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岁月、往事如烟,每每迫近七月流火时,都会概莫能外地想起30年前那次决定命运的高考。
30多年前,那年我24岁,正当荷尔蒙爆发的年轮之际,记不清那是恢复高考后的第几个年头,我已经连续参加了四次高考,次次都是名落孙山。生在穷乡僻壤的农村家庭,注定了命运的坎坎坷坷,原本上了二年农业高中,但那时的教育主导方针讲的是又红又专,学的是“头上长角的反潮流小将”与“交白卷的英雄”等人物,全国的中学生以“学工、学农“为主要课程,认真学习文化知识成为受排斥的另类,虽然本人高中毕业,实质上文化知识不足初中水平。
高中毕业后,返乡务农,白日田里滚爬,夜晚刷标语,日复一日苦了吧唧,想想日后的命运,心情悲观到极点,天生不安分的我,苦苦思索着改变命运的支点,但茫茫四顾,何路之有?正当苦闷彷徨时,一个遥不可及,而又莅临眼前的机遇出现了。那是毕业第三年后的一个仲夏时分。
一天,我正在田里同一群老娘们给麦田施肥(因本人被归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懒汉,故被打入妇女队,同妇女挣一样的工分。)忽然,家住邻村的高中班主任刘老师急火火地站在田头喊我,两人碰面后,刘老师灰白的头发丝上挂满汗珠,他摸了把脸上的汗水,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面露喜色说:“这下拨云见雾了,今天接到上面通知,从今年开始国家恢复高考了,你们可以考大学了,你可知道?考住了大学就可以参加工作,就成了国家干部·······”刘老师连珠炮似地向我喷吐着他的热切希望。他不断重复着,我们班上30多名毕业生,思来想去,多少有点希望的仅仅不到三五人,而这几名学生里,我还算最有希望的一名,因为在同班里,我是“学工、学农”最差的,有短必有长,“学工、学农”差劲了,文化课反而成强项了,歪打正着赶上这拨乱反正的高考。最后,在刘老师的点拨下,我向大队党支部请假两月,决定临阵磨枪参加迫在眉睫的七月份高考。
假请下来后,我开始了文化课复习,刘老师绞尽脑汁、费尽周折地给我们弄来了几本六十年代出版的数理化复习资料,这些书本极具破烂不堪,残章破页面目全非,还有些油墨印刷的参考资料,所有一切都是老、旧、惨、破。本来肚子里就没啥油墨,拨弄起这堆久违的东东来甚感力不从心,真有点小喇嘛进大观园----眼花缭乱的感觉。好在那时英语分数占比很小,第一二年基本就是百分之十左右,以后逐年增加比重。
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还三份亮”,可我们几个同学“三更灯火五更鸡”地磨蹭了两个多月后,上阵的“枪”总还觉得不怎么亮快。
心里有膈应,迟早出毛病。
高考的时间很快到来,我们同学几人齐刷刷、步调一致地走入那严肃神圣的考场,半月后揭榜,瞪大眼睛寻遍金榜也没寻见半个熟悉的名字,显然几个学友齐刷刷被踢出榜外,充当了古人孙山的学弟。
第一次落榜情有可原,时间紧、经验不足、基础差,这都是失败的根源。好在高考每年来一次,我们于是痛定思痛地准备迎接第二年的高考。第二年,七月流火的高考又如期而至。临上阵那天,备考的六位同学仅剩下四位走入考场,临阵脱场的两位学友过后听说是因为压力太大,身体突发眩晕、颤抖症状而退却。我虽然经历过一次高考博弈,但第二次心里还是不踏实,即将步入考场时的瞬间,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常言道:“怕啥有啥,麻绳绳老是从细处断”。十多天后高考揭榜,我们几位同学再次被齐刷刷踢出榜外。
就这样,年复一年地、年年上阵,年年落榜。到第四年高考上阵时,仅剩我和同学两人,其他同学都失望地永远离开这个令人心痛、令人心跳、令人充满幻想的人生十字路口。第四年的高考,幸运之神再一次远离我们。当我身心俱惫、灰溜溜地把落榜的结果告诉父母后,老父板着指头大声呵斥道:“你还记得不,这是第几年赶考了?你这纯粹是败坏老祖宗的德行,你知道啥叫事不再三吗?你给我打住,从今往后再不许提高考的事·······”
老母泪莹莹地说:“娃呀,再不要癞蛤蟆上天----瞎寻思啦,咱穷人家哪有那种福分,与你同龄的伙伴,人家早已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听妈话,再不要考了,安分守己成家过日子吧······”接下来,在父母与日俱增的穷追猛攻下,我被迫无奈答应了父母成家立业,安身立命的通告。作为家里延续香火的唯一男丁,父母对我的婚姻大事心急尤焚,他们开足马力,发动所有亲朋好友为我的婚事上心,因咱的情况在农村已属晚婚,且家庭条件一般,又没啥养家糊口的手艺,所以找对象已到了山穷水尽无条件的地步,拿乡邻的话讲,叫作“能寻个带铃铛(指离婚或死了男人带着娃子再婚的女人)的女人就祖坟冒青烟了”
长话短说,紧急动员下,七大姑八大姨纷纷快速行动,为我张罗寻觅媳妇。
不到十天功夫,一连相了三个农村大龄剩女。
第一个剩女,先天性侏儒症。见面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瞅了半天才看到自己裤管下面晃动着一颗大脑袋。最后的结果是我坚决不同意,情愿打一辈子光棍毫不后悔。尽管这样,父母还对我不厌其烦地进行了轮番说教,说什么屋里有个女人晃荡,总比一个人热闹,不缺胳膊不缺腿,生上几个娃子还是幸福的一家子·······毕竟咱还算个读书人,原则上多少也得讲点尊严吧,最终,这门婚事被我搅黄,事后听人说,我母亲还为此事遗憾地掉了眼泪。
紧接着,亲戚给提了第二个剩女。见面那天,还未等媒人把我引进屋,就闻到满院子飘荡着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水味儿,我心不由一惊,暗暗寻思,此女绝非池中之物。门一开,哈哈,果不其然,浓密大批发、高挑细长身段、柳眉杏眼、朱唇粉面,好一个美人胚子。美人芳龄23,在农村已属不折不扣剩女。那时本人正逢荷尔蒙爆发的虎狼年华,如说目击此美人不动心,那纯属一派谎言。几番对话开来,美人口齿伶俐,秋波闪烁,搅动的咱猫爪挠心,心跳加剧。虽说开场皆大欢喜,但最终的结果是,美人提出的条件苛刻而似如登天。美人说:“只要我能吃上商品粮,当上国家人,他就会无条件嫁给我,否则贼娃子掉进老虎洞-----无门。”第二次婚缘就此不声不响告吹,父母二老对此默默无语,再没向我进行过任何刻骨铭心的说教。
很快,邻村的表舅神秘兮兮地又给我撮合了第三次婚事。
这次提的是一个年芳三八的天府剩女,该女四川乐山人氏,幼时被万恶的歹人拐卖到此地,后经公安部门侦破一案件时,拔出萝卜带出泥,揪出了那个歹人,解救了这个苦命的川妹,重获自由后的川妹,在有关部门的关心下顺利解除了非法婚姻。一向热心的表舅获悉此消息后,快马加鞭第一时间把川妹给我引来。见面后,我的感觉可以用最简洁的语言来概括“该女给我的印象是一切都平平常常,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说白了就是,喜结连理不会有半点窃喜,连理告吹也不会有丝毫眷意。可相貌平平的川妹深深打动了父母大人的心扉,他们倒不管女方是几婚?与儿子是否可比翼齐飞?他们看重的是对方表示对我很中意,附带条件几乎为零。二老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当下便紧锣密鼓地给我张罗这门婚事,不曾想,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天不到此消息就传遍全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给我提亲的事很快便传到本村党支部书记的耳朵里,说来也巧,该书记有个与我同年不同月出生的儿子,幼时因在山崖掏老鹰摔下来,破了面相不说还陪了一条腿,弄下个狼吃狗啃还瘸着条腿。尽管书记在村子里手握大权,一言九鼎,但咋奈自个人儿货不做主,所提的无数次婚事都有因无果,书记大人为此苦恼不已。当听闻给我提亲的消息后,书记甚觉外乡女好对付,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书记施展八班武艺,淫威并用,那些投其所好的乡邻纷纷走马灯似地充当说客,不到一日功夫就把我描绘成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手不能提蓝,肩不能挑担的废人”,而把书记那狼吃狗啃般的儿子描绘成一个高大上,堪比正常人的健康男。
在那特殊的背景下,本该属于我的一门婚事,硬生生被书记大人移情别恋。为此,父母二老不知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他们伤感,自卑到了无颜面对乡里乡亲的份上。从内心来讲,本人到觉得书记大人办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要不是他从中拨弄,百分之百我会被捆绑成夫妻,而我内心深处一点也不喜欢此女。
几番提亲车轮战下来,我的婚事暂时告一段落,有好事者传递小道消息说,我命犯孤字,天生就是光棍命。此话传到父母耳里,犹如利刃刮在他们心坎上,父亲为此还犯上了焦虑症,喜怒无常,脾气坏到极点。冷静下来后,我暗暗发誓要参加最后一次高考,因为那时规定考生年龄不可超过25周岁,离高考还有三个月时间,这是我今生今世最后一次人命运的博弈,也是我心境最踏实的一次博弈,以前的每一次高考,都无一能逃出恐慌与心急的魔咒,而这一次,我心里看淡了一切、也放下了一切,波澜不惊,无比平静。
第五个“七月流火”时节,我平静地第五次走入考场,虽然事过几十年,但每每回想起来,仍旧感到那次的赴考真是从来未有过得自信和踏实,脑子里几乎不存任何闲杂念头,思维豁然开朗,心绪平静如水。高考结束后,我再没象前几次那样去镇上打探张榜消息,抱定了屡战屡败的想法。过了很长时间,正赶上麦收时节,我与父母整天披星戴月地在田里赶活儿,记不清过了多少天,只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骄阳似火的午后时分,我正在大田里挥汗如雨地割麦,忽然地头一阵骚动,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虎娃子”你被大学录取了,看········录取通知书。”抬头远望,白发苍苍,慈祥的刘老师正高举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喜泪横流地向我激动地不停摇晃着双手,极度失控的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稍一冷静后,我甩下手中的镰刀,疯了一般奔向地头。我用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接过那个没有启封的通知书,泪眼婆娑地扫了一下,“中国人民大学”几个烫金大字几乎把我电晕,当时的心境,很多年后想起来,仍旧是那样地火辣、那样地颤动,丝毫不逊色与课本中“范进中举”时的心境。
人常说大难过后必有后福,我虽然对此不尽认同,但通过我的五次坎坷高考历程,多少总结出一点感悟,那就是:“人越是在逆境中,越要不急不躁、越要百折不挠,越要静若处子、越要自信满满。”
后面怎么没有了,是不是那几个婆良哭天喊地要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