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七年的秣陵城笼罩在暮春烟雨中，董恢跟随费祎踏入吴宫时，衣摆已洇满水痕。这位宣信中郎望着廊檐下悬垂的青铜铎铃，想起临行前诸葛亮轻摇羽扇的嘱咐："东吴君臣皆善机辩，你当为费祎补阙。"
骤雨将至 宴席设在临江高阁，孙权举着漆耳杯斜倚凭几，酒气混着江风扑面而来。"蜀中当真无人乎？"他突然掷杯大笑，鎏金烛台在檀木案几上震出脆响，"杨仪魏延不过犬吠之徒，孔明百年之后，尔等不怕祸起萧墙？"
费祎手中象牙笏板微微发颤。董恢瞥见吴国太傅张温正轻捋长须，分明是要看蜀使失态。他深吸口气，袖中手指掐进掌心，想起半月前在成都驿亭偶遇魏延纵马，那将军腰间环首刀映着残阳如血。
逆浪之言"至尊所见如观火。"董恢离席长揖，广袖扫过青玉镇席，"然当年黥布韩信之叛，实因高祖削藩；今汉室倾颓，若因噎废食..."他忽然听见自己声音在雕梁间回响，像极了少时在襄阳隆中听水镜先生讲学的情形。
孙权醉眼陡然清明："依卿之见，当效武王用太公？"
"昔武王伐纣，尚有管蔡作乱。"董恢额角渗出细汗，却挺直脊梁："今曹贼未灭，若弃才不用，正如畏风波而沉舟楫。"阁外惊雷乍起，江水拍岸声穿云裂石。
暗潮涌动费祎在归舟中仍觉后怕："你怎敢以汉高祖比今上？"董恢望着渐远的石头城，江鸥掠过他青衫上的云纹："孙权要的不是奉承，是看到大汉后继有人。"他摩挲着诸葛亮所赠的错金书刀，想起临别时丞相说"治国如弈棋，需留后手"。
三日后成都丞相府，诸葛亮执起董恢的手，指尖划过他掌中深痕："此茧非笔墨所致。"原来那日阁中对答时，董恢为镇心神，竟将指甲刺入皮肉而不自知，暮色中传来属吏声："迁董恢为巴郡太守——"
（尾声）江陵渡口赴任前夜，董恢解下驾车的骖马："巴山夜雨最宜独听。"细雨打湿他新制的玄端朝服，却浇不灭袖中那卷《韩非子》的批注——"驭臣如舟，逆浪方见楫力"。
江涛声里，董恢想起孙权最终那个意味深长的笑。或许真正的风波，从来不在长江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