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异端和叛逆者

孔孟之学，自汉朝起，一直统治着整个社会的思想，是文人的金科玉律，是科举的核心内容。

但终究有人对这发起了挑战。

李贽出生于泉州，泉州在南宋时期就是天下第一港，商贸发展极为繁荣，虽然在明代有所衰落，但在大航海时代，泉州的商贸地位依旧不可小觑。在浓厚商业氛围里长大的李贽，自幼倔强，善于独立思考，不受儒学传统观念束缚，并有着强烈的反传统倾向。

思想独立的李贽开始对孔孟之道进行反思，并予以猛烈的抨击。

当时人们对孔子的崇拜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有人讲：“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李贽则针锋相对地讽刺道：怪不得伏羲这些圣人们都在需要在大白天燃烧纸和蜡烛才能行走。（怪得羲皇以上圣人尽日燃纸烛而行也）。

李贽真的很聪明啊，你们不是说上天不生孔子，天下都如同黑夜一般吗？那好，孔子以前的人在大白天难道就没有太阳，是用蜡烛照明吗？

对人性的假说，是各派学者们论述自己观点的一个前提，比如法家认为人性本恶，所以才需要严刑峻法来加以约束。李贽则根本不去管人性的善恶，他认为人性是自私的，充满了欲望，从而跳出善恶之分。他说，只有看到了人的自私，才算看到了他的真心。（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若无私则无心矣。）

李贽进一步论证人性之私的正当性，他号召人们挣脱一切束缚。他是这么说的：在土地里的劳动的人、经营家庭的人、刻苦求学的人为什么那么努力呢？是因为有庄稼的收获、家庭积蓄的满足、俸禄和爵位的吸引而去努力，如果没有这些利益条件的吸引，未必有人肯去。（如服田者，私有秋之获而后治田必力。居家者，私积仓之获而后治家必力。如学者，私进取之获而后举业之治也必力。）

李贽尊重人依照着自己的个性的自由发展，他说：天底下可以行之道，也就是走的路，不止一条；人性的发展，是由心而生，也不可能只有一种。（夫道者，路也，不止一途；性者，心所生也，亦非止一种已也。）

不仅如此，李贽还认为每个人生而平等，这与儒家的等级制度是完全背道而驰的。他说：人就应该率性地活着，不要过高地看待那些所谓的圣人。尧舜与走在路上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圣人跟普通人一样。（人但率性而为，勿以过高视圣人所为可也。尧舜与途人一，圣人与凡人一。）李贽的这个观点把圣人拉到了普通人一个水平线上，也就是说圣人与普通人一样都有着私欲，这样一来，圣人和凡人之间的界限消除了。

那既然圣人和凡人之间没有差别，那么下一个结论的出现就理所当然了：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生而平等。（“庶人非下，侯王非高”“曷尝有所谓高下贵贱”）好了，大家都是平等的，没有贵贱，那我们就率性而活吧，李贽认为“率性”就是要遵循真实、不加伪饰的去按照人性去行事。

到了这一步，李贽又号召每个人都应该充分发挥出自身的才干，满足自我实现的欲望。（各从所好，各骋所长，无一人之不中用。）

需要说说明的是，李贽充分尊重个性和个人的发展，并不是要将这个社会发展成为一个自私而偏执的社会形态，相反，他认为只有在充分保障每个人的自由发展的情况下，才能做到真正的天下为公，才是真正的道。也就是说，他所理想的社会，还是天下为公。但天下为公的前提是天下为私，只有个人的利益和欲望得到了尊重和满足，那才会有真正的天下为公。（夫以率性之真，推而扩之，与天下为公，乃谓之道。）

李贽的思想在那个时代，可谓惊世骇俗，但却有很多人为之痴迷。当时，很多地方都邀请他去做访问学者。李贽一开坛讲学，不管是在寺庙，还是在深山老林，和尚、樵夫、农民、甚至连女子也勇敢地推开羞答答的闺门，都跑来听李贽讲课。

02猛烈的抨击

李贽是看不惯那些沽名钓誉之徒的，他说这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像一名世外高人，实际上却是做着商人的事情，口若悬河的谈着道德，实际上却做着盗窃之事。（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而所谓的仁义道德不过是掩盖他们卑鄙龌龊形象的假面具，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富贵，还要假装说自己不爱钱财，实际上他们是想以此来获取功名利禄，又要用一些道德仁义之事来掩盖这一切，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本为富贵，而外矫词以为不愿，实欲托此以为荣身之梯，又兼采道德仁义之事以自盖。）

李贽对贪官污吏的憎恨更是达到了极点。

他把官吏比作老虎、娼妓，他说：昔日凶残的老虎是隐藏在草丛之中，今日这些老虎堂而皇之的坐在衙门之上；大老虎吃人和牲畜，小老虎连鱼虾都不放过。（昔日虎伏草，今日虎坐衙；大者吞人畜，小不遗鱼虾。)他又说：满朝都是奸臣，还比不过一个娼妓 （满朝奸臣，不如一娼）。他还说一众学者：表面上看是了道学，实际上暗地里都是为了富贵，他们穿着衣服，举止儒雅，实际上却在做着猪狗一样的事情。（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然。）

如此公开且直接的抨击，自然不能为当世者所容。这也是李贽在70多岁高龄还被下狱的原因所在。

03叛逆者来自何处

很多人把李贽的思想视为异端，但李贽思想的出现，很明显不是凭空而来，比如他说圣人与凡人是平等的，这个思想很明显受到了王阳明“愚夫愚妇与圣人同”平等观念的影响，只是李贽的这种观念远超王阳明。

王阳明的学生，泰州学派的创始人王艮也是十分注重自我意识，他说“生命却由我”，这个意思已经靠近电影《哪吒》里面的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当然王艮的话没有那么狂，但他注重个体的意识这一点上无疑是有重大进步的。

王艮提出：“百姓日用即道”也就是说，你不要跟我讲什么所为的“道“，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就是道，直接将圣人之“道”世俗化，与百姓日常息息相关，因此得到许多平民阶层的支持。李贽在中提出“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的观点正是深受王艮平民化伦理思想的影响。

李贽的学说并不是凭空而来，他的学说就是这片土壤里生长而成。

需知，李贽不是一个反儒家反社会的极端个人主义者，而是在儒家思想之上长出的一朵不一样的花；他不是一个异类，他的思想观念代表着当时一个阶层——商人、手工业者的所需，并为他们所接受。

明亡后，李贽包括阳明学派受到了以顾炎武为代表的一批思想家们的猛烈攻击，这种抨击并非完全没有道理，甚至可以说是有着充分理由的。顾炎武、王夫之、黄宗羲等人所面临的是一个国破家亡、世界分崩离析的状态，他们已经开始对着君主制进行反思，甚至要求开始限制君权，他们要求经世致用，而不是空谈。

李贽思想本就独树一帜，故而在20世纪之前，都被视为异端。

直到20世纪初这一情况才得到了改变。随着反清满情绪的高涨，李贽开始被视为一位具有洞察力的启蒙思想家，并且开始赞扬他反抗儒家思想。20世纪初，一批学者对中国传统思想进行了全方位的批判，在批判传统思想的历史环境下，李贽被尊为激进主义者的先驱。从此，李贽的形象就变成了一个儒家的反叛者，成为一个与宋明新儒家意识形态作斗争的悲剧英雄。

李贽在《自赞》中写自己：其性褊急，其色矜高，其词鄙俗，其心狂痴，其行率易，其交寡而面见亲热。其与人也，好求其过，而不悦其所长；其恶人也，既绝其人，又终身欲害其人。志在温饱，而自谓伯夷、叔齐；质本齐人，而自谓饱道饫德。分明一介不与，而以有莘藉口；分明毫毛不拔，而谓杨朱贼仁。动与物迕，口与心违。其人如此，乡人皆恶之矣。

李贽的这段话，多少有些调侃自己，但“乡人皆恶之矣”也并非虚言。

而实际上，在任何一个时代，李贽的学说都与主流思想格格不入，他的思想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被视为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