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四年，拜登政府借助俄乌冲突和盟邦外交，迫使欧洲和美国一起对华“去风险”，努力减少对中国的依赖。特朗普1月20日宣誓就职后，美欧对华“去风险”可能会延续，但欧洲也面临新的风险。这种风险一方面来自特朗普2.0版本的经贸政策，另一方面来自中国对特朗普2.0政策做出的回应。未来四年，欧洲究竟应该如何处理和中国、美国的关系，是欧洲政客及学者议论的焦点。1月6日，《外交事务》杂志刊登了题为“被美国抛弃能帮到欧洲？”（Can American abandonment help Europe）的头条文章，再次聚焦美国可能“抛弃”欧洲的可能性，称特朗普2.0可能成为欧美关系的“转折点”，挑战与机遇并存。挑战主要体现在特朗普2.0政策对欧洲经济和安全的影响，但它也为欧洲提供了一个机会：欧洲可以在没有美国支持的情况下，借机补全自己的短板，强化“自主”能力。
文章作者是：
阿兰查·冈萨雷斯·拉亚（Arancha Gonzalez Laya）：巴黎政治大学巴黎国际事务学院院长，曾担任西班牙外交、欧盟与合作大臣；卡米尔·格兰德（Camille Grand）：欧洲外交关系协会（ECFR）政策研究所政策研究员、巴黎政治大学国际事务副教授、2016年至2022年担任北约负责国防投资的助理秘书长；卡塔日娜·皮萨尔斯卡 (Katarzyna Pisarska)：华沙安全论坛主席，波兰华沙欧洲外交学院创始人兼主席，华沙经济大学教授；娜塔莉·托奇（Nathalie Tocci）：意大利国际事务研究所（Istituto Affari Internazionali）主任，欧洲大学学院跨国治理学院教授，维也纳人文学科研究所欧洲未来项目学者；贡特拉姆·沃尔夫（Guntram Wolff）：布鲁塞尔自由大学经济学教授、布鲁盖尔和基尔研究所高级研究员，2022年至2024年担任德国外交关系协会（DGAP）主任兼首席执行官。
五人一年前曾在《外交事务》杂志发文，敦促欧洲为“可能被美国抛弃”做准备。随着特朗普再次胜选，他们认为特朗普2.0的外交政策将比第一任期更注重“后撤”，采取更自私的全球战略。特朗普承诺实施全球关税，并减少对乌克兰的援助，将严重扰乱欧洲的经济和安全环境。但通过投资于欧洲自己的安全、整合和深化单一市场、推进绿色能源转型、捍卫民主价值观以及加强与全球各国的伙伴关系以填补美国领导力的空白，欧洲可以应对好特朗普2.0带来的挑战，走自己的路。
他们认为，中国应该是欧洲合作的对象，但在关键矿产资源供应和中国产能过剩的领域，欧洲和美国应继续共享许多共同利益。
被美国“抛弃”的风险加大
他们在文章中称，对于特朗普主义卷土重来，欧洲并非完全没有准备。自2014年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以来，尤其在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后，欧洲国家大幅增加防务支出，并且提供大量对乌军援。现在，欧盟成员国在防务上的支出总额已超过GDP的2%（爱沙尼亚和波兰的比例更高），这一比例在2016年特朗普当选总统时还只略高于1%。自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以来，欧盟对乌克兰的援助，包括军事、财政和人道主义援助，已接近1090亿美元，远超美国的900亿美元。尽管如此，随着美国考虑削减支持，欧洲必须更加“自主”，确保自己的安全。
▲2018年6月，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与时任德国总理默克尔等人在G7峰会上对峙的一幕被拍下。
文章认为，欧洲要对特朗普即将发起的经济战制定对策。欧盟委员会已经启动了一项雄心勃勃的经济计划，重点通过欧洲市场一体化、创新、加速数字和能源转型以及加强经济安全措施来促进增长。然而，特朗普2.0的经济和贸易政策可能给欧洲带来重大经济风险。
文章同时称，欧洲需要保持对全球贸易的开放，但它也无法承受特朗普关税和中国加大制造业投资带来的后果。
欧洲在防务上的“自主”需求
文章称，欧洲领导人必须向即将上任的特朗普政府表明，他们不会支持任何美国基于特朗普自己的政治利益算计来迫使乌克兰达成停火协议。欧洲不支持任何牺牲乌克兰主权或助长俄罗斯军事野心的和平协议。在没有美国军队、武器和对乌安全保障支持的情况下，欧洲的首要挑战之一是如何确保自己的安全，特别是防范俄罗斯日益严峻的威胁。如果达成停火协议，欧洲国家至少需要尽可能负责协议的监管和执行，提供安全承诺，强化威慑和对乌克兰乃至整个欧洲的防务。
文章还认为，欧洲的安全不能仅依赖美国的武器支持，欧洲必须加强自己的防务能力。欧洲需要提高军工生产，变得更加自主，以应对依赖于美国武器供应的局限性。
即使在特朗普再次胜选之前，美国在交付武器方面已经不再及时。F-35战斗机、防空导弹和控制系统，以及根据AUKUS协议与澳大利亚和英国签订的潜艇等美国武器系统的生产和交付延迟，也会影响维持威慑的能力。对此，欧盟已采取措施加速防务生产，包括设立防务专员和动用高达5000亿美元的欧盟资金。其中，5000亿美元的资金，将有助于进一步推动欧洲生产和采购现代技术，如远程打击武器、防空系统、精确制导弹药，以及关键的战略能力，如无人机、空间情报和通信系统。
文章还提到，中国、伊朗和朝鲜等国将密切关注特朗普2.0如何处理乌克兰问题，以便制定新的政策。而美国对盟友安全承诺的日益模糊，可以为欧洲提供一个机会，填补美国在安全秩序方面留下的空白。
特朗普关税与中国影响下的经济安全
文章提到，除了安全问题，欧洲还面临着重大经济风险。特朗普的贸易政策，尤其是对所有外国产品征收关税的威胁，可能会严重伤害欧洲经济。中国已经通过降低利率和调整人民币汇率来回应特朗普可能实施的关税。欧洲仍需明确其应对措施，以避免在美国混乱的政策与中国的应对策略之间受到夹击。
文章称，目前尚不清楚特朗普是否会重复他第一任期内对中国进口商品、全球各国的太阳能板、钢铁和铝征收选择性关税的策略，还是会落实他最近威胁要征收更严格、更广泛关税的计划。如果是后者，这些关税可能会严重压缩欧盟对美国的出口。更糟糕的是，随着美国市场关闭，中国的出口可能会重新定向欧洲，这将威胁到欧洲内部的工业生产，并且在其他地方对欧盟产品带来新的竞争。特朗普2.0政策与中国的应对措施结合起来，会冲击欧洲市场，进而在未来几年内压制欧洲的经济增长。
为此，文章建议欧盟采取“四管齐下”的策略：
第一，欧洲应通过与美国谈判，争取扩大欧洲国家对液化天然气的采购，并减少跨大西洋贸易的障碍，包括关税和在关键行业（如化学品和药品）中的监管差异。欧洲也应该坚定立场，反对特朗普2.0在技术监管政策方面提出的苛刻要求；
第二，欧盟应制定一个可信的强硬的回应策略，以增加谈判筹码，并防止爆发关税战。针对性强的反制措施，可以激励美国企业向华盛顿施压；
第三，为了减少经济冲击，欧盟必须整合其单一市场，特别是在服务、能源、技术和资本市场等领域。这包括改善监管一致性、减少能源和技术等关键领域的壁垒，并解决资本市场的碎片化问题；
第四，欧盟必须继续努力建立与全球其他伙伴的经济关系。2023年12月，欧盟与南方共同市场（Mercosur）达成的协议为促进贸易和经济机会开辟了道路，同时也强化了地缘政治与安全合作，为欧盟抵御美国政策变化提供了保障。
就第四点而言，文章提到了和中国合作的可能性。
▲11月15日，第10万列中欧班列——X8083次中欧班列（重庆—杜伊斯堡）在重庆团结村中心站准备发车。
文章建议，布鲁塞尔应当与其他贸易对象签署类似协议，包括《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成员国。如果特朗普2.0真的施行普遍性关税，欧盟可以与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受影响的国家开展合作，达成不互征关税的协议，避免局势升级。
不过，文章同时提到，欧洲和美国应当意识到，美欧共同的利益在于推动中国调整其经济结构，削减制造业过剩产能；美欧也在寻求强化经济安全，应对网络安全风险和中国在关键矿产供应链中的主导地位。所以，美欧财政和货币政策制定者应当与特朗普开展对话，讨论如何开展合作，减少对中国供应的过度依赖，尤其是在国家安全关键领域。同时，美欧还应当共同与中国谈判，明确要求中国增加内需。
其他领域的机遇
除了经济和安全领域的风险以外，文章还提到欧洲可以在“绿色技术发展”和“民主规范保护”等领域发挥主导作用。比如，就绿色转型与气候政策而言，文章认为，欧洲应该引领应对全球气候危机，推进绿色议程。尽管特朗普2.0可能会抵制环境法规，但美国多地，无论是蓝州还是红州，很可能会采取务实态度，特别是那些在绿色技术投资方面有强大基础的州，可能会继续推进清洁能源解决方案。比如，重视可再生能源对电网稳定作用的得克萨斯州，以及以电动汽车促进就业的佐治亚州。这为欧洲提供了与这些州合作的机会，重点是绿色技术的共同利益，特别是在可再生能源和关键矿物领域，可以减少对中国的依赖。
在保护民主规范与欧洲价值观方面，文章提到，特朗普的连任也伴随着欧洲民粹主义的卷土重来，尤其体现在奥地利、德国、意大利、荷兰、斯洛伐克等国极右翼民族主义政党崛起的国家。文章建议欧盟通过立法，强化对社交媒体平台的监管，确保外国势力和马斯克主导的平台无法操纵舆论和影响选举。
最后，文章建议探索跨大西洋合作的新方法。文章称，未来四年，欧盟与美国的关系将经受严峻考验，过去那种维持跨大西洋关系的模式或方法，注定会失败。面对更加注重交易、合作上更有选择性的美国，欧盟应继续致力于跨大西洋务实合作，专注于强化欧盟在防务、经济安全和环境政策等领域的“自主”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