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铁路车务段工作的日子

就在段长钟国庆带领我们检查官亭车站的时候，段党委雷书记带领检查组也下站检查了。

雷书记去年从分局宣传部副部长位置上到车务段当党委书记，他和钟段长是相隔不久来到车务段的。这是他第一次带着这么大阵仗的检查组下站检查。吃罢中午饭，他要求检查组成员都回去睡觉，准备在后夜对车务段以南的几个三等站、四等站进行突击夜查。

零点多，他们开车来到车务段最南端的肖家河车站，为了达到暗访效果，雷书记一行老远就下了汽车，悄无声息地步行来到肖家河车站。

谁知一踏上站台，两条半大的土狗狂叫着冲过来迎接他们。几个人又是大声呵斥，又是弯腰捡石头才把狗子吓走。听到狗叫声，外勤值班员一路小跑迎来，先朝雷书记等人敬个礼，笑呵呵地说：狗子一叫，不是小偷就是领导。

纪委王书记笑骂道：放屁！你们站长尤良材呢？

外勤说：我们正在切割正线调车，导部队油库的到达油罐车，尤站长在现在盯控！

雷书记生气地说：让你们站长立即过来，就说段检查组来了。

外勤愣了一下，然后应一声：好嘞！就跑了。

王书记对雷书记说：雷书记，要不咱们先去行车室看看吧。

雷书记面无表情地摆摆手：就在这里等尤良材！

一会儿，外勤气喘吁吁跑过来：报告领导！我们尤站长说他正在盯控离不开，请你们先去站长室休息一会儿。

党办主任苟浩看雷书记可能生气了，冲着外勤吼道：一个小小的四等站长，官架子不小啊！

没人接话，也没人言语，大家就默默的在站台上等着尤良材。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尤良材从车站南头大步流星跑过来，他来到雷书记面前热情地说：雷书记、王书记你们三更半夜来检查，辛苦了！

还没等雷书记表态，苟主任指着尤良材大声吼道：小尤，你眼里还有领导吗？雷书记在站台上已经等你半个小时了。

尤良材没有接苟浩主任的话，继续看着雷书记：雷书记，分局和段一号文件明确规定，切割正线调车作业值班干部必须到现场盯控……

苟主任打断尤良材的话：你就是态度不端正，对段主要领导不尊重。

尤良材一看苟主任老是抢话训斥，就有点生气了：苟主任，我在向雷书记、王书记汇报工作，你最好闭嘴！

苟浩指着尤良材还想说什么，雷书记摆摆手：尤站长，调车作业非要你站长去盯控吗？

尤良材说：雷书记，我们站每天要往部队油库送五到十个油罐，每次都要切割正线调车作业，这是我们车站的重中之重。段上规定，切割正线调车车站干部必须在现在盯控。

王书记拍拍尤良材：你按规定盯控，非常正确。雷书记一定会给予表扬的。

尤良材说：请雷书记和各位领导到岗点检查吧。

雷书记是从电务段调到分局宣传部的，他过去一直在电务系统工作，对车务还真不太了解，听了尤良材的汇报，他也理解了，感受到四等站干部工作不易，特别是对尤良材这样在规章面前一丝不苟的做法给予理解和支持。

雷书记一挥手：我们刚才就是在检查你们的干部盯控情况，做的非常好！这是原则，必须坚持！好了，肖家河车站的干部作风已经检查了，你们是经得起检查的，关键做到了领导在和领导不在一个样，这难能可贵。我们就不再检查其他内容了。

雷书记又对王书记说：咱们去下一个车站暗访检查吧！

王书记说：就按雷书记要求办。良材，你继续回去值班吧。我们的行程你要保密啊！

尤良材送走雷书记他们一行，心情轻松了许多。他又去行车室看了看，对值班员和外勤叮嘱一番，然后才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宿舍。他看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忙乎了大半夜，他感觉有点累了困了，准备休息。

但他一想到刚才党办苟主任对他颐指气使的态度，又气的不行。

尤良材是工务段子弟，他是当兵复员安排到车务段的；苟浩也是复员分配到车务段的，他爹是车务段的老人，车务段保卫股长退休的。苟浩和尤良材不但是一届同学，还是一个复员兵培训班的。

那时候，他俩好的像亲兄弟，晚上经常跑出去喝夜酒，每一次都是酩酊大醉。苟浩有一个坏毛病，就是酒后把控不住自己，爱骂人。每次尤良材扶着苟浩回宿舍，一路上都被苟浩骂得狗血喷头。

因为苟浩的老爹在车务段，培训班结业分配岗位时，苟浩说是想去跑车，他爹领着他去找段领导，就分到了乘务车队当列车员。

尤良材则分到了车务段段部北边十几公里的五等小站——也就是线路所当信号员。线路所每天一个人当班，干一个星期，休一个星期。每天的任务就是守着电话，搬动壁板式信号机。白天当班，晚上就睡在线路所墙角的木板床上。

日复一日，不知道还要有多少个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让尤良材对自己，对工作，对前程失去了信心。每天在线路所的时间大部分是百无聊赖的。有时候，他能蹲几个小时，看一堆蚂蚁搬家。

每次接车站信号楼电话的时间是很短暂，廖廖一句话或两句话：上行（下行）通过！或慢行！再想和电话那头多说一句，对方已经挂了。工作至今，尤良材甚至没有见过电话那头的人，只知道对方姓什么，叫什么，好记在值班簿上。

难道一辈子就要呆在这荒无人烟、寂寞无比的线路所吗？尤良材恍惚了，不知所措了。

在一个阴云密布的早上，尤良材从线路所的木板床上醒来，他洗了一把脸，把唯一的一把椅子搬到线路所外面的路基旁，信手掂起不知谁扔在窗台上的一本书看起来。

这是一本1985年铁路局出版的《铁路行车组织规则》，像新华字典那样大，那样厚。尤良材一页一页的翻着，什么区间闭塞、接发列车、列车运行等等，尤良材一字一句的看着，只当是打发无聊时光。

第二天接他班的师傅来了，他看见尤良材拿着那本《行规》，说了句：这是小牟留下来的，他前年参加铁路局技术比武大赛，《行规》、《技规》考试全局第一，被段安技股要走了。

看《行规》能提干，看《行规》能离开线路所，尤良材立即来了兴趣。两年后，尤良材被车务段推荐参加分局、铁路局、铁道部技术比武大赛，《行规》、《技规》考试夺得优异成绩，他也成了干部，从线路所调到了段职教室，后来又被安排到四等站当站长。

记得他下令的前两天，苟浩骑着一辆崭新的铃木100摩托车，专门跑到线路所。这几年，尤良材和苟浩联系不多，只知道他从乘务车队调到段团委当干事，听说现在是团委书记了。

尤良材根本没有想到苟浩能到这偏乡僻壤的线路所来找他，也不知有什么事来找他。尤良材客气地把他请进屋里，把自用的茶缸洗干净，给苟浩倒了一杯白开水。

苟浩座在椅子上，神情严肃的看着尤良材：今天专门来看你，有两个消息，一是段上准备把你调到职教室当干事，这两天就会下令。我多次找职教室马主任，还有段领导，最后才促成你的事情。不用感谢我，到时候请一顿就行了。二是我可能很快要当党办主任了。这事我谁都没说，只告诉你了。咱俩是同学，以后我一定会关照你的。

尤良材到机关后不久，苟浩也从团委调到党办当主任了。苟浩喜欢交际、喝酒、唱歌，只要有活动，苟浩都会喊上尤良材；喝到兴头上，苟浩也会向别人介绍尤良材：这是我马仔。

当着其他人的面，尤良材没有说什么，但心里明显觉得不舒服。他也知道了自己在苟浩心中的位置。打那以后，尤良材就找理由尽量避免跟着苟浩去喝酒了。

转眼间，尤良材在职教室已经干三年多了，他也从干事被提升为主任干事。去年苟浩打电话让尤良材去他办公室一趟，说段上准备调整一批三等站、四等站站长，如果尤良材想到效益好的三等站干站长，他可以帮忙，不过要拿几万元运作。

尤良材确实想到沿线车站干站长，这样会对他的工作能力、管理能力都有提高。但是，他想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去胜任站长，而不是靠关系、送礼送钱当站长，这样，即使干了站长，别人也会看不起，自己腰板也不硬。

他谢绝了苟浩的好意帮忙，苟浩骂他不懂人情世故，成不了大事。

车务段调整干部时，尤良材被调到了最南端的四等站肖家河车站当站长。

躺在硬实的单人床上，尤良材把雷书记他们来暗访时，自己坚持在调车作业现场盯控的做法又过了一遍电影，感觉自己做的正确。雷书记、王书记作为大领导，一定会理解和支持的。

他最担心的是那个同学、党办主任苟浩。刚才尤良材当着段领导驳了他面子，不知下一步他会做什么文章。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随他去吧！尤良材想着想着，一翻身进入了梦乡，在幽静的夜里，尤良材悠扬的鼾声传出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