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丨邓颖超辞世时，赵炜向她吻别

这是1992年7月，邓颖超病逝后，一张罕见的遗容。从照片中可以看到，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邓颖超，神态十分安详。秘书赵炜看到大姐“熟睡”的模样，双臂支撑在床边，轻吻邓颖超的额头，与大姐作最后的告别。

这动人的一幕，看哭了在场许多人。作为邓颖超的最后一任秘书，赵炜在邓颖超身边度过了27年的漫长岁月……

在1954年以前，赵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有机会走进中南海西花厅，成为周总理夫妇身边的工作人员，而且一干就是37年，和周总理夫妇结下了一世情缘。

1952年，即将初中毕业的赵炜被分配到师范学校继续读书。当时正值抗美援朝之际，每个学校都有征兵名额，一直渴望当兵的赵炜却屡次没有登上征兵名单。放了暑假之后，正准备回家的赵炜忽然接到老师通知，称征兵名单上有了空缺，学校决定让她去补缺额。

赵炜一听老师让自己当兵，而且没讲任何条件，当即跑到弟弟学校，让他回家说一声，自己第二天就穿上军装入伍了。

图丨刚刚穿上军装的赵炜

由于事先没有和家里打招呼，父母对于赵炜当兵一事坚决不同意，母亲还在父亲的“逼迫”下，赶到部队劝赵炜回家。赵炜自然不愿意回去，部队领导也让赵炜母亲在部队参观。看到部队生活挺好，母亲便放心地回去了。

倒是赵炜的父亲被气得不行，写信痛斥了女儿一顿，扬言要脱离父女关系。果真，后来的几年中，父亲都不理赵炜，甚至连她寄回家的信也不看。

赵炜虽然因为抗美援朝实现了当兵的梦想，但却从未去过朝鲜。新兵连训练结束后，不少同志都随部队去了朝鲜，唯有赵炜被留在了总部机关，当了一名办事员。

当时赵炜心里一直想不通，后来她才弄明白，解放初期部队的新兵文化水平都不高，初中生就算是高学历了，因此她才被留了下来。

图丨刚进北京的女兵。前排右为赵炜

在部队干了一年多时间，朝鲜战场停战了，部队机关中没有技术专业的女同志面临转业，赵炜自然也在第一批转业名单中。当时转业干部可以选择到政府工作，或者到部队院校学习一段时间再转业。赵炜听从了其他同志的建议，决定先去学习。

1954年3月，赵炜正式脱下了军装。毕业前夕，国务院从学校挑选了80人去北京，赵炜也在其中，就这样，赵炜被分配到国务院工作。

短短不到一年时间中，赵炜经历了三次工作变动，从机要处调到了校对科，后来又被调到秘书厅秘书科。在秘书科工作了一个多月后，科长找她谈话，告诉她总理办公室决定将她调走。

带着喜悦、兴奋和不安的心情，一夜未眠的赵炜走进了西花厅，成为周总理身边的工作人员。那一年，赵炜只有23岁。

图丨西花厅前院

从1957年底开始，总理办公室开始陆续减人，从十几个秘书减到了八个人。由于秘书的减少，值班人员不够了，赵炜就直接进入总理值班室，承担每日24小时的轮流值班。

从此，赵炜的工作职责从干事过渡成秘书，直接为周总理服务。

1965年，赵炜患上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医生建议她不要再常年值班。一般像这种情况，组织上会重新安排到其他部门工作，但让赵炜没想到的是，她的调动仅仅是从总理办公室，到邓颖超身边。赵炜因此成为邓颖超的最后一任秘书，在西花厅又度过了27年的漫长岁月。

虽然赵炜很早就和邓颖超认识，但真要和她一起共事，对赵炜来说还是一件很紧张的事。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邓颖超也逐渐习惯了赵炜这个秘书，有事也放心地交给她去办。

图丨邓颖超和她的两任秘书，左为赵炜

工作上处习惯了，赵炜和邓颖超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邓颖超一向不主张别人给她写传记，但晚年时候的邓颖超也同常人一般，有着忆旧的情怀，赵炜就成了邓颖超最好的倾诉对象。

闲暇时候，邓颖超经常给赵炜讲述过去的事情，回忆自己当年和周总理的恋爱时光。

1968年，赵炜突然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当时赵炜的儿子已经12岁，为了不影响到邓颖超的工作，赵炜和丈夫对这条不请自来的小生命，态度十分坚决，那就是不要。

为此，赵炜还两次准备去医院手术，但都因故没有做成。

邓颖超得知赵炜不想要这个孩子后，多次委婉劝说她把孩子留下，甚至专门就这件事将她找来，严肃地“训”了她一顿，说自己的工作自己会想办法，让赵炜好好想想，以后自己不会再劝她了。

图丨邓颖超和小七

被邓大姐这么一“训”，赵炜又惊讶又感动，和丈夫商量之后，决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孩子出生之后，果然是个女儿，邓颖超为她取名“赵琦”，小名“小七”。

从会爬到会走，小七一直都是在邓颖超的爱抚下长大的。当小七叫出第一声“邓奶奶”时，邓颖超十分高兴，后来邓颖超对小七说：“是我把你保下来的，咱们两家人都变成一家人了，你叫我还加姓？”

从此，小七有别于西花厅其他工作人员的孩子，对邓颖超直呼“奶奶”，而邓颖超也一直将小七当成亲孙女一般疼爱。

1976年周总理追悼会结束后，邓颖超还没有离开人民大会堂，就召集家属和工作人员开了一个会，向大家解释了周总理的后事安排，以及不保留骨灰想法的形成，希望大家都能够理解支持。讲到最后，邓颖超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了赵炜身上，要求亲属们对赵炜应该尊重和信任

“你们伯伯在病危时，握着她的手让她把我照顾好。”

听邓颖超大姐这样一讲，赵炜除了感动以外，又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格外得重。在周总理临终前，将照顾邓颖超的工作托付给了赵炜，赵炜不但要完完全全辅佐邓颖超的工作，而且必须无条件地照顾好邓颖超的生活。

图丨邓颖超听赵炜读报

1975年11月，周总理让高振普给西花厅打电话，点名让赵炜陪邓颖超去医院。当时赵炜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周总理，一路上都在假想和周总理见面时候的场景，思考这一次见面该如何称呼。

之前赵炜到医院办公时，曾叫过一声总理，结果周总理说自己现在不干工作了，让赵炜别叫自己总理，见面说一声您好就行了。说完周总理自己又乐了：“好什么，现在生病住院呐。”

既不能叫总理，也不能说您好，赵炜想来想去想不出恰当的话。临下车时，赵炜向邓颖超求助，邓颖超沉思了片刻，说还是叫总理好了，并且叮嘱赵炜见到周总理之后千万不能哭。

当走进病房，走到周总理的病床前，赵炜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轻轻地叫了一声“总理”。周总理听到之后，从被子里伸出瘦瘦的手，要和赵炜握手。赵炜说自己刚从外边进来，手凉，就不握了。

图丨周总理夫妇与西花厅工作人员合影，中间位置为赵炜和她的儿子

“不怕。”周总理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然后用他那双瘦弱无力的手拉住赵炜，说：“您要照顾好大姐。”

周总理的一句话，让赵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一旁的邓颖超见此情形，使劲拉了拉赵炜的衣角，并赶快和周总理说话，缓解赵炜的情绪。

趁此机会，赵炜跑到了门外，生怕自己在病房里哭出声来。

第二天邓颖超去医院，担心赵炜情绪激动，就没让她陪着，结果周总理一见到邓颖超，就问赵炜怎么没有来，并且交代邓颖超每天要让赵炜陪着去医院。赵炜因此有机会见证周总理生命的最后日子。

自从周总理住院之后，赵炜便不再回家住了，经过组织同意，赵炜将女儿也接近了西花厅，并且告诉她，如果夜里发现妈妈不在的话不要找，妈妈是陪奶奶去看周爷爷了。

图丨周总理夫妇最后一次和工作人员合影，中排右三为赵炜

其实不光是赵炜，在周总理做过第四次手术后，西花厅的空气就变得紧张起来，因为邓颖超每天都要去医院，很多工作人员都住在西花厅，就连司机都不能回家。

周总理去世的当天上午，邓颖超向中央领导转述了周总理的遗愿，以及她个人的意见。经过讨论，大家一致认为悼念、告别、追悼会要搞。中央领导人离去后，周总理的遗体要被送往北京医院。

根据安排，邓颖超不随灵车前往，赵炜当时既想去送总理，又想照顾好邓颖超，几番考虑之后，赵炜向邓颖超说出了自己的心愿。邓颖超很理解赵炜的心情，当即同意并催促她赶快走，因为其他同志已经上车了。

赵炜立刻向外面跑去，有人在后面喊让赵炜不要去，在家里照顾好大姐。赵炜边跑边说：“有人照顾，是大姐同意我去的。”

图丨赵炜搀扶手捧骨灰盒的邓颖超

当大家把周总理送到北京医院后，所有人都放声大哭。在周总理的遗体前，赵炜暗暗在心里发誓，自己一定不会辜负他的嘱托，一定会如亲生女儿般照顾好邓大姐，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寂寞感。

周总理去世之后，赵炜担心邓颖超孤独，从不回家住，除了工作时间以外，也经常陪在邓颖超身边。后来邓颖超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已经无法适应没有赵炜的日子，即使赵炜生病，邓颖超也要让她留在西花厅休养。

所以，只要赵炜离开西花厅，无论公事私事都要向邓颖超请假，还得说明要去哪里，几点回来，否则邓颖超不放心。

有一次赵炜陪邓颖超外出会见外宾，回来已经晚上六点了，赵炜觉得邓颖超七点吃完饭，这期间肯定不会有什么事，便决定回家吃顿饭。而且赵炜家当时距离中南海不远，骑车几分钟就能到。

图丨赵炜陪同邓颖超外出

和值班同志打了个招呼后，赵炜就骑车回家了。没想到赵炜刚走没多久，邓颖超就找她，听说她回家了，就问赵炜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怎么走的时候也没和自己说。

赵炜吃完饭回到中南海后，值班同志告诉她说邓大姐有点不高兴，还批评了他们。赵炜听他们这么一说，赶快往客厅跑，见邓颖超正在吃饭才安下心来。邓颖超吃过饭后，立刻问赵炜：

“你们家有急事吗？”

“没有，就是回去吃顿饭，所以没向您请假，以后我注意。”赵炜赶忙回答道。

其实赵炜知道，邓大姐见到自己的那一刻，气就已经消了。但从那一次之后，赵炜做事也更加谨慎，无论大小事情都向邓颖超请假，并且叮嘱值班同志，只要邓颖超找自己，不用管她是不是在休息，立刻通知自己。

图丨赵炜为邓颖超精心整理发型

1981年，邓颖超住院做胆囊手术，赵炜因为担心居然子宫大出血不止，医院坚持不让赵炜赶快住院，不能等到邓颖超出院之后。就这样，赵炜和邓颖超住进了同一家医院。

很快，邓颖超就康复出院，而赵炜却因为刚刚手术，直到春节还住在医院里。邓颖超考虑赵炜的父亲年纪大了，就同赵炜一家商量，将赵炜住院的事情瞒下来，让赵炜父亲过一个好年。

春节过后，赵炜出院了，邓颖超安排赵炜先回西花厅，等身体恢复了再告诉父亲。等赵炜身体康复后，邓颖超邀请赵炜父亲到西花厅做客，她要亲自解释为什么赵炜几个月没有回家。

其实从孙女透露的一点点信息中，赵炜父亲已经知道女儿住院的消息，到了西花厅，见赵炜已经恢复，赵炜父亲就放心了。随后赵炜带着父亲去见邓颖超，邓颖超一见到赵炜父亲，就握着他的手说：

“你的女儿不能为你做什么，我没有女儿，可占有了你的女儿啦。”

图丨邓颖超和赵炜访问法国时留影

听完邓颖超的解释，赵炜父亲哪还会抱怨女儿几个月没有回家，只是一个劲儿地感谢邓颖超，还说自己的身体很好，一切都能自理：“您占有她是应该的。”

听着父亲和邓颖超的对话，赵炜的眼眶湿润了。对于父亲，她无法更多地在他身边尽孝，因为她不但必须当好邓颖超的秘书，还要做好邓颖超的女儿。

自从1988年退下来之后，邓颖超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经常因为感冒和肺炎住院。1991年，邓颖超因为肺炎引起高烧，又一次住进了医院。当时赵炜就感觉不太好，因为一个星期前，邓颖超刚刚出院，而且住院原因也是肺炎引起高烧。

住院第五天，经中央批准，邓颖超接受了一次手术，之后情况略有好转。后来邓颖超开始出现肾衰，昏迷中已经不认识人了，中央也开始研究她的后事。但邓颖超生命力十分顽强，经抢救又脱离了危险。

图丨赵炜与邓颖超合影

到了1992年夏天，邓颖超的情况一直不稳定。7月9日，还没吃完饭的赵炜，就被护士叫到了病房，说邓颖超有要事找她。赵炜赶快来到邓颖超的床前，邓颖超拉着赵炜的手，清楚地说：

“赵炜，我同你见最后一面。”

也许是邓颖超自己感觉生命即将走到终点，那天中午的见面，确实是赵炜和清醒的邓颖超见的最后一面。

到了第二天早晨，邓颖超的情况更糟了，医生说需要向中央报告，赵炜和几名工作人员开始安排邓颖超的后事，整整罗列了两大张纸。当天晚上，赵炜一直观察邓颖超的状态，可惜一直没有好转。

图丨赵炜手捧邓颖超骨灰回到西花厅

7月11日凌晨，护士几次呼唤邓颖超没有反应，赵炜也急忙趴在床边呼唤。但邓颖超别说睁眼睛，就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看着血压和脉搏都降了下来，赵炜和护士赶快分别去叫人。

六时五十五分，邓颖超安详地离开了人世。病榻前，赵炜轻吻邓大姐的额头，两行长泪顺着脸颊流下……

作为陪伴了邓颖超27年之久的老秘书，赵炜和邓颖超的关系早已情同亲人。因此，几乎在所有的吊唁活动中，赵炜站的位置都是逝者家属的第一排位。同时邓颖超也早有遗嘱，将扬撒自己骨灰的任务，交给了赵炜和高振普，两个她生前最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