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名北京下放到陕北的知青插队落户,在陕北接受再教育10年,恢复了高考后我有幸考入延安师范,方得以告别农村。在插队落户的那段时期,老队长曾为我介绍了一位回乡知青,而我母亲坚决不同意我与农民成婚,我无奈之下只得回绝了这份情意。多年过后,未曾料到他竟然荣任省里的大干部。
1969年1月15日,那天,我和一群同学踏上了前往陕北的知青专列。我们一行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离开了北京,驶向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专列行驶了整整两天,在铜川短暂停留了一晚。第二天,大家按照干部的安排,分乘卡车,继续向前,驶向最终的目的地——延安的董家塬大队。
一路上风尘仆仆,三天后,我们终于抵达了插队地点——董家塬大队的第二生产小队。大家都被分配到不同的老乡家中暂住,等着新的窑洞建设完成。初到这里,周围的陌生和孤独感让我很难适应。那时候,我和大家一样,满心的不安,压抑着对未来的无力感。可即便如此,乡亲们的热情却让我感动。在马大伯家借住的半年里,他们对我真的是无微不至。吃饭的时候,马大妈会把咸菜分给我一半,再用熟油拌一下,我心里是酸的,那些年,村里的人什么都舍不得自己吃,却总是愿意把最好的一份给我们这些外来人。
生活逐渐平稳下来,直到7月队里才给我们修了窑洞,建立了知青点。那时,虽然我们有了自己的住处,但心里的空洞却始终没能填满。就在这样的日子里,老队长给我介绍了一个回乡知青——马秋生。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看着我,眼神里有种不同于其他男人的坚决。他说,他会在这里扎根,照顾我。我心中突然有了一丝动摇。但紧接着,回家后的那通电话改变了一切。
“你是去下乡做什么的?那是农村,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妈妈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心头的火焰。她不看好马秋生,也不接受他来自农民家庭的事实。我犹豫了,最终做出了选择——拒绝了他的求爱。心里虽然有些愧疚,但那时候我知道,家人的意见对我来说无法忽视。
谁也没想到,几年后,我从延安师范毕业后离开了农村,马秋生却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成了省里的大干部。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这段往事却深深刻在了我的心里。
这就是我的故事,关于一段错失的感情,一次遗憾的选择。时光流转,我想起马秋生时,常常会问自己:如果当时不拒绝他,结局会不会不同呢?
插队到董家塬大队的第三年,生活渐渐有了些变化。那一年,马大伯的弟弟家里有个小子刚从公社的高中毕业。这个叫马秋生的年轻人,个头高,身强力壮,一到农田就显得比我们这些知青有力气。因为那时候高考被取消了,他也没办法继续上学,只能回到家里帮着务农。于是,他就成了我们北京知青口中的“回乡知青”。
刚开始,我们大家并不怎么熟悉马秋生,他是一个不太爱多话的孩子,但每次干活,他总是冲在最前面。不论是挑水、耕地,还是干脏活累活,他都抢着去做,毫不拖泥带水。有时我们女知青工作结束后,他会主动过来帮忙挑水或者提东西,大家对他印象都不错。渐渐地,马秋生在我们知青中成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1973年秋天,董家塬小学急需增加一名民办教师。因为马秋生高中毕业,乡亲们和公社干部都认为他是个不错的选择,决定让他去教书。但没过两天,事情发生了变化。大队书记董长耕突然来到我们知青点,说想找个女知青去学校代课,并第一个问我愿不愿意去。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民办教师虽说仍然是农民身份,但不再需要天天出山劳作,每个月还有三块钱的补贴,周末还能休息一天。我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事后我才知道,马秋生并没有抢这份工作,反而主动推荐了我。他说我平时喜欢读书,适合去当老师,而他自己年轻力壮,应该留在农田里干活。这一番话让我十分感动,心里对他产生了更多的感激。
刚当上民办教师的第二年初冬,我突然感冒发烧,嗓子疼得厉害,根本没法继续上课。那时我正好碰见了马秋生,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能不能代我上几天课。他没怎么犹豫,直接答应了。马秋生当了六天的代课老师。等我恢复健康后,年终分红时,我拿出五块钱给他,算是他的报酬。可马秋生却执意不要,他说:“是你让我有机会站上讲台,体会做老师的滋味,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他这么说时,眼神里带着一种真诚,他并不在乎那点钱。这让我心里一阵发酸,没想到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我竟然能遇到这样一个淳朴、真诚的人。自那以后,马秋生有空就来找我聊聊天,帮我修理教室里坏了的门窗。有一次,他看到教室的门窗已经破旧,第二天一早就拿着工具来修理。有时,他还会把他父亲做的木椅送到学校,说是给我准备的。渐渐地,我开始注意到,每当他在我面前笑的时候,我的心就像被什么轻轻触动了。我不再单纯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同乡,而是开始发现,他身上有着我越来越难以忽视的吸引力。
有一天,马秋生突然在我面前问:“你什么时候休息?我给你带了些地里新挖的红薯。”那一瞬间,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心跳不自觉地加速。我接过红薯,看着他那张淳朴的面庞,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我们之间的关系在那时候悄然发生了变化。每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我的心里总会升起一股暖流。我开始期待与他见面的时光,心中仿佛有了一个悄悄萌芽的情愫,但我知道,这一切并不是那么简单。
马秋生并不直接表白,但他的每个举动,都让我感受到他对我的关心和在乎。有一次,我和几个知青去附近的山里割草,回来的时候腿都累得酸痛,正好碰到马秋生。他看我走得慢,便默默地走到我身边,轻声说:“我背你回去吧。”我当时有些惊讶,也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默默点了点头。他背起我时,肩膀那份沉稳的力量让我感到无比安心。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被他给照顾着。
我心里清楚,我不能让自己陷得太深。我曾经拒绝了他的好意,那时是因为我的家人不希望我与农民结婚。时至今日,虽然我和马秋生的关系越来越好,但我心里始终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我们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出身,更是我自己对未来的迷茫和对家人的责任。我的心里始终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一切可能终究不会有结果。
直到有一天,马秋生终于提起了那个话题。他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些犹豫,觉得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怕未来会不一样。但我一直相信,只要我们肯努力,什么都能改变。”
那一瞬间,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马秋生的话让我既感动,又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压力。
1977年夏天,董家塬的北京知青已经所剩无几。我们几个还在的,除了我,剩下的两个人都是黑五类子女,不能进城找工作。那时,高考恢复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我们这片偏远的乡村,大家的未来似乎都被困在了这片土地上。我也因为喜欢民办教师这个工作,迟迟没有去招工进城,虽然有时也会觉得自己有些错过了什么,但每次站在讲台上,看着一群孩子专心听课,我又感到自己找到了些许归属感。
我和马秋生的关系逐渐变得不言而喻。他勤劳、善良,是我唯一能依赖的人之一。虽然我一直没明确表达过我的心意,但我能感觉到他也喜欢我。只是,他从不提感情的事情,总是把我当做朋友看待。那年秋天,他被他嫂子拉去山后的李家沟看对象,回来之后,我没再和他说过话。
一次,董队长来知青点找我。他满脸笑意地说:“李老师,我想给你介绍个对象,就是咱队里的马秋生,他可不光有文化,最重要的是他心地善良,勤快又能干,长得也不赖,俩人很合适。”听完这些话,我有些愣住了。董队长说的没错,马秋生确实是一个好人,但我内心的复杂让我有些犹豫。我笑着答道:“队长,这是大事,我得先问问我爸妈的意见。”
董队长爽快地点点头,表示理解。半个多月后,我收到了父母的来信。信里字字句句都透露着反对,特别是关于我与农民结婚的事,父母坚决不同意。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像是突然坍塌了。父母的态度如此坚决,我不得不面对一个无奈的事实:我和马秋生之间,似乎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陷入了深深的纠结。生活在农村的日子并不容易,每天要做的事情繁琐且辛苦,明知道自己内心并不满足这份平凡,却又不敢轻易反叛父母的意愿。直到有一天,马秋生带着一篮刚从自家枣树上摘下的枣来到知青点,看到我,他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阳光。我接过枣,心里却五味杂陈。终于,我难忍内心的纠结,开口说:“马秋生,对不起,我父母不同意我和你在一起……他们不希望我在农村结婚。”
马秋生愣住了,他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片刻后,他轻轻笑了笑,说:“没事的,李老师。我知道你们知青早晚都会进城,你的父母一定是为你好。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勉强你,既然如此,那就算了。”说完,他转身离开,步伐匆匆,像是逃避着什么。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种无法名状的痛。
自那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在心里反复盘旋,回想着马秋生的一举一动,他的关心,他的坚持,突然变得如此触动人心。每当看到他出现在我面前,我的心就不由自主地跳动,我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能改变。
1977年底,恢复高考的消息终于传来了,我第一时间将这一消息告诉了马秋生。那天,他刚刚和山后李家沟的姑娘定下了婚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送给我几块糖作为感谢。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既为他感到高兴,又感到一丝无法言喻的遗憾。
不久后,我接到了延安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马秋生也如愿以偿地成了董家塬的小学民办教师,他一边教书,一边准备下一次的高考。再后来,我留在了延安,成了中学教师,而马秋生则继续他自己的生活,结了婚,成了父亲。我们虽然在不同的道路上走着,但彼此心底的情感却始终未曾完全消逝。
多年后,我再次见到马秋生,那时他已经是延安地委的宣传干部。我们相对而坐,他的脸上依旧有着那份熟悉的温暖。他邀请我和丈夫去他家做客,婆姨也很热情,一桌子菜做得简朴又有心。我们聊着各自的生活,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共同的记忆中。
“你知道吗,”马秋生说,“当时我知道你会走,我也知道你父母的态度,很多时候,我心里很矛盾,可我始终觉得,既然决定了,就不能反悔。”我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敬意,突然明白了,他做事的坚守和对待生活的态度,正是我一直所佩服的东西。
马秋生的一生,虽然没有与我走到一起,但我从他身上学到的,远比一段简单的爱情故事更加深刻。他选择了自己认为对的道路,也守住了自己的底线。对我来说,他不仅是那个让我无法忘怀的青年,更是我人生路上一个重要的符号,提醒我什么才是最值得坚持的。
1998年秋天,我正在为儿子办理户口迁移手续,准备将他从陕北接回北京。那时,我遇到了马秋生。他已经在地委工作了许多年,听说我准备回北京后,他主动过来找我,说:“李老师,听说你们的情况,如果想回北京生活,可以通过工作调动或者对调回原籍工作。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们一下。”
我当时心里没抱太大希望,觉得马秋生只是随口一说。谁能想到,半年后,我和丈夫真的如愿以偿,顺利回到了北京。那是一次夫妻间的对调工作,马秋生在其中发挥了关键的作用。他为我们联系了相关部门,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回想起来,真是命运的安排,让我在最需要的时候得到了他的帮助。
几年后,我退休了,决定再回陕北看望曾经的乡亲们。那时,马秋生早已调到西安工作。由于他忙于工作,我们没好意思打扰他。每次想起他,总觉得有些许愧疚,想着他曾经为我做的那些事情,他的热心、他的真诚。
后来,马秋生退休了,去了上海和儿子女儿一起生活。我们再没有联系。时间匆匆流逝,曾经的点点滴滴渐渐淡去,但有些事却始终在我心里无法忘怀。马秋生对我的关怀和帮助,始终是我一生中的温暖记忆。
回望过去,人生的很多选择其实都是在无数的矛盾与犹豫中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充满了无法预知的结果。曾经,马秋生并没有让我走上他所期待的那条路,但他却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援手。那种无私的关怀,已经超越了简单的朋友之情,而是一种深沉的、像亲人一样的支持。直到今天,我依然感谢他,感谢那个曾经为我做出那么多努力的马秋生。
陕北的父老乡亲们朴实善良,他们给了我温暖,而马秋生,则是我这一段人生旅程中,最值得铭记的人之一。生活从来不容易,能够在人生的道路上遇到这样的人,真的是一种幸运。尽管我们已经不再联系,但他留给我的不仅仅是一个帮助我的故事,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感动和无法言喻的情谊。这些都让我明白,无论生活多么艰难,总有些人会出现在你生命中,让你感受到真正的温暖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