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刚推开家门,老爹板着脸瞪着我腰间的配枪,一字一顿地说:"下不为例。"
雪花飘飘洒洒地落在肩头,我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看着这个日思夜想的小院,心里五味杂陈。
俺叫马新建,75年冬天,我刚提干当上排长,趁着过年回趟家。
记得临走那天,老班长拍着我的肩膀说:"新建啊,你可是咱们连队第一个提干的,可得好好干。"
一路上,我都美滋滋地想象着见到爹娘有多高兴,谁知道刚进门就碰了一鼻子灰。
屋里还是那个样子,土炕、红漆斑驳的方桌、墙上泛黄的报纸,还有那个被炉火熏得发黑的房梁。
老娘手忙脚乱地抹着围裙:"你这孩子,咋不提前说一声就回来了,家里啥好菜都没准备。"
看着娘略显花白的鬓角,我心里一阵酸楚。这些年,她的白头发是不是又多了些?
"娘,您做啥都好吃。"我咧嘴笑着,把带回来的罐头往桌上一放。
老爹坐在炕头抽旱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腰间的配枪,一言不发。
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我发小张根生。"新建哥!听说你回来了,快出来看看,咱村修了新广播站!"
我刚要起身,老爹突然开口:"把枪放下。"声音不大,但透着不容置疑。
"爹,这是规定,干部回家得随身带着。"我试图解释。
老爹重重地把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了磕:"规定?69年你偷跑去参军那会儿,规定让你跟家里商量了吗?"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凝固了。
娘赶紧打圆场:"你爹这不是担心嘛,村里人哪见过这玩意儿。"
我默默地坐下,思绪不由得飘到了69年那个夏天。
那年我17岁,正是热血方刚的年纪。村里来了征兵的,我一眼就相中了那身橄榄绿。
可爹死活不同意:"你是老大,家里还有三个弟妹要照顾,你娘一个人哪忙得过来?"
我知道爹说的在理,可那股子军营梦就像火苗子,越压越旺。
后来趁着夜色,我偷偷跑去报了名。等爹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在新兵连了。
"你这个不孝子!"爹的巴掌呼啸而来,可我硬是咬着牙没吭声。
娘在一旁抹眼泪:"这孩子,咋这么倔呢?"
就这样,我顶着爹娘的反对,踏上了从军之路。
六年过去了,从一个毛头小子到现在的排长,我经历了太多。
记得第一次打靶,手抖得差点擦枪走火,被班长骂得狗血淋头。
记得立功那天,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家里写信,可迟迟不敢动笔。
想起老班长说过的话:"当兵的人,心要齐,责任要扛。"
正想着,院子里又传来喊声:"新建,你快来看看,李大爷出事了!"
根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李大爷摔断了腿,现在就躺在路边上,这天寒地冻的,得赶紧送医院啊!"
我二话不说就要往外冲,老爹突然拦住我:"把枪放下。"
"爹!这都啥时候了!"我急得直跺脚。
"就是因为这时候,更得把枪放下。"老爹的眼神格外严厉。
我看看腰间的配枪,又看看老爹坚定的眼神,一咬牙,把枪锁进了柜子。
顶着鹅毛大雪,我和根生合力把李大爷抬上了拖拉机。李大爷疼得直冒冷汗,他儿子李小光在一旁直跺脚。
半路上遇到两个醉汉拦车,我虽然心里打鼓,但还是挺直了腰板:"我是军人,送伤员去医院,请让一让。"
那俩醉汉看我这身军装,嘟囔着让开了。可我的心一直悬着,要是带着枪就好了。
等送完李大爷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推开门,看见老爹还在堂屋抽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若有所思。
"爹,您咋还没睡?"
老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说你当兵这些年,最难的是啥?"
我想了想:"想家吧。"
"错了。"老爹掸了掸烟灰,"最难的是担当。今天你没带枪去救人,要是路上出了事,你担当得起吗?"
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当年反对你去当兵,不是怕你吃苦,是怕你担不起这个责任。今天你为了救人,违反了规定。虽然结果是好的,但这事不能有下次。"
听完老爹的话,我的眼眶湿了。原来他不是反对我带枪回家,是在考验我能不能担起这身军装的责任。
老爹继续说:"当年你偷跑去当兵,我是真生气。可这些年,我看着你的信一封封寄回来,字里行间都是成长。"
"爹..."我哽咽着。
"你是国家的人了,就得按规矩办事。枪不离身不是让你炫耀,是让你时刻记住责任。"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医院看望李大爷。李大爷拍着我的手说:"新建啊,你爹说得对,你现在是国家的人了,得按规矩办事。"
临走那天,破天荒地,老爹要送我到村口。看着我把枪别在腰间,他拍拍我的肩膀:"记住,枪在身上,责任在肩上。"
我站得笔直,给老爹敬了个军礼。转身时,听见他在背后喊:"儿子,你长大了。"
望着老爹弓着的背影,我突然明白了,这一路走来,从参军到提干,每一步都是成长。而老爹的严厉,是他教会我责任的方式。
后来,每次带新兵打靶,我都会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天。。
现在我也当了老爸,常常会想起老爹的话:"当兵的人,要先学会当儿子。"这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
那个带着配枪回家的冬天,教会了我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