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
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宋·某尼《悟道诗》
一位“寻春”的某人,终日寻春却见不到春的踪迹,于是他不辞千山万苦,翻山越岭,四处奔走。但尽管脚下的草鞋已踏遍了山山水水,他还是找不到那个“春”。
春它似乎被隐藏在什么不可知的地方。他失望了,疲惫了,无可奈何地回到她的住处。
不经意间,看到就在他的小茅庵的旁边开着有梅花,顺手摘下一朵,放在鼻子下面嗅它的香气,感觉十分舒适,忽然抬起头来,这不是一树梅花全都开放了吗?扑哧一声,他自我暗笑了,原来“春在枝头已十分”!
多少有点像辛弃疾在人群找自己,“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本来是一种难以言传的境界,但诗中用苦索不得、焦虑万分,忽然间发现满目是春的喜悦,传达了“悟”所达到的精神境界。
自然妙道,原在人心之上,只是人们没有发现罢了;越是执着不放,就越发南辕北辙;时机不到,任你寻寻觅觅也无补于事,机缘到了,一切都会不期而遇。
02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
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苏轼《观潮》
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都喜欢江南的烟雨,喜欢碧波荡漾下的诗情画意,大抵像苏轼这样的大文豪对对庐山的风景和钱塘江潮慕名已久,常萦于梦寐。
他似乎感觉如果不能身历庐山之境,一赏烟雨迷濠之奇;如果不能目睹钱塘江潮,一看它万马奔腾,势撼山岳之壮,真是辜负此生,千般遗憾,难以消解。
可是后来攀登庐山,出任杭州刺史,饱览了庐山的烟雨,欣赏了一年一度的钱塘江潮,真见到了又如何呢?
庐山烟雨的聚散飘忽,钱塘江潮的自来自去,没有什么神奇,没有什么惊心动魄,也就是“庐山烟雨浙江潮”而已。
原来,一切也不过是自己主观意识的驱动,以前的冲动念想似乎不再那么激烈澎湃,不过是风幡不动心妄动。
苏轼在诗中说的“到得还来别无事”,就是把自己妄念看清,恍然看清自己之后,细想这与苏轼当初未来时的千般期待、万分遗憾,显得很可笑了。
以禅理入诗的历代诗人都有,唐代的王维可以说是代表,因为他追慕隐逸恬静,后来更皈依佛教,所以很多诗表现了出尘的思想。
如“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都是例证。
苏轼在经历过宦海风涛,经历了人生道路上的许多坎坷之后,产生“及至到来无一事”的禅语,也是烦恼即菩提的真实价值。
人对于“求之不得”的东西总是如此,被欲望所驱使,拼命追求的其实是心造的幻相。
《五灯会元》有一段老僧人的语录“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大众,这三般见解,是同是别?”
未有境界时,只看见是事物的常态,参禅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高深了起来,觉得原来哪哪都不对,修成正果之后,又回到了事物的常态,但,这里已经是蜕变了。
“成见,破成见,回到本来”经过学习,成长,脱离了迷悟,焦虑,执着,心境澄明,精神愉悦。
人本是人,不必刻意去做人,世本是世,无须精心去处世,回归自然,就是人生“休歇处”
03
六十年来狼藉,东壁打到西壁。
如今收拾归来,依旧水连天碧。
——宋·释道济《辞世颂》
“狼籍”就是俗语“乱七八糟”的意思,这是济颠对自己数十年生活状态的形容。
“东壁打到西壁”可以引发的想象很丰富,既可以理解一个求法者以殷切的心情栖栖皇皇地求道的历程,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心高气傲、貌似癫狂的“疯和尚”与僧俗两界经常冲撞的状态。
他说自己“茫茫宇宙无人识”(《净慈寺志》录《呈冯太尉》诗),可以体会,他这句话的意思。
说是有这么一个故事,当时有一位名叫陶师儿的妓女与一位浪子王宣教相恋,受到阻碍,两人于一个夜间在净慈寺前的西湖中相拥投水而死。济颠是净慈寺的和尚,陶师儿下葬时,他为这个不幸的妓女写了一篇起棺文:
这样来读“如今收拾归来,依旧水连天碧”,那是济颠和尚在人生尽头对世界对生命的深情一叹。世界充满了混乱、虚伪,生活“狼籍”,令人疲惫。
“东壁打到西壁”数十年,彻悟之后,眼前才得一片开朗,只见“水连天碧”。
苏轼有诗言“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苏轼在宋仁宗嘉佑二年中进士,曾任凤翔判官、殿中丞等官。宋神宗时,因反对王安石新法,出为杭州等地方官。
后因写诗讽刺新法,被捕回京,入御史台狱,释放后,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宋哲宗时,召为翰林学士。后又出知杭州,而后一再遭贬,先后贬到惠州、琼州、昌化。
他到底是经历了多大的坎坷,才会有今天的大智若愚,发出如此深情的嗟叹。
这和“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一样,并无神奇,但生命境界的开阔圆融却是十分动人。
04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朱熹《春日》
丽日高悬,东风送煦,朱熹受着春景的驱遣开始去寻芳,可是“泗水滨”这一带早已被金朝占领并长期统治,朱熹不可能到泗水滨去“寻芳”。
我们先且看作者的游记,一路上i沿着泗水的河边踏青,极目风光无限,记得前不久前途经这里时,树木和野草还蜷缩在凛冽的寒风中,如今都花红柳绿,无边无际的风光焕然一新了。
这样妖娆妩媚的风景啊,谁都能看出来这是春天啊,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它们一时间变得焕然一新呢?
无疑,这是“东风”化育万物的伟力啊,可是东风是什么模样呢?古往今来又有谁见过呢?
可是,朱熹居然“识得”它,是他在“等闲”间无意中邂逅了它,他事先既没有预约,也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在“不知不觉”间邂逅了“东风”,它就把枝头绽放的百花悄悄的换了模样,偷偷的换了人间。
回到刚才的问题,朱熹的这个“寻芳”其实是譬喻追求儒家的圣人之道,因为春秋时孔子曾在洙水、泗水之间弦歌讲学,教授弟子。
因而“识得东风面”,实际是指对儒道博大精深的的熏陶教化的认可。没有东风,百花不开,东风吹来,遍地是春。
朱熹虽然不信佛教,也没打算成佛,但宋代理学受禅宗思维方法的影响很深,这个“等闲”也有道我一体、两者之间不存在紧张关系的意味。
所谓“见性成佛”,诗人将圣人之道比作催发生机、点燃万物的东风(春风),它们的传教让“百花”变成了万紫千红,处处都是生机勃勃强有力的生命张力。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借用禅宗的顿悟经验,总结“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然要经过的三层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是第一层境界。具有崇高理想的人不畏孤独、目光远大、意志坚决,穷尽一切力量寻求和确定人生的目标。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是第二层境界。追求远大目标的过程中,必然会陷入迷惘,遭遇困顿,而这时需要“九死而无悔”的坚毅,哪怕看不到出路,也绝不回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是第三层境界。那个遍寻不得的意中人,原来就在身边不曾注意到的地方。
王国维用来譬喻在经历各种周折与磨炼之后,豁然开朗。这时学识丰富,智慧成熟,精神自由,看待一切都很明了,应对一切都很客观,很从容,很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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