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子玉

任何一个王朝的政治、军事都需要经济的支撑，当经济崩溃，其军事和政治的运行都会出问题，进而导致整个朝廷机器的崩溃。金国的灭亡就是经济问题导致的政治大厦的坍塌。

金国是一个民族成分相当复杂的王朝，女真人是统治主体，汉人是生产主体，契丹人和渤海人也都是重要组成部分。由于地域原因，民族文化的鸿沟，金国事实上是多种经济模式并存。一般来说，女真人从事渔猎业，契丹人经营畜牧业，汉人以农业为生。

农业、畜牧业、渔猎业都是金国主要的经济业态。

当金国以武力兼并辽国、灭亡北宋打下了其疆域的基本盘之后，出于统治的需要，包括税赋制度等一系列国家制度也都相继建立、完善了起来，金国的赋税大致可分为四类：

土地税、财产税、商业税和杂税。

土地税和历代王朝一样，属于粮食层面的物质税，分夏秋两季一年征收两次，也就是所谓的两税。但也是根据土地的肥沃程度和产出区别征收的，比如，上等田的征收标准为：粟每年每亩征收5.3升，另外包括十五斤一捆的稻草。

这是针对汉人所征收的两税。

对女真人征收的是“牛头税”。在将猛安谋克迁入内地之后，金国以牛具和人口为依据进行土地分配，规定，猛安谋克的土地以三头耕牛和二十五人为单位，受田四顷四亩，这就是所谓的“牛头地”。牛头税是对牛头地所征收的赋税，每年缴纳粟一石或五斗，税额最高不过一石，最低只收取三斗。

由于猛安谋克的身份属性是职业军人，是金国的统治主体，所以，猛安谋克相比汉人所缴纳的税赋是极低的，后来，世宗还通过减轻牛头税的方式以扶助部分贫困的女真人。

财产税是金国按照一定的税率以每一户的物力总值对房屋、牲畜、果园等财产收取的一种资产税，为金国独创的一种税种。财产税覆盖了包括女真贵族、契丹人、汉人、渤海人等金朝境内的所有人。

当然，由于生产资料的不同，财产税的来源也不同，分为“地土物力”和“浮财物力”两大类，比如，对猛安谋克所征收的财产税主要就来自牲畜。

财产税主要以货币为主，以1198年为例，当年金国财产税的收入为250万贯。章宗以后才允许部分地区以实物来折纳。

当然，金国的财产税也是为赋役的分配提供一个统一的标准。由于完颜亮时期因为迁都和南征造成的赋役严重不均的情况，世宗在即位之后对全国州县民户的财产进行了一次大范围的摸底行动，根据所统计的民户的财产总值摊派徭役和杂税。

另外就是商业税。金国对于商业特别重视，制定了各种商业政策，加强对商业的管理，使金国的商业得到了突破性的发展。一般来说，从太祖建国到熙宗时代是金国商业发展的起步阶段，从海陵王到章宗时期是金国商业发展的繁荣期。

金国的商品种类非常齐全，包括果、蔬、桑、麦等农副产品；布、丝、绢、绸、铁制农具等手工业产品；人参、鹿茸、蜜蜡等东北特产；包括马、牛等牲畜。

商品种类丰富，数量充足。

同时，金国境内随着商业的发展也出现了一些商业城市，比如，上京会宁府，咸平、东京两府。商会也随之诞生。

图源/剧照

当然，为了商业的发展金国还发行了货币，正隆二年（1157）始制铜币，承安三年（1198），又铸造了名曰“承安宝货”的银币。这是历史上以白银铸成法币的开始。

商业税主要是对盐铁酒的专营和与南宋、西夏、蒙古在边境上的贸易所获取的利润。以盐为例，金朝以七个盐使司来控制盐业的生产和经营，盐的销售必须要凭官府的钞（用于大宗销售）和引（用于零售）才能销售。

凭借对盐业的专营，金朝因此获取了大额利润，比如，1198年之前，七个盐使司的收入就一直不低于6226636贯，后边甚至增加到10774512贯，几乎等于每年总收入的一半。

而且，边境上的贸易也为金国带来了巨额利润。在1161年至1189年这个时间区间内，泗州一地贸易收入每年为53467贯钱，到了1196年，更是增加至107393贯钱，就这还不包括和西夏、蒙古、高丽之间的贸易收入。作为商业税的重要来源，金朝的对外贸易收入已经超过了从宋朝所获取的岁币收入。

同时，酒的利润每年也有几十万贯钱。

在土地税、财产税和商业税之外，金国人还要承担沉重的杂税。杂税包括军须钱，和买、配卖，和籴，科配军器物料，河夫钱。

由于金国常年陷于四方战争中，所以，正常的税赋根本不能支撑其常年用兵，于是，军费不足的部分金国就向百姓进行征敛。军须钱是金国杂税中规模最大、税负最重的一项。

除了军须钱，金国应对战争所需制造军器的物料也向百姓摊派，尤其是完颜亮南征时和后期与蒙古之间的长期战争，百姓的负担最重。

和买、和卖，即朝廷低价买入民物，然后高价卖出，属于一种变相的赋税。和籴和其性质类似，都属于对民物的勒索。

最后就是河夫钱。据统计，金国统治期间，黄河共决口两次、泛滥十一次，水害相当严重。所以，修筑河堤、维护河道的河防工程就是一项重大开支，而这部分费用也由百姓承担。

但不管财产税、商业税和杂税的收入如何，金国的税收主要还是依靠土地税。

此外，金国的杂税还有房税、地基钱、五厘钱、金银之税、免役钱、牛夫钱、贷役钱、养马钱、铺马钱、桑皮故纸钱、水利钱银、菜园钱等。

金国的杂税具有临时性和区域性的特点，属于某种特殊情况下的专项征收，或者是地方上随事增设的特别税。

金人承受着繁重的赋役负担。

而现实又是，在经济中心南移的大背景下，金国的税收也只够维持日常的开支，根本不足以应对自然灾害和频繁的战争开支。以1171年为例，金国当年的粮食收入为900万石，主要用于官员的俸禄、日常开支和赈灾，而当时国库储存的粮食为2070万石。也就是说，如果遇上灾荒或者战争，国库储存的粮食只够维持朝廷两年的开支。

但现实却是，金国在一百二十年的历史中，又多半时间都处于战争状态，军费开支相当庞大。同时，天灾在金国统治期间也非常频繁。

图源/网络

据史书记载，1194年前后，黄河在河北和山东平原一带一再决口，淹没了大量农田，而且都是优质土地，是金国土地税的重要来源地。

除了水灾之外，旱灾和虫灾也频繁蹂躏着北方大地。而成吉思汗也每每总是紧抓金国遭遇天灾的机会对其进行猛烈的军事打击。

金国本来就不具备应急能力，如今被天灾和战争折磨得更是苦不堪言。

怎么说呢，在经济中心已经南移的情况下金国的财政收入其实非常有限，只有山东和河北等几地有限的产粮区。减去种植桑树用来发展纺织业的土地，金国的农业土地非常有限。

这还不算，金国为了维持其所谓的国本，以围猎的方式训练猛安谋克的骑射技术，还在耕地中划分出了大片“围场”用来定期打猎，比如，开封附近就划出了6.3万顷土地作为牧场。

牧场对耕地的侵占也是限制金国财政收入的重要因素。

除此之外，金国对先进农业技术掌握较晚也影响了其农业收入。据史书记载，金国直到章宗时才对灌溉技术进行推广，而且仅限于局部地区。另外，在山地上开垦梯田推行的也比较晚。

任何一个历史时期，技术都是决定生产力的重要因素，金国对农业技术反应迟钝，其生产能力自然也就有限，税收自然也就提不上去。

所以，金国才会大量从南宋“进口”稻米。而且，河北的粮食收入根本无法供应作为国都的中都。

但金国此前毕竟只是从事粗放的农业，其对先进农业技术的掌握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技术因素之外，限制金国财政收入的还有一个重要因素：贵族拥有奴隶的数量非常多。根据1183年的人口普查，金国的皇族成员共有170户，计982人，但这个群体却拥有奴隶达27808个，平均到个人是每人163名。据史书记载，金世宗完颜雍在做亲王时期就拥有奴隶达上万名。

大量人口的私有化必然减少了金国的财政收入，也对金国的征兵能力形成制约。

虽然金国财政有诸多因素的掣肘，但花费却是一条上行线，居高不下。为了应对蒙古骑兵的频繁入侵，金国还不得不花费巨资在边境上修筑大量防御工事，这些被后人称为“金长城”的军事界壕从东北向西南延伸，连同分支线在内总长约六千五百公里，又是对财政的严重透支。

由于财政相当窘迫，到了1214年，金国竟然要求南宋提前一年支付下一年的岁币。但随着蒙古对金国的持续打击金国国力不断衰弱的情况下，南宋也索性停止了对金朝的岁币输入，使金国应对财政问题更加吃力。

但现实却是，金国初年的财政是相当充盈的。在占领辽国全境之后，辽国的财富被金军打包，由于北宋的财富基本集中于汴京，所以，当汴京被金军攻陷之后，其财富也就全部被金军接收。

图源/剧照

据史书记载，金军从北宋掠取的财富共计：绢5400万匹，大物缎子1500万匹，金300万锭，银800万锭。1137年，金国废除设立于中原由傀儡刘豫代理的齐国之后也接收了包括钱9870万贯、绢270万匹、金120万两、银1060万两、谷物90万石的财富。

在辽国和北宋财富的加持下金国初年的经济情况是相当充盈。

但由于金国是从部落制直接切换到封建帝制，贵族当政使皇帝不得不向这些人分配大量的财富以获得他们的支持，于是，赏赐制度就成了金国初年的一项重要开支。

比如，1142年，一个皇族因为军功获得了包括1000个奴隶、1000匹马、100万头羊、2000两银和2000匹缎的物质赏赐。

同时，完颜皇族和女真贵族奢侈的生活也快速消耗着金国在短时间内积累的财富。

毫无节制的赏赐制度和贵族的挥霍使金初通过战争积累的财富迅速归零。

再加上金国一直没有建立起稳定的货币体系，其财政也在无序中逐渐走向崩溃。到了1221年，其面值为800贯钱的纸币只能兑换1两白银。

金朝的财政体系彻底崩溃。

再加上蒙古骑兵疯狂扩张，不断压缩金国的生存空间，最终将金国压缩到河南开封一带的方寸之地，收入是更有限。此时，就算没有蒙古的军事打击，财政危机也会加速金国的灭亡。

等于是，财政崩溃的内部问题和蒙古军事打击的外力共同导致了金国的灭亡。

此后的元朝还将继续复制金国的财政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