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尚建玲

整理：文鸢

有的事情真的是不好说，说不清楚是命运，还是恩怨。

姥姥是在我家去世的，而且只来住了三天，虽然舅舅没说啥，但是我妈心里内疚极了。

当初早知道就不接她了。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时隔八年，我妈想起来还是垂泪不止。

昨天寒衣节，给姥姥送过寒衣以后，她连饭都没在舅舅吃，直接从地里就回家了。

妈说她没脸见舅舅，没脸见舅妈，要不是她当年太固执，说不定姥姥还活着呢。

我姥姥没上过一天学，据说她家在村子里是外户，逃荒过去的。

后来到了适婚的年龄，姥姥出落得愈发水灵，个子不高，长得小巧玲珑的，很是耐看。

上门提亲的人不少。

可是她独独看上了我姥爷。

姥爷是个老高中生，有文化，还写得一手好字，村里那些不识字的人家都爱找他读信，或者写信。

别人都收报酬，但是姥爷却一分钱不收，总是笑呵呵地为大伙儿免费服务。

姥姥就是看上了他的好人缘，所以什么彩礼都没收，倒贴了一整套的柜子和箱子，穿着大红绸缎棉袄嫁了过来。

姥姥和姥爷真是恩爱了一辈子。

姥爷是个热心肠的人，后来又当了大队支书，天天都在忙村里的事情。

家里就全部交给了姥姥管理。

别看姥姥没文化，但是为人极其仁义，老太太虽然生了个女儿身，但是为人处事方面却比男人还豪爽。

无论村里谁家有事，都少不了姥姥的身影。

时间久了，大家也都知道了他们夫妻两人的为人，有事也都愿意和他们商量，久而久之，姥姥在村里也成了个有名的人。

为此别看我舅舅长得貌不惊人，个子又矮又小的。

可是冲着姥姥和姥爷的名号，我舅舅却找了个方圆几里最漂亮的姑娘。

舅妈真的是很漂亮。

大高个儿，比我舅舅要高一头还多。

而且她有文化，高中毕业读过技校，我舅舅是高中毕业就辍学在家了。

初见舅妈的时候，哎呦，简直是美得耀眼，皮肤白得跟瓷娃娃一样，脑袋后面梳着长长的麻花辫，又黑又亮。

又漂亮又有才的舅妈，怎么会看上我那又瘦又矮的舅舅呢？

听我妈说，主要还是因为姥姥。

舅妈的父亲和我姥爷是好朋友。

两个人是高中同学，毕业后都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村里工作，姥爷在我们村任支书，而舅妈的父亲在他们的村子里任村长，两个人来往频繁，对方倾慕于我姥姥和姥爷的人品，在孩子还很小的时候，就对外放话说∶我以后就把自己的闺女嫁到你们家去，和你们这样的人做亲家，我放心。

姥爷调侃地问∶你不嫌我家穷啊？不嫌我的儿子丑吗？

舅妈的父亲一言九鼎，说∶我绝对不会看走眼的，你家小子虽然长得确实不咋滴，但是这孩子脑瓜子绝对灵，这点像你，我闺女跟他吃不了亏。

说干就干。

两家人还真就结了亲，我漂亮的舅妈嫁了过来。

哎呦，这可是把我姥姥喜欢坏了。

舅妈进门后她就把家里所有的钥匙都交了出来，说∶儿媳妇，既然你嫁了过来，就是我的孩子，这样吧！咱家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以后你来当家。

舅妈推辞不愿意。

姥姥还鼓励她∶没事，你尽管当家，有什么不懂的也不怕，这不是还有我和你爸帮着你的嘛！

于是新婚的舅妈就接起了姥姥家的当家大权。

为此我妈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她毕竟年龄小，而且舅妈有姥姥和姥爷撑腰，谁也不好多说什么。

舅妈真是个能干的人，无论是地里活儿还是家里活儿，样样都能拿得起放得下，把姥姥家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

而姥姥自然也践行了当初的承诺，把舅妈当亲闺女一样看待。

自舅妈进门以后，婆媳两人关系处得极好，对于舅妈的决定，姥姥从来不多言语，只是默默地辅助着她，又是帮忙做家务，又是帮忙带孩子。

我姥姥特别好强，一辈子勤勉，很少有休息的时候，尽心竭力地扶持着舅舅一家的生活。

不过，也正如舅妈父亲所言。

我那其貌不扬的舅舅在三十六岁那年发迹了。

本来是跟随村里的建筑队去上海务工，后来因为领队的人出了意外，舅舅就接替了他的工作，慢慢的自己也开始包工程揽活。

随后一家人的日子就越过越好。

舅舅包最后一个工地的时候，结账不太利索，对方只好把一栋楼的一个单元，低价抵给了他。

2000年前的时候，楼市还没有爆火。

舅舅把房子简单装修，往外出租。

也就是那个时候，姥姥和姥姥，以及舅妈全部都去了上海，一家人终于脱离了农村种地的生活，去大城市过上了包租婆的日子。

此后姥姥就没有那么辛劳了，一天也就是陪着舅妈，然后帮家里做一日三餐。

然而好日子没过多久。

有一天晚上，姥姥躺下后就不对劲了，起不了床，说话不利索，半边身子突然偏摊。

也幸亏舅妈给力，连夜就把老太太送进了医院。

住了半个月的医院，姥姥身体恢复不少。

随后又及时地做了康复。

姥姥已经和之前一模一样了。

这样大的变化就连医生都没想到，连声夸赞家属配合得好，只有病人接受了精心的照料，身心愉悦，才有可能恢复得那么好。

其实亲戚们都知道，这主要就是舅妈的功劳。

舅舅事情多，工作忙，而我妈又离得远，照顾姥姥的工作自然就落到了舅妈一个人的身上，没有她白天晚上的照顾，根本就不可能有那么健康的姥姥。

我妈对此也特别感激，多次给舅妈转账，并且寄去她喜欢吃的土特产。

可是奇怪的是，生病出院以后的姥姥彻底变了。

她不再像之前那么性格随和，变得非常固执任性，甚至有点霸道。

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闹着回老家，不愿意继续留在上海生活，想念老家的房子，老家的田地，和老邻居们，一哭而闹地非让舅舅送她回家。

舅舅顿时有点蒙。

一家人都搬到了上海，工作和生活应该都习惯了，现在老太太却突然要回老家。

如果要回去可怎么办呢？

难道要丢下自己稳定的事业陪她回去吗？

这也不现实啊！

但是让她一个人回去更不行。

舅舅试图劝服姥姥。

而姥姥则越发的固执。

母子俩人关系越闹越僵。

这时候舅妈也没办法了，只好向舅舅提议说∶要不，你和爸还留在上海吧！让咱爸帮着你，我带妈回老家去，把咱们的老房子收拾收拾，再种上两亩地，她愿意住就让她住，住够了我们还回上海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舅舅只好同意让舅妈带着姥姥回了老家。

这样也离我们家近了，我父母可以随时过去看望姥姥。

回来后 ，舅妈果然又租了几亩地，种上了玉米和花生。

她和姥姥在家里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姥姥心情愉悦，仿佛又回到过去的时光。

舅妈下地干活的时候，她就在家里忙忙碌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零碎活儿，打扫院子，烧火做饭，顿顿都要做舅妈爱吃的饭菜。

而舅妈也乐得回家就有现成饭吃。

只要是一些农村的省力气活儿，她都放手让老人去做。

别看姥姥曾经是个病人。

但是在农村老家却顶了大事，除了晚上和中午午休，其他时间就没有闲着的时候，做起家务活来马不停蹄，放下扫帚就拿铁锹。

邻居们都说∶别看这老太太瘦小，还得过大病，但是真是看不出来，那么大年龄了，还能给儿媳妇做饭，蒸馒头，包饺子呢。

每每这时，舅妈都会骄傲地夸赞∶那是，俺家老太太能干着哩！

不过这让我妈心里却有点不舒服。

说起来也是。

姥姥毕竟是个病人，而且那么大年龄了，颤颤巍巍的，谁家老人到那个年龄还这么干啊！不应该是躺在床上，等着人端吃端喝的伺候着的嘛！

我妈心疼姥姥。

曾经不止一此的对舅妈说∶嫂子，如果你有什么干不了的活，你吱一声，我来帮你干，别让咱妈干了，年龄大了。

舅妈总是笑着答应，却依然是我行我素。

而姥姥也是一如往常，该干嘛就干嘛，小车不倒只管推，一天三顿绞尽脑汁地变着花样给舅妈做好吃的。

让我妈最终忍不下去的是八年前的初冬。

舅妈种了点玉米。

本来活也不多，但是她把玉米收回家后，却偏偏要指挥着姥姥剥玉米粒，那么冷的天，老太太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毛毯，手里还忙着剥玉米。

当邻居们开玩笑地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妈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当天就让我爸开着车，去把姥姥接到了我们家，告诉舅妈说∶你们家那么有钱，也不说给家里装暖气，这么大年龄的老人了，还要让她帮你干活，帮你做饭，我承认你对我父母好，但是这点是不是有点过份啊？

舅妈还想辩解点什么。

但是我妈挥挥手就走了。

可是姥姥竟然只在我家住了三天就走了。

可以说这三天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三天。

但是她却突然走了。

我妈给她铺了光滑的丝质床单，准备了里外全新的被褥，家里开着空调暖气，一日三餐换着新花样，亲自做好端到姥姥的床前。

一辈子操劳的姥姥躺在软绵绵的席梦思上，整个人仿佛脱掉了最后一口气，对我妈说∶妞，为什么我到了你这里突然就变得浑身没力气了呢？下不了床啊！

妈妈说∶您是太累了，这些年为哥哥和嫂子操心劳累 一刻也没有休息，现在到了闺女家，什么也不用操心，好好享福吧！想吃啥就说，想要啥就要，闺女亲自给你送到床前，根本不用您下床。

姥姥笑了！

可是才只过了三天。

突然病情加重，姥姥显得那么羸弱，再也起不了床。

妈妈吓得给舅妈打电话。

等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姥姥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临终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我妈。

妈妈懊悔极了，内疚地说∶是不是因为我，才让老人走得那么仓促呢？明明在家的时候，俺妈还能做家务，帮嫂子做饭呢！

此时此刻，我们好像也才明白过来，舅妈让姥姥干活，做饭，是不是暗中给姥姥的期许和希望呢？

而我妈妈，恰好就把这种希望给磨灭了。

感谢支持！姥姥这样的情况到底是为什么呢？欢迎留言区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