。也不知道娘有没有在奈何桥边等着我。
手臂上的伤口几乎覆盖了整条手臂，因为伤口总不能痊愈，我不停地发烧、晕厥，躺在冰冷的卧房里，我甚至有点期待早日一命呜呼，这样就能见到娘，也不用再忍受这无尽的痛苦。
不知是不是我的血起了作用，公主喝了半个月，倒是再未发病，皇后甚是高兴，赏了我上好的药膏，让我涂抹手臂。
入夜，皇后身边的丫鬟端了药给我，自从开始每日取血，皇后便命太医为我开了方子，并让她宫里的丫鬟煎好送过来，确认我喝下再向她回报，确保我一时三刻不会一命呜呼。
担心我有什么闪失，还让叶儿来照顾我，这情形让不知底细的人看来，倒像是我得了什么荣宠似得。
“叶儿，把窗户打开。”
“姐姐，外面天冷，当心着凉。”
“叶儿，我不知还能活过几天，我想看看月亮。”
叶儿抹了下眼泪，去把窗户支了起来。
透过窗户的缝隙，我终于看到一牙新月，璀璨得紧，清冷地月华铺洒在这太平盛世里。
只看了一会儿，叶儿就关上了窗，说万一着凉了，娘娘又要怪罪了。
我不忍她受责罚，只好闭上了眼睛，月亮再也照不到我的脸上。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突然感觉有人用一块帕子堵住了我的口鼻，我只感到一阵头晕，很快就没了意识。
在那短暂的一瞬间里，我甚至来不及想是谁会迷晕一个一无是处的深宫丫鬟，却心中一松，希望那人能快点要了我的命。
所以当有人向我脸上泼了一杯水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到了阎罗殿。
“梁骥……休得无礼……”
“殿下！您已经坚持了很久了，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他什么礼，您快喝点她的血吧！”
我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睁眼一看，眼前这屋子的陈设，像是一间普通的民房，简陋的床榻边上坐着一个人，竟然是太子殿下，他脸上青筋暴起，似乎是在艰难地控制着不让身体抽搐抖动，却感觉他连呼吸都困难了。
太子抬头，眸子里是和公主一样的猩红之色，我下意识地拉紧了袖口，手臂上的伤口开始猛烈地疼痛起来。
“睦月，本太子……”太子只说了几个字，就从床上跌落下来，随身侍卫梁骥忙上去搀扶，太子的症状似是更加严重了，已经无法控制地抽搐起来。
梁骥想把太子扶上床，却因他蜷缩成一团，且想把梁骥推开，梁骥见他痛苦万分，不忍直视，两步跨到我面前，我正瘫坐在一个软榻上，一缕头发散落额前，正滴着水。
“睦月姑娘，求赐半碗血救救殿下！”
3.
太子竟也得了那怪病？
给公主一人供血就让我奄奄一息了，如今再多个太子，那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还能拉上两个皇亲国戚垫背，也算值得了。
多日里积攒的愤恨涌上心头，可能是因为人之将死其力也大，我冒出一股力气，站了起来，道：“杀了我吧，把我身体里的血都拿去喝！”
梁骥眼里闪过狠辣之色，早就听说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卫都非善类，希望他能熟练地砍下我的脑袋，让我少些痛苦。
可没想到梁骥咬了咬嘴唇，竟给我单膝跪了下来。
“睦月姑娘，殿下已经忍耐许久，他太痛苦了。可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愿喝你的血，是我实在不忍，把你掳来此地，求姑娘看在殿下日夜为民操劳的份上，让他喝点你的血吧！”
我努力回忆了一下关于太子的记忆，似乎坊间他的风评并不是很好，宫里传言纷纷，说他沉迷花街柳巷，生活极致奢靡，还纵容手下欺行霸市，总之一切纨绔子弟应有的风气都在他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可此时此刻我不禁疑惑起来，若太子真如传言，此时他让梁骥一刀砍来，随便砍在哪里都可以大喝一顿，又何必让梁骥好言相求于我？
梁骥见我依然不为所动，干脆把另一条腿也跪了下来。
我一怔，见梁骥已经忍不住带了哭腔，说：“睦月姑娘，在下求你了，救救殿下！姑娘大恩，他日必报！”
其实我倒不是吝啬这碗血，我这身体如今伤痕累累，也不差再损失这一碗血，只是听他说要报恩，于是说：“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