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本姓姜,名唤长盈,尚书之女,十二岁得圣上赐封昭阳公主,改国姓李。
看似矜贵,实则是因为元国国弱,最强的虞国要求元国和西梁国各送去一个质子,以免战乱之苦。
圣上膝下只有一个嫡女,长公主李安宁,封号和孝,年十三,圣上爱女心切自然不舍她千里离家。
朝臣献策,从宗室大臣们的子嗣中选一位年纪相仿,品貌兼优的女子册封公主,代替长公主去虞国,结果选中了我。
父亲母亲虽万分不愿,也不能以姜府上下一百多人的性命作赌。
有句话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圣上要我去,我要活就只能去。
册封那天,我头戴凤冠,身着华服站在高台之上,受群臣朝拜,这是李安宁都没有享受过的殊荣。
典礼过后,我被送到自己的宫殿,三日后一早,再送去虞国。
我屏退侍女,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心中凄然,三日浮华换六年离家,对我来说是不值的。
没等我将宫殿看完,殿外的侍女来报,长公主驾到。
我心知李安宁来者不善,她向来与我不对付,好几次在女眷参加的宫宴上对我百般挑剔,诸多刁难。
以往碍着身份我都是隐忍退让,今日却不想再曲意逢迎。
李安宁进殿时,我正靠坐在鸾椅上,玩弄着护甲。
果然她开口就是责问:“本公主驾到你竟然不出来迎接,你虽封了公主,和本公主是比不了的,我是天上云你就是地上泥。”
我淡淡回道:“不请自来,不欢迎你。”
“你倒是学会摆架子了,看来之前的柔弱胆怯都是装的,我都被骗了。”
“怎样都是要被你挑错的。”
李安宁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没错,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本公主才应该是众人眼中的焦点,容貌,才华不及你又如何,还不是被我随意拿捏。”
“如果你只是来耀武扬威,就不用多废话了。”
“当然不是,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原本选中的是另一家的贵女,你知道为何最后换成了你,是我跟父皇说,尚书之女姜长盈,才貌双全,知书达理,更显我元国风范。”
“姜长盈,哦不,应该叫你李长盈,你是争不过我的。”
这就是天家权威吗?李安宁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改变我的人生,而我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我颤抖着捞过桌上的茶盏朝李安宁扔了过去,嘶吼着:“滚。”
李安宁得意忘形,茶盏正砸到她身上,茶水溅湿她华丽的衣裙,她立时怒目圆睁。
“你竟敢行凶,本公主杀了你。”
我丝毫不虚,凌厉地看着她,我知道她现在不能拿我怎么样,我的画像已经在快马送去虞国的路上,如果我现在出事,元国没法向虞国交待。
李安宁忽又笑了,那笑满是阴险恶毒,“算了,你在那也没几日好活。我打听过了,质子生活难熬,连饭都是要抢的,你就好好享受这最后的三日荣华,烂死在泥里,别回来了。”
李安宁出了殿,我还听到她银铃般的声音传来。
“本公主今日心情好,宫内上下都有赏。”
有侍女说顾家二公子进宫了。
“我们去找连风哥哥玩。”
她们口中的顾二公子,连风哥哥,是我的未婚夫婿。
我和顾连风是在十岁时定的亲,聘书上约定待我十五岁及笄后成亲。
如今我一走六年,一切都成了未知数。
2
第二天,圣上准我回尚书府和亲人团聚。
我从马车上下来,父亲母亲和两个哥哥都对我行礼,我心里满是难过和失落,十二年的和乐融洽如今被君臣之礼隔的只剩疏离。
我微笑着和家人进了屋,说了几句话,不忍见父母伤心,借口累了,回到自己的小院。
小院的一草一木都让我想起以前无忧无虑的美好生活,我坐在秋千架上越荡越高,茫然中有种错觉荡的越高我就能飞出这片院子,无拘无束,获得自由。
在我差点从秋千上跌下去时,我被人扶住了,是二哥。
我走了神,二哥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阿盈,二哥知道你受委屈了。”
“二哥。”我再也忍不住扑到二哥怀里哭到哽噎。
这一瞬,我内心的恐惧害怕暴露无遗。
二哥为我抹着眼泪,豆大的泪珠止不住的往外滚,到最后他也泣不成声。
一直以来的压抑情绪,大哭一场后,释放个完全。
平静下来的我,又渐渐接受了现实,我冲二哥笑了下,嘶哑着说,“二哥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二哥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给我,那是他最喜欢的,从前我问他要,他只舍得给我看一眼,摸一下。
我没接,二哥把匕首塞到我手里,他说:“月芒代替二哥陪着你。”
月芒这个名字还是我取的。
一瞬间,泪水又湿了眼眶,我强忍着点头。
眼角余光瞥见院外门边的衣摆,那是大哥常穿的样式。
大哥性格内秀,爱读书,二哥则相反,外放,喜刀剑。
在两位哥哥的教导下,我一天读诗书,一天舞刀剑。
自小我和两个哥哥的关系就很好,他俩对我宠爱有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我,偶尔犯了错还会替我背锅。
我冲二哥眨了眨干涩肿胀的眼睛,指了指院门,我拉着二哥一同蹑手蹑脚地朝院门挪去。
像往常玩躲猫猫一样,突然出现在大哥面前,一如既往大哥被我们吓了一跳。
我和二哥哈哈笑了起来。
这次大哥没有教训我俩,他冲我扬了扬手中的食盒说:“我带了你爱吃的糕点。”
我才看清,大哥的眼睛红红的。
出发前晚,圣上为我举办了宫宴,我坐在仅次于圣上皇后的高位上,看着满席宾客,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只有我的家人郁郁寡欢,父亲的同僚前去敬酒时,父亲母亲才会扯着唇角敷衍一下,一向滴酒不沾的大哥饮了好几杯酒,二哥也闷闷不乐。
我心里黯然,面上依然带着笑,我知道与我相对而坐的李安宁一直在盯着我。
果然,李安宁说:“姜尚书怎么不开心的样子,你们一家都阴沉着脸,是对父皇有什么不满吗?”
她在我这里寻不到错处,就把矛头指向了我的家人。
任谁家爱女即将远去千里,过寄人篱下,朝不保夕的日子都是开心不起来的。
何况我是代她受过。
“长公主说笑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家父家母和兄长也只是为我担心而已,没有不敬的意思。”
按照礼仪规制,圣上皇后如今才是我的双亲,我不能再如此称呼亲生父母,还应该尊李安宁一声长姐,但是她不配。
这句话让李安宁抓住了把柄。
“你才是大不敬,你如此称呼将父皇母后致于何种境地?都说你知书明理,顾府家教也不过如此。”
我面带微笑,恭顺回答,“我的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生养之恩也未曾报答,自然要铭记于心,若是丢弃,岂不是忘恩负义的不孝女。”
“圣上爱民如子,皇后母仪天下,不光臣女敬重,黎明百姓也爱戴有加。”
李安宁胸无点墨,我料她再无法反驳。
她气呼呼憋了半天,正要说些什么,圣上说话了。
“长盈说的有理,姜尚书教女有方,就恩准长盈不用改口,不过长盈去到虞国还是要注意些的。”
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工具人而已,然而这恩情我还得承。
我跟随父母起身拜谢,“谢圣上皇后宽宏体恤。”
宴席结束,二哥悄悄塞给我一封信。
回到宫殿,我将卷成一团的信展开,信封上没有署名,拆开后,我一眼就认出那是顾连风的笔迹。
今晚的宫宴他也在,我只遥遥与他对视了一眼。
当初我与顾连风议亲时,两位哥哥很是上心,疏于交际的大哥到处跟人探听顾连风的人品,二哥则是亲自蹲了顾连风好些天,还描了画像给我看。
最后的结论是顾连风人品端正,相貌堂堂,才华横溢,是良配。
定亲后这两年,我们也在宫宴上见过几次,偶有书信往来。
手中信的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
我等你,六年后归来,成亲。
我默默将信收好,无声叹息了下。
我信他,但不信时局。
翌日清早,浩浩荡荡的车马护送我去往虞国,一路草长莺飞,这是建和十年仲春。
3
建和十六年末春,十八岁的我终于重返故国。
和走时的风光阵仗不同,回来只有我的家人在城门口迎接我,当年浩浩荡荡的车马早就在去虞国的路上折了大半,剩下的没熬过虞国冰天雪地彻骨的冷。
如今陪我回来的也只有一位晴姑。
回来的第二天,我进了宫,此刻已经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圣上始终避而不见。
公公又一次出来劝我,“昭阳公主还是回去吧,你二哥的事已有定论,你一个女子不要干涉政事。”
我心中冷嘲,需要女子换家国平安的时候怎么不说女子不能干政。
二哥依军法斩了强抢民女,违抗军令的人为何要被获罪下狱,还要给犯人偿命。
难道只因为他是丞相的小儿子,他的姐姐是圣上宠爱的贵妃,便能不分是非,颠倒黑白。
我高喊着:“圣上曾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只是一句空话吗?”
“你不要命了。”公公惊恐地制止我,又压低声音劝着,“天威难测,莫要再为家人招致祸患。”
公公走开,那扇门又关上了。
“这不是昭阳公主吗?”
那声音即使过了六年之久,我还是听出来是李安宁。
我心里对她厌恶至极,恨不得立时将她剥皮拆骨。
我面无表情盯着前方,没看她一眼。
片刻,我的视线被华丽裙衫挡住了。
“你还真是命大,竟能活着回来。”
我的下巴被李安宁抬了起来,我能明显的感受到,她震惊了一瞬,我比六年前出落的更加美貌。
她的眼神由震惊转为嫉妒,长长的护甲嵌入我的皮肉里,掐地生疼。
我凶狠地盯着她,一言未发,此刻我若想取她性命,易如反掌。
只需一根简单的发钗,就能刺穿她的喉咙,鲜血喷涌,他们根本来不及施救。
在虞国时,我就是这样杀了那些侵犯我的人。
大概被我的眼神吓到,我在李安宁眼中看到了恐惧。
她甩开了手,转身走进那扇门。
久跪的我被她甩倒在地,我咬紧的牙关颤抖着,半刻未松开,然后慢慢爬了起来,跪好。
一路车马劳顿身心俱疲的我,在半个时辰后晕倒了。
醒来已经在我的小院闺阁中,晴姑守在一旁,见我醒了,端来桌上的药递给我。
那药刺鼻难闻,我不想喝,也没接。
她把药碗放在一边说:“二公子的刑期从三日后推到秋后。”
我担忧的心瞬间松了不少,二哥的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哪怕最后流放,保个命也是好的。
我问:“圣上如何改变心意的?”
晴姑说:“顾二公子跪了顾家家主三天三夜,顾家家主去求了情,恰巧李安宁生辰将近,司天台推算出近期不宜过多杀戮。”
我心想恐怕后一个原因才是主要的,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顾家的运作。
不管怎样,我都是感谢顾家的,二哥一出事,平时与父亲有往来的同僚通通闭门谢客,谁也不敢得罪丞相和贵妃。
晴姑说:“你们成亲的日子定在这个月二十六。”
我从晴姑那满是红色瘢痕的脸上没看出任何情绪。
我淡淡道:“你觉得李安宁会善罢甘休?”
晴姑半晌未语。
李安宁的生辰宴,也给我发了邀请帖。
我是不想去的,最后还是赴了宴。
也在宴席上见到了顾连风,他与不久前我在画像上看到的别无二致,甚至人比画像上更温文尔雅。
男女坐席分在两边,我与他更是相隔甚远,我的座位紧靠着李安宁,我知道她是故意安排的,现在的我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昭阳公主是个彻彻底底的虚名。
“昭阳公主辛苦了,本公主敬你一杯。”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善解人意。
她早就在我心里以各种各样悲惨的死法死了上千次。
我假笑着,没说话,举杯饮了酒。
整个宴席,李安宁没再和我多说,也没挑错,她脸上一直带着笑,那笑的背后像藏着阴谋。
散席,李安宁让我多留了一会,殿里的人都走完了,只剩下我和她。
她依旧笑着,清淡淡地说:“过几天送你一个大礼。”
“有我在,你就别指望着能嫁给顾连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