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而优则仕,古时做官是既有名又有利的。正因如此,古时为人,在做官上越是能体现出人品来。
郑燮郑板桥,做官是上品——是爱民清官,遇荒年不待下旨就开仓放赈;做人更是上品——待到当官无法为民做主,便辞官而去,回得家来,两袖清风,全部家当只三头毛驴驮着的书,接着只能靠卖字画过活。如此人品,无怪乎人人敬重。
郑板桥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人人耳熟能详。他祖上苏州人士,在明初“洪武赶散”时来到兴化。他祖父是儒官,父亲则落魄到了当教书先生的份上。他三岁丧母,母亲去世了还哭着钻到母亲被窝里去睡;十四岁丧继母,再失一段母爱。康熙年间,他十七岁少年得志,考中秀才,但到了雍正十年(1732)40岁时才考上举人,然后到乾隆元年(1736)44岁时才考中进士,到五十岁时才遇到缺到山东范县做了县令,之后转到山东潍县,一共做了十年县官,最后只能辞官回来……不过,他与淮安的两段缘分,似乎很少有人知道。
兴化,有郑板桥的故居,也有他的纪念馆。进得纪念馆,就可以看到《淮安舟中寄舍弟墨》一篇散文。郑墨是他的堂弟,写此信的时间是乾隆六年(1741)。这年郑板桥49岁,坐在淮安的船上正是接通知上京候补、准备上任县令的途中。
郑板桥是极有个性的人。他长得其貌不扬,却极爱骂人。他自己说自己:“幼时殊无异人处,少长,虽长大,貌寝陋,人咸易之。又好大言,自负太过,谩骂无择。诸先辈皆侧目,戒勿与往来。”(《行书板桥自叙》。)高兴时,他取纸泼墨立马会送你一幅“墨竹”;不高兴了,当场掼下脸子,甩袖而去。也许是真的要去做官了,觉得自己的脾气应当改改了,也许是受到淮安自古就有的仁厚的民风所影响,还也许是在淮安看到了苏东坡给淮安韩信庙写的碑文,他便写下了上述这篇文笔优美的书信:
以人为可爱,而我亦可爱矣;以人为可恶,而我亦可恶矣。东坡一生觉得世上没有不好的人,最是他好处。愚兄平生谩骂无礼,然人有一才一技之长,一行一言之美,未尝不啧啧称道。橐中数千金,随手散尽,爱人故也。至于缺阨危之处,亦往往得人之力。好骂人,尤好骂秀才。细细想来,秀才受病,只是推廓不开,他若推廓得开,又不是秀才了。且专骂秀才,亦是冤屈。而今世上那个是推廓得开的?年老身孤,当慎口过。爱人是好处,骂人是不好处。东坡以此受病,况板桥乎!老弟亦当时时劝我。
这信明显有为自己辩解之处,如开头就说别人爱我才爱的,别人厌的人我才厌的。但接着就以苏东坡认为“世界上没有坏人为例”坦承了自己的不足。他承认自己会骂人,是无礼数,但说自己是爱有一技之长的人的,是会一掷千金地与人交往的。这样,自己也往往在困难时得人帮助。不过他还是承认了喜欢骂秀才不对,承认秀才一些事是推脱不了,身不由己。最后说,人老了,应当多积口德,并要堂弟时时提醒他。
郑板桥与淮安的第二个缘分是十年辞官回来之时。他身无长物,到得淮安时驴困人乏。好在淮安人有一个习惯救了他。夏天天热,晚饭时淮安人喜欢端碗饭蹲在家门口吃饭,见到熟与不熟的人路过,都会央一声:“家来吃呀!”郑板桥当然也得到一户人家央请,他就顺水推舟,进得人家门来。假戏做真了,这让这家人很窘迫。这家人很穷,无东西可招待郑板桥,只得舀了缸底的一些碎玉米粒加上一把面粉便开始熬粥。光是面粥似乎很不像样,主人再捞出一小把咸菜,细细切了,散入粥中。想想还不够意思,正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只母鸡正产下蛋来,叫个不停。主人忙去取了蛋来,打散了浇入粥中。就这样,香香的一锅粥做好了。板桥一尝,赞不绝口,忙问此粥的名字。主人更不知所措了,随口说到:“这叫糊涂。”听了这个俗而大雅的名字,板桥若有所思,回到老家,就写出了“难得糊涂”的横幅,这意思里既有做人难得糊涂的醒世恒言,亦有难得有这样的淮安糊涂粥之意。之后,他还写下了吃糊涂的散文:“暇日咽碎米饼,煮糊涂粥,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霜晨雪早,得此周身俱暖。嗟乎嗟乎!吾其长为农夫以没世乎!”这段缘分,正史未见,有淮安著名厨师兼作家吴明千写过,但后面这段吃糊涂粥的文字则是真真的有郑板桥真迹在。
板桥是率真的,因为率真,他才有“画、书、诗”三绝。《菜根谭》上说:“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此言正是板桥的写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