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的明哥,去年惹上了一场官司,告他的还是本村的邻居。
出乎意料的是,明哥还真输了官司,但乡亲们却几乎都站在他这一方。说起来真的是前因后果,而且还是早在二十年前不小心埋下的种子……
明哥小时候家里其实并不富裕,顶多也就是中等偏下的水平。但明哥从小就很聪明懂事,自从上学后,成绩一直很不错。
于是明哥的父母就把家里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也只生了他这一个孩子。
明哥确实很争气,初中毕业顺利考上县里重点高中,高考时又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当时已经是92年前后,却还是我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
大学毕业后,明哥最开始被分配在省城的机关。那年代的大学生还很有含金量,明哥虽然是个新人,却也颇受领导器重。
但明哥似乎志不在此,虽然工作完成得很出色,也获得过领导的表扬和提拔,但每次回老家时,总表现的不那么开心。
那时候,我也上初中了,自然会向他请教一些对未来的打算。
明哥提醒我,人这一生,做自己喜欢的事最重要,不能为了别人而活,那样即使表面看上去过得不错,其实你心里很难开心。
因为明哥在省城机关当干部,那些年里,我们村上有点大点的事,总会去请教他。说是请教,无非就是希望他能帮着跑个项目或者拉点经费。
明哥是个很念旧的人,总记得自己小时候受过乡亲们的恩惠,于是几乎也是有求必应。
但几年后,明哥突然就辞了职,据说是下海自己开公司。
当时乡亲们都很不理解,都说自古以来学而优则仕,你倒好,放着好好的官不做,反而要去做生意。
可明哥确实是有真本事的人,换了职业依旧发展得很快,生意也越做越大,没几年就成了有名的企业家。
到我考上大学那年,明哥还在村上设立了一个奖学金,考上大学的每个人奖两千块。这笔钱在当时的农村可以说是巨款,而我就是第一个拿到奖学金的人。
明哥发达了,乡亲们对他的评价又好起来了。
都说他不愧是我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肚子里确实有学问,做什么都能出人头地。还说他以前当官虽然风光,但和现在比起来,哪有现在这么爽?
以前做什么都要顾及影响尽可能能低调,现在赚的钱都是自己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确实更舒服。
明哥虽然发迹了,但一来他真的是个念旧感恩的人,其次也有他父母都住在老家的缘故,对于村里的事还是那么热心。
那些年里,我们村陆续搞了很多的建设,比如村小学重建,村里修公路,什么架高压电修大桥等等。
像这样的大建设,除去上级政府有部分补拨款之外,本村人都还要集资的,一般都是按人头几百块那么收。
每次搞建设,村里的领导都会和明哥说一声,明哥也从来不会让人失望,不但最先把自己家的份子钱交上,还会额外捐一笔钱。
就说他家的份子钱吧,除了他老父母住在村里,户口也在村里之外,他和妻子孩子的户口都还在省城。
按理说,他家就只需要交两个人的份额了。可明哥却说,我的户口虽然迁走了,但每年都要回来看父母的,每年也要走好几次,村里修桥修路怎么能不出钱?
就这样,那些年里,明哥在我们村里的口碑非常好,声望也特别高。
就算他远在省城,但凡村里有点大些的纠纷,只要村长说句“问过明哥了,他的意见就是这样”,大伙一般都能偃旗息鼓。
再后来,大概是04年的时候,那时候明哥的父母都挺老了,明哥很想把两个老的接到省城去住在自己身边,那样也方便照顾。
可两个老的也都是犟脾气,说什么住在城里就像坐牢,死活也不可肯离开老家。
明哥没办法,只好掏钱把家里的旧房子拆了重建。建了一栋小别墅,还请了一个单身大嫂专门在家照顾二老。
建房子这样的事对其他人来说是件大事,对明哥而言就微不足道了,请了人包工包料建好房子交钥匙就行。
房子建好了,其他材料都没有什么剩下的,就是剩下了四块三米长的预制板,也就是用来当楼面的那种。
明哥看着那几块预制板,原本是让有需要的乡亲拿走。
可有个叫阳波的邻居却和他建议:
我们两家门口这条小溪来往很不方便,而村里的田土基本都在小溪对岸,平常不涨水还好,踩着石头就过来了。但春夏两季涨了水就很麻烦,要绕一大圈才能过去。
小溪也就四五米宽,不如就把这几块预制板放到上面当桥,也就能一劳永逸不怕涨水了。
这样有利地方父老的事,明哥怎么会不同意?别说是几块剩下来的预制板而已,就算专门去买也不会吝啬。
于是,那几块预制板就成了小溪上的简易桥。预制板只有四米,小溪却有五米宽,明哥还请人在中间砌了个桥墩,两块预制板连起来就妥妥的。
虽然对明哥来说没怎么花钱,但这座小桥却让几乎所有人受益,因为大家都要去对岸打理田地啊。
不知道是谁建议的,要把这座小桥用明哥的名字命名。后来还弄了个牌子,只是被明哥拦住了,说这样的鸡毛小事,那样做不是让我脸红么?
虽然桥碑没有立成,但在所有人心里,这座小桥就是明哥做的好事。乃至很多年里,只要有人挑着担子从桥上过时,总会念叨几句明哥的好,说是粘了明哥的光。
当时谁曾想到,正是这座方便了所有人的小桥,却会在20年后,让明哥陷入一场官司之中?
明哥每次回来,总喜欢在自己家门口的小溪旁转一转。那些年里,自从有了那座小桥,他去对岸田段里的机会也多了,大家都很感激他。
尤其是邻居阳波,颇有点感恩戴德的味道,每次见面就要说老多赞美的话,弄得明哥都有点不好意思。
过了几年,农村的条件也开始改善了,摩托车开始多了起来,骑摩托车的人在桥上也开得飞快,让人胆战心惊的。
有人和明哥说了这事,为了安全起见,明哥又掏钱在桥上两边加了栏杆,这样至少不会掉下去了。
又过了一两年,农村进一步发展,三轮车还有农用车也慢慢多了起来。
小桥原本就是座简易桥供人走的,车子在上面跑的话就有点过了。但都是乡里乡亲,而且那桥还是明哥修的,也不好拦着别人不让走。
幸好一直都算运气好,就那么几块简单的预制板,三轮车和一些小点的农用车装着稻谷在上面走,竟然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险情。
时间一年年过去,我们村里的发展也快了起来。明哥的父母年纪也大了,也先后过了世。
于是,明哥回老家的次数就开始少了。开始几年里,每年可能还能回个三五次,渐渐地,除了清明回老家给父母扫墓之外,一年到头还真的很难见到明哥一次。
时间来到2023年,小桥终于出事了!好巧不巧,出事的人还是明哥的邻居阳波。
话说现在的农村,年轻人基本都外出打工,村里平常基本就只能看到老人。身体稍微好点的老人还闲不住,会继续耕种着家里的田土。
阳波应该也六七十岁了,身体还算不错,虽然有两个儿子,却都去了沿海打工,家里就留下阳波和老伴。
阳波种了一辈子地,自然舍不得责任田荒芜了,他家在小溪对岸就有几亩水田,也就一直由他种着。
去年秋天收晚稻,收割机收好的谷子全部装了袋,阳波就骑着家里的三轮车,恨不得一车就全拉回来。
但三轮车显然负载有限,第一次还真没出事,跑到第二趟时,那座桥的预制板终于不堪重负,一下子就从中间塌了下去。
阳波载满稻谷的三轮车也就滚到了小溪里,车上的稻谷袋子散满在桥下。阳波的运气还算不错,没有被稻谷堆在下面,可大腿和腰椎还是摔断了。
出了这样的大事,阳波的老伴自然手足无措。后来还是乡亲们帮着手,先把阳波送去了医院,同时又打电话给阳波的两个儿子,让他们回来服侍老父亲住院。
这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了,可阳波的两个儿子回来后,风波马上就起来了。
阳波的大儿子还算好,老实本分的打工人,老父亲受了伤那就自认倒霉,算是花钱消灾。
但阳波的二儿子读过大专,现在在广东打工也当了点小领导,懂得的就不少。坐在医院服侍病床上的老父亲,闲着没事,心里的心思就多了起来。
按照杨波小儿子的想法:自己的父亲出车祸虽然是自己弄的,但如果没有那座桥,或者那座桥修得很好维护的不错,也不至于从中间断掉,自己父亲和三轮车就都不至于掉下去,父亲也不会受伤了。
如今父亲受了伤,还伤到了腰椎,医生说至少得一年半载才能好,光是手术费医药费可能就要好几万,想要彻底康复,可能不少于十万块。
阳波的小儿子越想越活络,就想到那座小桥是明哥修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修的桥不管理好,出了事自然就跑不掉了。
于是,阳波的小儿子找到村长,让他打电话联系明哥,说是要商量一下这个事情的处理方法。
明哥是早年的大学生,又当了半辈子的企业家,心里何尝不是明镜似的?阳波的小儿子一开口,他就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于是,明哥还是回来了,还不等杨波的小儿子开口,就愿意出两万块钱,算是给阳波当营养费。大家都是邻居,两万块钱对自己来说不算什么,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但阳波的小儿子见明哥这么好说话,却不肯接那两万块钱。还说你要负主要责任,可不是两万块钱能打发的。我父亲治病至少得十来万,加上护理费误工费,你就给十五万好了。
按照他的想法,明哥是大老板,十五万也不过是区区之数,就算不大情愿,应该也还说会给的。
可明哥却呕不过那口气,自己二十年前修桥那是做好事做善事,甚至还是你父亲阳波首先提议的。
如今过了二十年,你父亲在桥上出了事就全赖到我头上?那今后还有谁敢做好事?
于是,明哥连那两万块都不愿意给了,直接就起身走人,你爱咋的就咋的。
阳波的小儿子当然不肯罢休,见明哥“不懂事”,直接就一纸诉状告到了法庭。
法庭和镇上的领导得知事情的原委后,也派人来先做调解。可双方都不肯让步,最后不得已,只好择日开庭。
这个案子很简单,也当庭就宣判了,按照法律条款,明哥不出意外地败诉。虽然法院没有支持阳波小儿子十五万的诉求,最后还是判明哥赔偿了七万块。
明哥对那几万块钱倒无所谓,关键是这口气实在顺不过来,当庭把钱给了,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敢做好事了,求求乡亲们别再来找我。
幸好其他乡亲们都明白明哥的委屈,大家几乎一致在安慰他,让他别想太多,那点钱就权当打了水漂算哒。
虽然在大家的劝说下,明哥的气似乎顺了点。可大家都知道,从今以后,村里有什么事再去找他的话,只怕就很难获得他的帮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