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顺治二年（1645年）正月十六，黄昏，漫天飞雪。西安城东门外冻得官道旁，一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正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不一会，远处飞来一骑哨探，下马跪地禀报：“启禀皇上，满洲兵已经抵达渭南！”中年汉子，面容阴沉，回头看了一眼西安高大的城墙，然后一拨马头，带领13万将士和上千官员、数百嫔妃宫女...从蓝田县境内的古蓝关，进入了秦岭山区。中年汉子，正是大顺永昌皇帝李自成。那天秦岭的夜色格外清冷...风雪漫天，寒风刺骨...视线模糊，山路崎岖...沿途不断有人跌落悬崖...冻死在山路边...有不少人觉得大顺的气数尽了，纷纷找机会溜了...

吴伟业《绥寇纪略》载：“至蓝田，由商州、龙驹寨，走武关以入襄阳。妇女细弱冻死于七盘坡者数万。”就这样，死的死，叛的叛、跑的跑，大军一路蹒跚，正月二十九日，终于走出秦岭山区，到达河南内乡县。上千名官员，只剩几十名。看着前来迎驾的大顺襄阳府尹牛佺，李自成总算感受到了一点欣慰。

02

到达邓州，李自成又面临新的抉择。自己的13万人马，加上襄阳一带的7万，20大军合兵一处，撤进襄阳城，仍有和清军的一战之力。但问题是，大顺军一路败退，士气已经跌到谷底，畏八旗如虎；马匹军械盔甲...损耗严重，无法补充；粮草补给也极其困难。

最重要是，荆襄的战略形势非常不利——东面的汉阳、武昌二府控制在拥兵20余万的左良玉手上；西面的郧阳府（今湖北十堰市郧阳区）控制在死敌王光恩手上；长江以南的地区控制在南明手中；清军再从北边打来，襄阳就是四战之地，必败无疑。可荆襄地区已经是大顺最后的国土了，放弃荆襄，又能去哪呢？

03

就在李自成举棋不定的时候，对手先动手了。二月上旬，左良玉听闻李自成在潼关大败，趁火打劫，派大将马进忠率军围攻荆州府。荆州战略位置非常重要，尤其是在左良玉控制着武昌、汉阳一带的前提下，要是丢了荆州，那李自成真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李自成决定：主力南下，先救荆州。但大顺主力南下救荆州，就意味着内乡、邓州、襄阳这些地方无法固守，只能放弃。李自成不愿意白白便宜对手，临走前下令，将内乡、邓州的青壮男子全部强拉入军，至于老弱妇孺，屠。同时留三千人马，拆城墙、堵水井、破坏道路，以迟滞从清军的追击速度。在大顺军的屠戮和破坏下，内乡、邓州一带，千里无人烟。

《内乡县志》载：“顺治二年春，逆闯败逃内乡县，......尽杀老弱、驱壮者南至襄汉，自武关抵湖广，千里几无烟火。孑遗之仅存者皆伏居山野。”

04李自成走到襄阳时，又命牛佺率3000人马对襄樊一带实行“三光”，尤其沉掉汉江上的船，以防被清军利用。牛佺拍的老爸——丞相牛金星，表示，自己留在襄阳跟儿子一起，完成任务后，再去追赶大部队。牛金星，是大顺朝开国元勋，功劳赫赫。李自成对放心奔荆州去了。

二月中旬，李自成行军到了承天府（今湖北钟祥），暂时没听到清军追击的消息，决定休息几天，顺便等等牛氏父子。可等来等去，始终不见牛氏父子的踪影。李自成不愿意相信这位为大顺朝立下赫赫功劳的开国元勋（牛金星）会背叛自己...又等了几天，收到消息：王光恩趁大顺军主力南下之机，发兵夺占了襄阳府及均州、光化、谷城、南漳等州县，但没有任何关于牛氏父子被俘或被害的消息。直到这时，李自成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是的，他的丞相也跑了！牛氏父子不久后投了大清。

耿兴宗《遵汝山房文稿》载：“大兵入关，贼奔窜。金星之子佺，先是受贼伪官，至黄州知府。及是，乃匿于佺署，以免......金星固死于佺之官署。”

05

牛金星的逃亡，李自成大受打击，但眼下要紧的事不是追拿这个二五仔，而是要赶紧逃命。形势正变得越发危急——二月初八，阿济格沿李自成的撤退路线追击而来。二月下旬，到达内乡、邓州一带，将大顺军的留守部队迅速消灭。王光恩瞅准形势，麻溜儿投降，并给清军找来船只，帮清军渡过汉江。

与此同时，左良玉也趁机加紧夺取大顺的地盘。大顺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好在，二月二十八，李自成大军到达荆州，围城的马进忠赶紧撒丫子向东撤退，荆州解围，成了大顺最后一块根据地。但下面的路，该怎么走？以荆州一隅之地对抗清军，显然不现实。

更何况，20万大军如果缩在荆州境内，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荆州地面吃得一干二净。那就只能放弃荆州跑路。往哪跑呢？北边是清军，东面是左良玉，南面是南明，西面是地形险要的三峡地区，有南明军队扼守，不好通过。想来想去，唯有东去，夺取富庶的江南地区，全军才有机会生存下去。06三月初七，李自成率军离开荆州，带走荆州守军一万多人，只给荆州防御使（大顺官名）孟长庚留了3000兵力。三月初九，大顺军到达潜江。根据李自成的部署，三月十八夜间，刘宗敏率前锋部队开路，突袭了沔阳以东的荆河口（在今湖北洪湖市新滩镇），为全军渡过长江打开通道，从簰洲湾渡过了长江。

消息传到武昌，左良玉大吃一惊——他原以为，李自成会从荆州渡江南下，前往湖南，没想到李自成不走寻常路，竟奔东面来了；自己和老李多年交战，负多胜少，这次能不能打赢老李，左良玉心里没谱；更要命的是，清军追着李自成而来，就算他能拼赢老李，也拼不过清军。怎么办？07跑吧。三月二十一，左良玉召集众将，宣布：先帝（崇祯）的太子被南京的昏君奸臣迫害，如今关在大牢里，命在旦夕。我作为先帝忠臣，要东征南京，救出太子、翦除奸臣，重整朝纲！（其实这个所谓的“崇祯太子”是假的，但无所谓，左良玉要的只是个免冠堂皇的借口。）花了两天时间，将金银细软搬上船。随后，下令对武昌城进行“三光”，2万多百姓丧命...三月二十三日夜，左良玉登上帅船，20多万人马水陆并进，东下“救太子、清君侧”去了。

《武昌府志》载：“乙酉春，良玉子孟庚（梦庚）闻李自成为本朝所扼，奔北南下，王师相继追剿，乃起狂谋，以‘诛君侧奸马士英’为名，反于武昌。”

08

李自成听说左良玉放弃武昌，全军东下后，突然改变了渡江东进江南的计划，下令改道向北，抢占武昌城。之所以抢占武昌城，李自成有他的考虑：1、武昌是湖广省会，名城重镇，占据此城应该能为大部队补充些粮饷物资；2、武昌城地形险要，利于防守，阻击一下尾随的清军，大小打个胜仗，振一振日趋下降的士气；3、攻取江南，从武昌顺江而下是捷径。进了武昌城后，李自成才发现左良玉这厮把武昌已经搞成了废墟，人没了，物资没了，将士们找个栖身的房屋都很难。这种情况下，放弃武昌，赶紧东走，是最合理的选择。

但：1、如果继续东走，前有左良玉在向南京开进，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让清军捡了便宜；2、顺江东下需要大量船只，之前没做走水路的准备，临时紧急搜罗船只，哪有那么多现成的；3、过去一年的战争表明，大顺军在野战中无法对抗清军，万一被清军追上打野战，胜算极极极极小，还不如利用武昌的地形和城垣搏一把。就这样，李自成在武昌逗留下来。不料，却间接帮了阿济格的大忙...09阿济格占领襄阳府后，开始追逐李自成，但找不到李自成在哪？他先是听说李自成在承天府，派兵突袭承天府，结果赶到承天时，李自成已经走了。又听说李自成在荆州，又派兵奔荆州，李自成又先跑了。...李自成选择在武昌逗留，正好给清军亮明了靶心！

阿济格得到情报，马上命哈宁噶率清军精锐进迫武昌，自己率主力押后，运送红衣大炮。战至四月下旬，武昌外围的大顺阵地纷纷失守，清军主力和炮兵部队也已接近武昌...至此，李自成明白武昌不可能守住了，只能继续跑路。四月二十四日夜，李自成指挥大军趁夜色，水陆并行，撤出武昌城，疾走了三天两夜，到富池口（今湖北阳新富池镇），全军疲惫到了极点，李自成只得下令扎营，休息一晚再走。然而，他低估了清军连续奔袭的能力。当天夜里，哈宁噶派出的2000精锐骑兵,就追到了富池口，突袭了大顺军大营。

三万多人，被2000清军打到崩溃。李自成在御营兵的护卫下，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一个昼夜狂奔80公里，于四月二十九日黎明时分，跑到了九江郊外的桑家口，实在跑不动了，停下休息。清军再次神兵天降，谭泰率八旗军乘船追击到了桑家口。大顺军再次惨败。李自成再次侥幸逃脱，但身边只剩3000残兵败将。刘宗敏和宋献策，这两个对李自成至关重要的人物，在混战中被俘，一个被杀，一个投降。

《张文贞集》载：“大师由荆州循江而东，乏舟不得济。至（洞庭）湖口，获贼舰二百余济江。自承天至荆，两道擒斩贼众及阵获驼马辎重以数千计。而兴国州、黄州、德安皆有偏师往，所获称是自成走武昌。纛章京哈宁噶将兵围武昌城数匝。

贼将伪刘侯田侯引兵五千人出城迎敌，大败之。自成复遁去。哈宁噶乘胜蹑击至富池口，侦知贼营，旋简精锐直奔自成庐帐。自成势蹙，......走九江。大将军令谭泰乘船追之，距九江四十里许遇贼军，阵斩贼将四十余人，获贼舰三百有奇，贼复自焚其舰二百余，遁去。自是贼无战舰矣。贼军师宋献策亦于是日就擒。”

11李自成继续逃。但，东有左良玉驻扎于望江县境内，南有驻扎江西的明军，只能西走。而且西边，白旺正率15000人马活动在兴国州（今湖北阳新）一带，如果能找到他，就能喘口气。只可惜，跑到瑞昌县西的罗城山的时候，被清军小分队发现。

李自成队伍再次被击溃，粮秣辎重全部丢弃，躲进了山区，地形完全不熟，迷了路，在崎岖的山中栈道中，不断有人掉下山崖摔死...五月初二，跑到通山县九宫山区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二十多名骑兵。在九宫山区，又被误以为是贼，遭到数百名乡勇的围堵。二十多名骑兵拼死厮杀，保护李自成逃走。当他单枪匹马逃到九宫山下的牛迹岭时，被一名叫程九伯的乡勇头目发现。

生死关头，疲惫饥饿已到极点的李自成爆发了最后的勇气，扭打，并将程九伯摁倒在地，想拔剑斩杀程九伯，却不料剑鞘灌满了污泥，拔不出来。就在这时，其他乡勇赶到，一名乡勇挥起锄头，拍在李自成的头上。李自成应声倒地。程九伯拔刀，砍了李自成的头...

费密《荒书》载：“自成亲率十八骑由通山县过九宫山岭，即江西界。山民闻有贼至，群登山投石，将十八骑打散。自成独行至小月山牛脊岭，会大雨。自成拉马登岭，山民程九伯者，下与自成手搏，遂辗转泥滓中。自成坐九伯臀下，抽刀欲杀之，刀血渍，又经泥水，不可出。九伯呼救甚急，其甥金姓以铲杀自成，不知其为闯贼也。”

两天后，闻讯而来的大顺军进入通山县，对居民进行了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