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初，朝鲜半岛局势波诡云谲，最大的热点莫过于朝鲜重新定义朝韩关系的表态。2023年12月30日，金正恩宣布朝韩不再是同族，两国“永远不会统一”。2024年1月15日，他又指出应在宪法中将韩国定义为“头号敌国”和“永远的主敌”,并写入“应在发生战争时完全占领、平定、收复大韩民国” 等内容。“朝韩统一”相关内容将被移出朝鲜国歌，相关部门将被废除。

值得指出的是，此前七十多年间，朝韩两国均宣称自己是半岛的唯一合法政府，不承认对方为“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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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岛热战？

在互联网上，不少国际政治领域的自媒体和热心网友纷纷对朝鲜意图和半岛局势展开分析。其中多数观点认为朝鲜的表态将使半岛局势更加紧张，甚至是朝鲜进攻韩国的前奏，半岛发生热战风险激增。

该观点的主要依据是2023年以来朝鲜半岛的紧张态势。韩国尹锡悦政府大力推行亲美反朝政策，通过一系列举措加紧拼凑美日韩军事同盟，并和日本越走越近。美韩先后成立了“美韩核磋商小组机制”和“朝鲜导弹情报共享机制”等，并举行了数次规模庞大的军演，美国在朝鲜半岛部署的战略核资产也持续增多。

2023年12月28日，尹锡悦在视察军队时竟提出，若遭遇“挑衅行为”，要“立即报复，然后再报告”，朝韩擦枪走火的风险进一步提升。面对美韩的强硬举措，朝鲜果断反制，2023年9月将核武器政策写入宪法，更是批评美国及其追随势力的反朝对抗活动达到“史无前例”程度。一系列重大事件表明，2023年的朝韩关系处于历史低点，半岛局势不断升温，不确定因素与日剧增。

在此背景下，朝鲜的表态中“头号敌国”等直观感知上极为强硬又充满敌意的措辞似乎让半岛局势更加“火药味”十足。于是，广大网友纷纷猜测，朝鲜或许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南下”，朝鲜半岛离开战不远了。

然而真的如此吗？笔者认为：朝鲜的表态并非“战争宣言”，而是 “刚柔并济的安全声明”。表态进一步渲染了半岛局势的紧张氛围，2024年的半岛局势也仍将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但其中暗含缓和元素，实则降低了爆发热战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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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我不主动惹你，你也别惹我

需指出，“紧张状态”固然会增加战争风险，但多数情况下并非战争爆发的决定性因素。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一方决定是否开战的衡量标准在于战争是否符合其国家利益，能否实现战略目标。

譬如，在苏莱曼尼遇刺事件中，美国和伊朗处于极为紧张的状态，伊朗群情激奋，甚至轰炸了美军基地，但由于美国的战略重心不在中东，而与强大的美国“硬碰硬”也不符合伊朗利益，因此双方并未开战。要想洞悉朝鲜重新定义朝韩关系的真正目的，我们首先应分析朝鲜的利益与诉求。

结合历史和宏观局势分析，在当前国际形式下，朝鲜半岛短期内统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此前“统一半岛”更多是朝鲜的宣传口号而非现实目标。

从国际层面，朝鲜战争结束后，朝韩对峙的局面逐步稳固，1991年两国同时加入联合国，朝韩“均是国家”的现状获得国际社会广泛认可。在国际局势趋向紧张的当下，半岛问题牵涉大国利益和核武器问题，朝韩开战的风险与后果难以预料，甚至可能引爆世界大战，朝韩如贸然行动，都将遭到国际社会强烈反对，背后大国也不会允许。

在半岛内部，实力对比上，朝鲜人口仅是韩国1/2，经济上更不是一个体量，朝鲜在常规军事力量方面也远不如韩国，在常规战争中能否战胜韩国尚且存疑。

在实力对比不利情况下，朝鲜事实上的第一诉求是应对美韩威胁、保障国家安全和主权领土完整。为此，朝鲜大力投入国防和核武器，实则是“以进为退”，目的是震慑美韩不敢开战，而非主动进攻。

同时，在长期制裁下，朝鲜经济困难重重，对内发展经济也是朝鲜的重要诉求。朝鲜对韩开战的主要目的无非就是“统一半岛”，而这并非朝鲜的核心诉求。反之，战争带来的破坏和结果的不确定性将直接威胁朝鲜最看重的安全和经济利益，可见即使局势紧张，主动开战也不符合朝鲜利益。

朝鲜重新定义朝韩关系更是使得“统一”这个开战目标也不复存在。退一步讲，假设朝鲜仍有进攻韩国的意图，那么朝鲜的新表态反而显得画蛇添足。且不说在过去七十多年中，“统一半岛”、“解放南方同胞”始终是朝鲜对韩作战的目的，如今突然转变战争目标，将会使朝鲜军队和人民疑惑自己究竟为何而战，重新进行思想动员又需要花费相当时间。

同时，认定朝韩是同族关系显然更容易取得道义上的优势。界定双方是“同族关系”时，朝鲜进攻的是“南方傀儡政权”，发动民族统一战争的正当性不言自明，同时双方的战争也就成了民族内部事务，有利于朝鲜回击西方国家可能的国际干涉。反之，如果韩国是“敌国”，朝鲜主动进攻的正当性便会弱得多，西方国家也更容易举着“保护主权国家独立”的旗号插手。朝鲜自然不会做无用功，既然选择了不利于主动进攻的说法，可见朝鲜无意改变半岛分裂现状。

而如今，韩国成了朝鲜“敌国”，这一说法恰恰契合朝鲜的安全诉求。面对韩国尹锡悦政府的步步紧逼，朝鲜表明如果韩国胆敢主动开战，那就是“头号敌国”对朝鲜展开侵略，朝鲜人民将更加奋起抵抗，对“同胞”使用核武器或许于心不忍，但对“头号敌国”的侵略者则没有了这种顾虑。朝鲜还意味深长地在宪法中加入“应在发生战争时完全占领、平定、收复大韩民国”，这就是警告韩国如若胆敢打破现状，朝鲜将奉陪到底并全力反击，直至彻底消灭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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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硬”中的“缓和”

朝鲜的表态中同时藏有不少缓和元素。

首先，朝鲜一定程度上对韩国进行了非正式外交承认。尽管文字上十分刻薄，但朝鲜破天荒地称韩国为“大韩民国”，事实上迈出了认可韩国是国家的重要一步，明确承认了半岛分裂为两国的现状，变相地对国际社会表达不会主动进攻韩国。

当然，这不是朝鲜对韩国释放的友善信号，尹锡悦政府已经令朝鲜失望至极，完全放弃了对韩国的期待。相反，朝鲜在为尹锡悦“添堵”，因为他极为看重的美韩同盟目的之一是应对朝鲜的威胁。尽管实际效果有限，但朝鲜通过主动降低自己的威胁性，以降低美韩同盟存在的价值。这可以部分解释朝鲜表态后韩国加紧渲染朝鲜威胁的原因。

其次，朝鲜的表态对美日进行了隐晦的试探。由于对韩国的失望，朝鲜转而希望绕过韩国，直接与美日和解，这对朝鲜经济发展意义重大。韩国成为了朝鲜“头号敌国”，美国和日本也就让位其后，暗示着朝鲜对它们的敌意略有减少。对敌意相对较小、又与韩国存在历史矛盾的日本，朝鲜进行了更为明显的示好。

2024年1月5日，金正恩罕见向日本地震致慰问电，2月15日金与正撰文日本首相在特定情况下可能访朝，美国高级外交官也表示支持日本与朝鲜进行接触。尽管目前朝日关系缓和仅仅略有苗头，但朝鲜更大的布局在于通过日本试探美国。

2024年是美国大选年，美国外交风向可能产生重大变化，倘若对朝友好的特朗普上台，朝鲜与美国将会出现和解的良机。朝鲜通过这个表态试探美国是否愿意接受以朝鲜承诺不进攻韩国、维持半岛现状为条件，解除部分对朝鲜制裁或在朝核问题上做一定让步。

其三，朝鲜的表态也是给各大国的定心丸。韩国是乌克兰的重要经济援助国，而朝俄在军事和一些敏感领域合作不断加强，尤其2023年7月以来，俄乌战场疑似出现朝鲜武器的报道层出不穷。俄乌和朝韩两个“火药桶”的联系让冲突风险有外溢至东亚的可能。朝鲜做出不主动破坏现状的表态，让各大国，尤其是周边大国多少能对本已火药味十足的半岛局势略松一口气，稍稍减轻对朝俄合作的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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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前”与“幕后”

读者读至此处，或许会疑惑：朝鲜为什么把这么多态度迥异的信息融入一条表态当中，不能分开多说几次吗？其实，朝鲜的表态大有文章。

在朝鲜的表态中，同时有对韩国的警告、对维持半岛现状的表达和对美日的示好，三者相辅相成，才能达到最佳效果。如果单独警告韩国，便显得过于强硬，容易引起各国对半岛局势失控的担忧；单独示好美日或直接宣布愿意维持半岛现状则显得突兀而巴结。唯有糅合，才能不卑不亢。

又会有人疑问：朝鲜传达信息如此隐晦，就不怕其他国家理解不到位吗？这些缓和元素以如此强硬的形式表现出来，搞得大家对半岛局势“人心惶惶”，岂不引人误会？

此处便涉及到国际政治的“台前”与“幕后”。随着信息技术与民主观念的发展，当代的外交早已不是一战前关起门的“秘密外交”，各国普通民众可以通过互联网等途径实时跟进国际局势走向并发表自己的看法，汇集形成“舆论”。舆论常能深刻影响一国的国际形象，甚至对国家决策形成一定影响，因此各国公开的表态就像一场“表演”，希望征服观众，让舆论站到自己一边或为己所用。

同样一场表演，在不同人眼中却大相径庭。从朝鲜的“表演”中，各国职业外交官不仅能看到“台前”的强硬，更能发挥过硬的专业素养和分析能力，洞悉“幕后”的缓和。而大部分普通群众对国际局势一知半解，看新闻也是秉持“吃瓜”心态，并未深入思考，因此眼界也就停留在了“台前”，认为朝鲜的表态中只有强硬。

回到笔者在文章开头提到的“朝鲜即将南下”观点，它虽未必准确，确是最容易得出的，是绝大多数“吃瓜群众”看完表演”后的第一印象。于是，各国舆论普遍认为朝鲜半岛局势无比紧张，甚至即将发生热战。

引导舆论的态度也是朝鲜这场精心设计“表演”的一部分。朝鲜的表态不会真的导致半岛热战，却营造出了紧张的氛围。在韩国民众眼中，尹锡悦方才执政一年多的时间，朝韩竟已走到开战的悬崖边。恰逢2024年4月韩国将举行国会议员选举，朝鲜希望韩国民众认清支持尹锡悦及其政党将导致半岛局势进一步恶化，促使韩国对朝态度改观。

朝鲜宣布朝韩不再是同族关系的同时，美韩正在进行大规模军演。假如朝鲜明着释放缓和信号，世界舆论将认为朝鲜屈服于美韩的施压。但现实中，舆论看到的是朝鲜做出了“极端强硬表态”，不惜增加热战风险。这使各国群众看到了朝鲜捍卫国家安全、果断回击威胁的决心，也会使舆论对美韩军演过度刺激朝鲜形成一定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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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半岛局势展望

综上所述，朝鲜此次对朝韩朝韩关系的重新定义是一步有着诸多内涵的妙手。由于在半岛打一场大规模热战均不符合朝韩双方及背后大国的利益，加之朝鲜释放的缓和信号，2024年朝鲜半岛爆发大规模热战的可能性较小。

但朝鲜的表态也存在一定副作用，紧张状态的渲染、朝韩交流机构的废除均不利于半岛局势的降温。韩国方面尹锡悦“先报复，再汇报”的表态目的只是做出强硬姿态，现实中韩军不太可能草率开火，但也部分增大了擦枪走火的几率。在不发生热战情况下，朝韩之间的小型冲突可能增多，对峙和冷战仍将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