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铁路车务段工作的日子里
载着段长的红旗轿车在前面疾驶，我们坐的面包车紧跟其后，沿着崎岖不平的国道一路向北。经过四个小时风尘仆仆的行驶，在太阳落山时到达我们段管辖最北端、也是分局交界口的官亭车站。
从国道拐下通往车站的乡道，碎石子道路坑坑洼洼、满是沟壑。这条路已经被严重超载的拉货大卡车碾压毁了。
由于红旗轿车底盘低，司机小关为难的对钟段长说车上的人要全部下来步行，不然会刮坏底盘。
钟段长跳下车，在满是灰尘泥泞的路上才走几步，一双油光发亮的皮鞋已经灰蒙蒙，看不出本色。
我们一帮伙计跟在后面，小心的择路前行。
钟段长扭头对分管多经的闫副段长说：国礼，你抽空去县里邀请王县长来官亭站检查工作，时间定好了我过来陪同。县里让咱们为地方经济服务，首先应该把路修一修吧。
闫副段长说：县城通往车站的这条路是多年老问题了，我们也去找县领导多次了，他们总是两手一摊，说没有资金！
钟段长捋了一下头发，说道：修路的问题地方政府应该解决，也必须解决。你们组织专人把各站道路情况摸个底，把材料汇总交给段办，我回去找分局长协调地方政府解决。
在破败不堪的路上走了近半个小时，天已经渐渐黑下来。走上站台，老远有一盏昏暗的路灯，发出有气无力的光芒。
只见站台上跑过来两只半大的土狗，冲着我们不停的吠叫。
分管安全的贾善文副段长笑道：站长没见到，狗子先来迎接我们了！
大家憋不住笑起来。
这时，官亭站站长杜来成喘着粗气、一路小跑从车站行车室跑过来，老远就伸出双手要和段长握手。杜站长今年已经五十八了，看他突出的眼袋和寸草不生的秃顶，咋一看就像六十多的街边小老头。
钟段长一指摇着尾巴的两条狗：你们还养着两个信号兵啊！
杜站长尴尬地笑道：也不知是哪来的野狗，伙计们赏它两口饭吃，赖着不走了。
闫副段长拍拍杜站长的肩膀：老杜，你们即是车务段的土豪，又是分局的脸面，一个堂堂三等站，就站长室门前挂着一盏三十瓦灯泡，你是想丢谁的人啊？
杜站长苦笑道：闫段长，您是知道的，行政科每个月给我们五百度的电量，用超了就罚款通报。我们光行车室、扳道房、调车组一个月就干千儿八百度电。下一步我站长室准备点煤油灯了。
钟段长扭头看着我：小王，有这事？
我说：咱们段电费要是用超了，分局计划分处一样罚咱们，层层下压。
钟段长又对闫段长说：在问题没有解决以前，各站用电超出部分先从多经出，保证运输生产用电。
杜站长一拍大腿：我代表全站干部职工感谢钟段长，一来就给我解决了大问题。咱们先吃饭吧，我让俩休班职工做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钟段长有点吃惊：咦，你老杜中啊，我们啥时候到你能掐会算啊？
杜站长嘿嘿直笑，也不说话。
杜来成老家就是官亭的，现在全家已经搬到市里住了。他从过去的段业务室主任到三等站官亭站当站长已经整整十年了，历经了三任段长。
老杜脑子好使，又喜社交，酒量不是一般的大，周边市、县说到啥地方都有他的朋友。老杜就是苦于文化不高，初中没有毕业，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平时对上级精神、领导要求、规章制度等，全靠脑子记。十来年下来，运输效益、多经收入都在车务段拔的头筹，安全生产也是一路平安，没有捅过大篓子。所以换了几任段长，他站长的位置依然是稳稳当当。
只是去年官亭站在侧线调车时出现过一起严重响勾、车辆脱轨事故。好在他工务、车辆都有朋友，三下五除二把问题处理了。那时钟段长才到车务段上任，杜来成处理完毕后，还专门到段长办公室向钟段长作了汇报和检查。钟段长也没有过多批评，让他抓好日常安全管理工作，不能再发生类似问题。
我们一行人快走到站长室门口时，车站党总支书记小陈也迎出来：段领导辛苦了！我和杜站长一直在盯着报十八点。这个月的运输任务能提前六天完成。
站长室的水泥地板上放了几个装着温水的脸盆，脸盆边上搭着崭新的毛巾。张站长说：段长，你们一路风尘仆仆，先洗把脸。
说话间，小陈书记和两名职工从后屋端出几大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小陈又进去端来一盆还冒着热气的白面肉包子，放在桌子上。桌子上还摆着四个小碟子，里面装着色泽鲜亮的下饭小菜。
杜站长说：也没有专门准备饭菜，都是我们自己职工常做常吃的牛肉面和肉包子，还请几位领导品尝一下。
一看到牛肉面和包子，大家都感觉有点饿了。几位领导没有说话，端起碗就吃起来。我端起碗用筷子扒拉一下，真是牛肉面，牛肉比面条还多。吃一口味道十分纯正，比街上餐馆做的还地道。 段长一边夸着，一边擦着满头大汗，稀里哗啦把一大碗面和汤全吃完了，还吃了一个大包子。
过后我才知道，这做面的根本不是休班职工，而是杜站长专门从县城餐馆请的厨师。
匆匆吃罢饭，小陈书记把碗筷全部收拾干净。杜站长站在段长身旁，小声问道：您看是在县委招待所休息，还是去市里宾馆？
钟段长一摆手：吃饱喝足了，咱们开始干正事。老杜，你把书记和其他在站的干部、货运主任、多经经理、调车组长都叫过来吧，先考一号文件。
杜站长弯腰凑到段长跟前，小声说：段长，车站现在正报十八点，等会还有两趟特快列车通过。我通知其他干部立即过来参加考试，我去行车室盯控。
钟段长没有说话。杜站长又和我们点点头，出去了。
钟段长让我和职教刘科长留下来组织考试，安排两位副段长带人去各岗点看台账、日志，重点看规章制度落实和干部上岗盯控。
从晚上七点多，一直忙乎到接近零点。钟段长又亲自到运转室看了接发列车情况。当看到行车室昏暗的灯光、剥落的墙壁、凸凹不平的地面，钟段长直皱眉头。
值班员和外勤也不知是杜站长事先有交待，还是对段领导有意见，看见段长几个人走进运转室，他们只当没有看到，即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和领导搭话，只顾盯着信号台。
去年才新上的6502电气集中信号台，看上去灰蒙蒙、脏乎乎。看来行车室职工平时就没有注意保持卫生，干部也没有盯控到位。
在昏暗的灯光下，几个指头大的虫子不停地在室内飞来飞去，发出嗡嗡响声，让人心里焦躁不安。
钟段长和杜站长看了一会，也没有说话。我跟在后面感到气氛有些尴尬。
十一点多，两位副段长带着人回来了，准备在一起汇总检查情况。
钟段长看看杜站长：老杜，你说说车站的现状怎么样？
杜站长看看两位副段长，又看看钟段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好了，不说了。客走主人安，
我们找地方睡觉去，你们也早点休息吧。牛肉面做的比餐馆好吃。钟段长说道。
我们从车站出来，出了站台，正准备与送出来的杜站长告别，钟段长停住脚步，指着前面一片红彤彤的灯光问杜站长：前面那么亮的红光是怎么回事？
杜站长说：那是工务段的领工区。他们去年把整个院墙、山墙等空白地方都刷成红色的，上面全部做成标语，内容是安全生产、规章制度和政治思想工作方面的。夜晚用探照灯打上，亮得很，红彤彤一片。他们所有的领工区、工区都是这样。
贾副段长接话道：分局还专门表扬了工务段，说他们的标语“红海洋”是个创新，准备在全分局推广。
钟段长平静地说：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搞行车的最喜欢绿色，不喜欢红色。
在从车站往外走的烂路上，我拿着杜站长给的手电筒，给大家照着路。
钟段长打破沉闷，问大家：你们对官亭站这次检查有啥看法想法？说来听听。
贾副段长说：大面上还可以，细节有不少问题，主要是安全意识不强，管理有点松懈……
钟段长打断他的话：全是套话。你们看见没有，运转室又破又旧、飞虫乱舞、灯光昏暗，职工气不顺、劲不足。见了咱们爱搭不理。估计车站其他岗点更差。老杜高血压一百八，走路都吃力，身体和精力都跟不上了。你们俩位副段长回去把检查情况逐条列出来报我，不要代笔，只要干货。
钟段长接着说：工务段不是搞个“红海洋”吗？我们也推出一个新举措，就叫“实事工程”。
钟段长又对着我说：小王，你记住啊，回去整理出来交给我。咱们的“实事工程”先从多经出钱，把全段所有车站运转室全部翻新一遍，安装窗式空调、纱门纱窗；给外勤修建标准统一、样式统一的接车亭；三等站站台全部更换灯光，四等站在运转室设置高柱灯……
闫副段长说：段长，那可是不少钱啊！
钟段长说：我回去和雷书记交换一下意见，然后上党委会。咱们先干，多经垫钱。我到时候找分局长哼唧要钱，能要多少要多少。
贾副段长有点兴奋：真是好决策。这些事情要是全部落实了，咱们也成分局，说不定成铁路局的先进典型。
大家的信心一下子鼓动起来了，围绕着强化车务段管理工作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钟段长像是对我们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们的标准和上级要求差距太大；我们的素质和安全生产差距太大。下来看一圈儿，就像挨了一记重拳，该警醒了！
我们都陷入了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