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王小青

整理：康康

我爷爷是位老中医。

爷爷的父亲也是老中医。

到了我父亲这代，他就想让自己的两个儿子还干中医。

中医有什么不好呢？既能自力更生养活自己，还能悬壶济世，帮助别人。

这可是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我大伯没读过高中，他是打小就跟着爷爷当学徒的，从望闻问切再到背汤头歌，辨别药材……等，大伯都能信手拈来。

但是爷爷却很是不满意。

为什么呢？

主要是大伯读书少，他的毕生所学都是从实践中得来的，不够正宗，算不上科班。

清高了一辈子的爷爷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的后代不但能医术精湛，医德高尚，最重要的是要有文化，读过大学，接受过正规的教育。

其实和大多数做父母的一样。

谁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大伯是指望不上了。

所以爷爷就把一脑门的心思放在小儿子，也就是我爸爸的身上。

我爸长得清秀，脑子也活络，给人感觉就是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

他自小就学习好，德智体兼优。

读小学和初中时候，得的奖状能把家里左右两面山墙给贴满。

爷爷为此很是自豪，畅想着有一天自己最小的儿子能考上医药大学，端上公家碗，吃上公家饭，用毕生所学，为社会做出更大的贡献。

不过我爸也确实很争气。

村里总共有三个高中生，却只有他成绩最优秀，也是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

为爸爸自豪的人不光是爷爷。

还有爷爷最好的朋友，川子爷。

爷爷和川子爷打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是最好的朋友，两个人好的跟一个人一样，按大家的话就是：他俩合穿一条裤子都嫌肥。

正因为关系好，所以人到中年以后，彼此就萌生了做儿女亲家的想法。

川子爷有个小闺女，长得珠圆玉润，眉清目秀的，是村里少有的小美人。

这小美人比我爸正好小一岁。

于是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爷爷和川子爷就心照不宣地对方当成了亲家。

川子爷十分看好我爸。

我爷爷也特别满意他家的小闺女。

两个孩子长到十几岁的时候，也就是我爸刚读高中。

有一天，川子爷老两口就提着糕点去找我爷爷，说：老弟，两个孩子也不小了，要不咱们就把他们的婚事先订下来吧！等到老二（我爸）大学毕业以后，咱就帮他们把婚事给办了。

我爷爷奶奶自然是求之不得。

于是趁着一个暑假，爸爸就和他的青梅订婚了。

此后他也算是有了婚约的人。

原本以为爸爸以后的人生会如大家期待的一样，先读大学，然后结婚生子，再顺理成章地结婚成家，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可是很遗憾的是正好遇上了那十年。

就是那么巧合。

77年恢复高考，而我爸却是75年的高中毕业生。

毕业后就回乡了。

和他一起回家的还有村里的其他两个高中生。

一个是村长的弟弟。

另外一个是队长的侄子。

村子的弟弟都不用说了，从学校回家后连半年都没待到，直接被哥哥想办法送去了部队。

队长的侄子家庭条件一般，他的父母还不如我爷爷有威望，但是架不住人家有个好叔叔啊！

自从侄子回乡后，队长就开始在村里跑上跑下，四处联络感情，家里天天晚上宴席不断，高朋满座。

一年后，人家也如愿以偿，成了村里的通讯员，算是有了份稳定的工作。

再反观我爸。

爷爷让他学医他不干。

让他下地干活挣工分，他又干不了。

一天天只会抱着个话匣子，躺在后山的山坡上，身上盖着一摞子旧报纸，满脑门子都是不切合实际的伟大幻想，对自己的命运和前途唉声叹气。

家人拿他没辙。

生产队的干部对他更是满脸嫌弃。

像这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半大小子，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还一脑门子的意见，看谁都不顺眼。

时间久了，大家对我爸都是敬而远之，觉得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一摊子烂泥，任谁恐怕也扶不上墙了。

早前订过婚的姑娘更是失望透顶。

原本有川子爷压着，一家人纵是再有不满，却也不敢多说点什么。

后来随着川子爷的身体每况愈下，到后来他自己的生活都不能自理，只能躺在床上靠子女们照顾。

这时候他说话自然是没有任何力度的。

川子爷的大儿子这时候却看上了队长的侄子。

同样是高中生，人家已经从村里的通讯员被提升到公社了。

这种情况下，想必任哪个当哥哥的都会让自己的妹妹重新做选择吧！

我爷爷也没办法。

自古以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自家儿子前途渺茫，怨不得别人另攀高枝。

还没等对方先开口，爷爷就主动带着我爸去了川子爷家，说：要不这婚事还是算了吧！原想着我家老二能考上大学，端上铁饭碗，以后能给小曼（爸爸的青梅）带来一生的幸福呢！哪想到命运作弄，兜兜转转他却又回乡务农了，真是对不起你们老刘家啊！

爷爷其实是存有小私心的。

他先入为主的方式，实际上还是希望能够留住爸爸的姻缘。

然而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接招。

就在爷爷他们把事情挑明后不到一周，川子爷的大儿子就把最小的妹妹正式介绍给了队长的侄子，也就是那个通讯员。

双方在全村人的见证下，风风光光地举办了订婚仪式。

至此我爸倍受打击，更加疯魔和萎靡了。

76年到77年，仅仅一年的时间，他仿佛变了一个人，精神恍惚，脾气时好时坏，年纪轻轻，竟然长了半头白发。

爷爷是又心疼又生气。

实在是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后来还是我大伯想了个主意，说：弟弟这样也很正常，他从小都是顺风顺水的，没有经历过生活的挫折，陡然之间遭受双重打击，肯定接受不了啊！要不就把他送到别的地方，换个环境说不定会好一些。

爷爷奶奶都赞成大伯的想法，可是也生气我爸的行为，哀其不争。

于是赌气之下，爷爷就自作主张地把我爸送到了十几里之外的工地去修大坝了。

十几里之外的杨村正在修水库，建大坝，每个大队都要抽调人数过去。

就这样，我爸一个文弱书生竟然被送到了工地。

77年开年他就走了。

此后我爸再也没有回去过。

到工地后，哪里的管理人员看他根本就不是干活的料，就问他会干啥？

爸爸只好如实汇报，说：我虽然不能干力气活，但是我却是高中毕业，只要你们不赶我走，我会写，会算，还会简单地帮人看病呢。

主要爸爸那时候心灰意冷，他也不想再回家了。

那边管理人员一听，哎呦，这还是个高才生呢！竟然会看病。

正好他家里有个老娘常年卧病在床，有一些老毛病，没指望能彻底治好，只希望有个好医生，能让老人减少点痛苦就行。

别说，那个管理人员还真是个大孝子哩。

就这样，我爸被请到了他们家里。

凭借着平日里跟着我爷爷和大伯学习的经验，爸爸像模像样地给对方把了脉，还说出了自己的建议以及调理方法。

对方的老奶奶特别喜欢我爸，自从见过他后，老人就天天喊他过去吃饭。

而且极其配合，平日里需要怎么调理身体，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不能吃等。

其他人谁说都不行。

只要我爸细心交代了，老奶奶都愿意照做。

也可能是和心情有关系。

老奶奶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好，脸上的笑脸明显多了起来。

于是一家人对我爸就挺感激的，工地上的一些重活和力气活都不让他干，只做一些写写画画，丈量检测的轻省活儿。

爸爸闲暇的时间就是看书，读报。

得到了别人的重视，他似乎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77年冬，正好遇上高考恢复。

我爸就在管理人员的帮助下，报名参加了高考，积极复习了小半年的时间，最终考上了省里的水利学校。

毕业后被分配在水利部门工作。

后来还做过镇长，县级领导，最终是在县里二把手的位置上退休的。

当年川子爷家的小闺女，找了个通讯员做女婿，夫妻两人在九十年代初就去了南方打工，现在老两口都回到了村里，男的种果树为生，女的操持家务，倒也过得其乐融融。

爷爷的梦想也实现了一半。

我爸吃上公家饭，却没有成为他理想中的医学工作者。

所以说，命运这事挺神奇的，该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来。

我们只能竭尽全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至于结局到底是什么？

如意，或者不如意，还是以平常心对待才好，不要太强求，也不要太执拗。

不要太为难自己，不要太内耗，尽力而为，顺其自然，放过自己，你会发现，上帝为你关上了门，却总会为你又打开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