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60年代末期出生的农村孩子,自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感受到了那个时代农村人的穷困。仅说吃饭,吃饱倒是没有问题,但大米只有一半,剩下的要不就是红薯,要不就是红薯米。收成不好的年岁,高粱也会放进去当主食。
所以,从我懂事开始就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中专跳出农门,那样就能吃饱饭穿好衣服。
那个年代的农村孩子,考上中专就意味着草鸡变凤凰。
有了这个誓言,再加上我本身也算天赋不错的人,上学之后的成绩一直比较好,中考时真的考上了地区的粮食学校。
收到通知书的那天,父母激动得老泪横流,反复拿着通知书夸我,还对两个弟弟妹妹说:你们一定要向大哥学习,将来也吃国家粮。
三年的中专毕业,我分配到了正式的工作,也就是乡里的食品站。
不过,我们乡情况比较特殊,食品站不但包括了肉食站的工作,还有部分粮站的功能,在当时确实是很不错的工作,在乡亲们眼里也颇有点地位。
因为我上的中专,毕业时也才17岁不到,每个月拿到工资,第一时间就全部交给父母,自己根本不用花一分钱。父母也说,那就先给你存着,将来娶媳妇用。
最需要花钱的地方确实就是娶媳妇,但我才17岁,暂时还不用考虑,于是我就过起了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的日子。
当时的食品站还经营着副食加工,只不过那里的人有一半都是临时工,基本都是乡里的年轻姑娘,做不了重活,来副食店做点手头活还能赚钱。
还别说,这么一份临时工,还需要一定的门路才能落到你头上。
像我这样的正式工,身份自然和副食加工厂的人不同,除了少数几个负责管理的人之外,正式工基本不和那里的人有交集。
但我年龄小,心里那种“阶层”的意识并不明显,反倒久不久就去副食厂转悠,一般都是和那里面你的女孩子们说说笑笑。
虽然才17岁不能找对象,却也是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龄,和食品站那些中年人比起来,我更愿意和女孩们混到一起。
于是,一年多时间,我就和副食厂的女孩们混得烂熟,她们对我都高看一眼,从家里带来的那些土产零食,什么红薯干巧果,都会和我分享。
其中,一个叫红梅的姑娘,应该是年龄和我相当的缘故,我们俩最能说到一块去。乃至同事们经常会把我们拉郎配。
我们俩倒也无所谓,但还是经常被人说得脸红。还别说,如果能一直这么相处下去,我和红梅还真有可能发生点什么。
可惜,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步深入,食品站的日子每况愈下,首先想到的就是收缩阵地。于是,
附属的副食加工厂第一个就被裁掉关门,那些临时工女孩们就被打发回家了。
这件事对女孩们来说并不太重要,顶多就是少了一个轻松而又能看到现金的工作,没有了就回家做家务,到了年龄就嫁人,如此而已。
副食厂关了门,里面的女孩们作鸟兽散各回各家。红梅也是一样,甚至连单独和我说几句话都没来得及就走了。我只知道她是九瑶村的,离我们家有点远,就那么分开了。
副食厂关了门,食品站的日子并没有好多少。相反,市面上越来越多的私人商店,严重挤压着食品站的客流,到了93年,又到了难以维系的地步。
93年下半年,一纸通知下来,我们食品站也裁撤了,所有人全部下岗。
虽然没有说完全不管我们了,我们自己却很清楚,下岗之后就得自谋生路,这一点已经毫无疑问。、
因为那几年里,实在有太多企事业工人被下岗,只是我们成了较早的一批而已。
这一年,我22岁,其实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但由于这两年食品站效益不好,学校和卫生院的女孩们看不起我们这个单位,我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地暂时挂着。
知道自己下岗了,我的心事还是很沉重的。
毕竟从小就希望跳出农门过上幸福的生活,第一步还算走得不错,顺利考上中专还有了正式工作,可没过几年就成了下岗职工,今后的我,该何去何从?
既失落又迷茫的我,回到家还要面对父母。父母虽然不至于责怪我,但明显写在脸上的沉重和担忧,让我的心里更多郁闷。
但木已成舟,难道就这样窝在家里种地不成?这可不是我所愿意的。
于是,我开始每天都去外面逛,只是暂时没有确定的目的,更多是为了避开父母苍老而无助的眼神而已。
那一天骑着单车到了我们镇上,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着,突然,一个声音喊我的名字:黄小关,真的是你吗?
我定睛一看,马上就认出来了——喊我的竟然是好久不见的红梅。
两三年不见,红梅出落得更加漂亮了,身材也是婀娜多姿,尤其是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让我顿时回想起在副食厂时和她说笑的场景。
只可惜物是人非,当时的红梅,或许心里对我有点想法,时至今日,我们之间顶多就能用”同病相怜“来形容。
更何况,红梅的失业原本就无足重轻,但我的被下岗,则是关系着吃饭生存的大事,我自认为自己的遭遇比她要更惨。
既然遇到了熟人,我当然也不能失了礼节,于是便走过去和她打招呼:这么巧,你怎么在这里?
红梅告诉我,她家就在镇郊的村子,来这里只有一里多路呢。她经常来街上玩,还有个堂姐在镇上开了百货店,有时候也会叫她来帮手。
我这才想起,红梅家的九瑶村,确实离镇上很近,只是和我们家的路线不同而已。
我们随意在街边找了个地方坐下聊了起来,这才知道,红梅失业后回到家,这些年也是无所事事地过来的。
以前年纪小不大知道世情,现在长大了,心里就有了一些想法。尤其是去年开始经常来堂姐的店里帮忙,让她更加明白要怎么才能赚钱。
红梅也知道我下岗的事,还问我有什么打算。
我犹豫了半天,说出了两个出向:要不就在家种地,要不就去南方打工去。
红梅笑着对我说:你这小身板能种地?去打工的话,顶多也就混个温饱,我倒有个建议。
我无可无不可地问她有什么建议,红梅很正式地对我说:据我看来,现在想要赚钱,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做生意,就像我堂姐那样开店。
你是食品站的正式工作人员,虽然下岗了,但名分还在,还是能利用起来的。
红梅的意思很简单,我是食品站的下岗人员,可以向食品站申请场地开个店,甚至她可以和我合伙。
还说她准备了很久,就差没有合适的门面,刚好知道食品站在街上有个门面闲在那里,你要是能承包下来,她就和我一起合伙。
我尴尬地说:虽然我去承包那个门面的事应该不难,但开店不但要本钱,还要懂行情呢,那些东西我可都没有。
听我说能够租到门面,红梅的大眼睛更是一亮,忍不住拉着我的手说:
那简单啊,本钱我们可以两个人凑,你没钱就少出点,剩下的我包了。至于懂行情,我在堂姐店里这一年多来也不是白干的。
再说了,就算不懂,我们可以去请教她啊,难不成她还敢藏私?
就这样,在红梅的“怂恿”下,我真的动了心。第二天就去找了食品站的领导,希望能承包下临街的那个门面。
领导只要我们这些下岗的人不闹事,很爽快地把门面承包给了我,租金还优惠了一半。
万事俱备,只等本钱就能开张了,按常理至少需要一万块的本钱。可我凑够家里的钱也只有三千块,红梅却大手一挥,把不够的全部给垫上了。
于是,风风火火中,我们的商店不到两个月就隆重开业,主要经营各种百货副食。
这方面我算是比较在行,也还能给出一些经验。但在经营上,我可完全是门外汉,全靠红梅这个大姑娘撑着。
幸好,红梅的堂姐很热情,主动教给我们那些进货补货的经验,以及一些销售的小法子。很快,我们的店就红火起来,两人都忙得连轴转。
我们两人一个未婚一个未嫁,这么长时间呆在一起,自然会有人有说话的。可我却完全沉浸在生意里,心里根本没有任何除了赚钱之外的想法。
可还是有人找上门来了,而且还是红梅的父亲。
那天下雨,店里没有什么生意,我总算能清净一阵。可外面进来一个中年男人,进来后也不买东西,就是到处看着,更多时间还是在打量我,看得我都有点发毛了。
还是红梅从后仓回来看到,一见就大声喊道:爸,你这么一声不吭就来了。
原来,来人竟然是红梅的父亲。
寒暄过后,他很正式地对我说:小黄,你和红梅在一起这么久了,现在生意走上正轨,是不是该把事情办了?
我一时间怔住了,在一旁的红梅却整张脸都红透了。正在我摸不着头脑时,红梅的父亲说:
红梅说自己找了男朋友,要合伙在街上开店做生意,还把家里准备建房子的钱全部拿了出来。
我一开始不大相信,只是红梅说你人品好就是害羞,所以才拖到今天来看你。
我迟疑地看了看红梅,只见她整张脸都红得像熟透的柿子,不好意思地对我说:
那时候要凑本钱,父亲不大同意,我只好扯了个谎,你不会怪我吧。
傻大个才会怪她呢,更何况,自从我们的合伙店开起来之后,我和红梅几乎到了耳鬓厮磨的程度,只是还没来得及戳开那层窗户纸而已。
我就是在那一瞬间开了窍,胆子突然就那么大了,当着红梅父亲的面,伸出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说:
叔叔您好,我是黄小关,是红梅以前的同事,现在是他的女朋友,请您同意我们在一起。
就这样,我和红梅有了正式的关系,年底就把好事办了,夫妻一起经营着家里的商店,至于以前“凑”的本钱,就全当了红梅的嫁妆了。
很多年后,我们再回首当年的事,想起食品站那些同事来。
自从大家都下岗之后,有很多人找不到方向,有的干脆就回老家种地去了,有的也是出门打工,勉强算是混了个温饱。
我却在红梅的“引诱”下早早地找到了致富的方向,这一步走对了,不但收获了美满姻缘,还直接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如果当时不是鬼使神差答应和红梅合伙,或许大概率,我也只是那无数下岗职工里的一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