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问世间,情为何物?”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炸鸡猹理 2022-06-09 13:18:45

注:原创武侠,角色姓名引自金庸、古龙人物,与原小说无关。

一、 追

荒原漠漠,黄沙万里。残阳如血,起伏的沙丘将这血色绵延至极目尽头。丘脊线平滑流畅,似搏动的血脉泵进无尽的苍凉腹地。

热气从沙地里蒸腾而上,摇曳如波动的水。两身黑影互相抵背而立,长剑横于胸前,亟待出鞘的防御姿势。拉长的影子绰绰地在这波动里,恍惚而不真实。“你还是找来了。”个子较高的那人开口了。这人生一双漂亮的眼睛,清亮透明,不染尘俗。这双眼睛长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倒是有股逼人的少年气。

“天涯海角,我都是要找到你的,你欠我一个说法。”略带一丝涩涩的沙哑,竟是一把柔糯的女声。女人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隐隐可见尖瘦的下颌。男人笑了笑,道:“你真不会择日,眼下有些麻烦。”女人冷笑:“你死不了,这世上,只有我可以杀你!”

正说时,有人来了。沙天一线处二十多条劲装人影突然出现,向二人所在的方向飞速疾行。他们的脚步敏捷得像猫,踏在沙子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二十多条人影很快就将他们包围在中间,这群人手持双刀,脸覆黑巾,杀气毕现。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刀光齐下。

绯红的剑影从女人袖下挽出,长空中如游蛇飞舞,铛铛格开欺下来的刀风。男人抽剑迎战,彼时青光大盛,剑气锋芒毕露,剑花如流星飞溅,顷刻里飞沙扬砾,血色的雾气在黄沙间弥漫。

血从剑端滴落进沙地,很快就被吃进去。二十多具尸体已然伏身在地。“四娘,你的剑还是那么快!”男人将长剑入鞘,笑看着眼前的女人。那女人放下兜帽,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庞。她漆黑的眼底满是愠怒,“柳长街,你想躲我到何时?!我风四娘认定的男人,天涯海角都要得到你,得不到我就杀了你!”柳长街无奈摇头,道:“风妹,待我们出了沙漠再说,沙漠的夜晚可不好过!”当下无言,二人提气脚下施展轻功,向南方急急掠去。

如此半个时辰,进得一边陲小镇。沙漠小镇凄惶破落,零零散散居落几十户人家。唯一一家客栈透出暗黄的光。

二人进入坐定,要了些粗粝酒水吃食。“你为什么躲我?”风四娘问道。“风妹,我这一生杀人无数,仇家无数,孑然一身也罢。”柳长街黯然道。“哼”,风四娘冷笑,“你不过是忘不掉她,她到底是谁,待我去杀了她,你便无所牵挂!”

柳长街卸下腰间配剑,摩挲着剑首上的桃花阳刻图案,缄默无言。风四娘将杯内的酒一饮而尽,乡野自酿的劣质的水酒刺的她喉头一阵疼痛,酒线带着酸涩吞咽而下,逼得眼中一阵模糊。她快速回转头起身而去,走到通向客房的简陋楼梯处停下,幽幽说了一句:“柳长街,我会找到她,杀了她。这样,你心里就只剩下我了!”

二、溯

那年舟山,阳春三月。东风入,花正浓。层层桃李花,烟火见人家。

行舟至岸,艄公抛锚停泊。柳长街从船上走将出来。放眼看去,此处乃一妙境。远看遗世独立一孤岛,走进却是葱林郁木,鸟语花香。林中曲径幽深,或有亭台其间。穿过树林,眼前豁然一片桃林,花潮盛放,满目妖娆。清风徐来,花香暗涌,隐隐送来舞剑之音。

柳长街循声而去,但见桃林间有一女子,着翠色衣衫,神态飞逸,身形灵动若飞燕,将一把玄青色长剑,舞得潇洒漂亮。其剑法攻守合一,极为轻巧绵密,桃花随着剑风漫天飘扬,竟有恍惚不在人间之意。

剑锋突转,女子双脚点地一个飞身借力欺来,那剑身已然横在柳长街颈边。“好你个登徒子,看够了没有!”那女子杏眼微嗔,声音清脆动听,若黄莺出谷。“姑娘好生霸道,在下不过正巧受托而来,正巧路过于此,正巧偶遇姑娘。”想到窥视在先,柳长街面有尬色,“如此唐突佳人了。”他纳纳补上一句。

那女子竟然“噗”的一声笑了,收起长剑,轻快道:“我叫黄蓉,你呢?”她身姿娇小玲珑,轻挑起下巴,俏丽可爱。“柳长街。杨柳的柳,长短的长,街道的街。”黄蓉又是一声轻笑,“你这个人,好有趣。那么,再会吧。”说着翠色的身影已隐去桃林深处。柳长街怔怔看着,何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如此便是。

柳长街此番来这桃花岛,受人重金所托送一物与黄药师。这人月前寻得他来,衣衫宽大不见身形,斗笠遮面。留下锦盒和一封书信让送将给黄药师。

柳长街素来不问来者,拿钱办事而已。越过桃林,是一片湖泊,湖上水榭楼台。九曲回廊通连水榭至一开阔花园。佳木茏葱,甬道相衔,花园两侧秀竹苍苍。一垂髫少女引着他穿过重重雕花门楼,抄手游廊,来到一座竹楼内,进外厅坐将奉茶。

但闻后室琴音悠扬,虚实相映变幻无常,若清泉潺潺,流水淙淙。一曲完结,余音泛泛。柳长街听觉身心俱畅,不禁击掌称好。一清癯身形从内厅翩然而出,来人丰姿隽爽,道骨仙风,正是黄药师。

黄药师扫了一眼柳长街,微微颌首,遂在堂中的竹椅上坐下。道明来意,柳长街将锦盒与书信奉上。黄药师打开锦盒,隐见似半本书籍,猝然脸色大变。连忙撕开信封,打开信笺,寥寥几眼,神色愈显凝重。他将信纸揉攥在手心,片刻摊开手掌,那信已然化作粉末。黄药师脸色铁青,半晌,才徐徐道了句:“来了!”。

三、惑

柳长街返回渡口,未料本应在此地等候的渡船和艄公都不见了踪迹。目极烟波浩渺间,遍寻唯有白浪连天,哪有甚么船只的影子。

旋即心下一沉,四下里一扫,果在临水的一棵巨树的树干上,有剑刻几个大字:三日内有进无出!字迹一气呵成、入木三分,可见写下这字迹之人内力之深厚。如此滞留于桃花岛,不过岛上景致风物皆好,尤其私酿的桃花酿更是甘洌香醇,闲看日月,醉饮美酒,倒是安生惬意。

一过三日,一切如常。是夜刚准备和衣躺下,忽闻一阵嘈杂慌乱之声,提剑迅速奔至,见几个婢女提着灯笼围站在走廊上,神色惊恐不安,中间的地上伏着两个断了气的婢女。

柳长街蹲身看了一下伤口,皆是眉心一记点状伤口,似被什么细小硬物直接贯穿头颅。血液凝成一朵殷红滞在额头间,像一记妖娆的花钿。这个凶手必是内力极为浑厚,才能如此精准的一击致命!柳长街沉吟。黄药师此番并未出现,这几日他足不出户,偶尔琴音流出,顿挫之间,似若有所思。

翌日清晨,又有几个使女被杀,死状一如之前。柳长街满腹疑虑来寻黄药师,门外已听到厅内一女子争执的声音:“爹,为何要躲,我哪儿也不去。普天之下,比爹爹武功厉害的,又有几人?”听到脚步声,那女子转过身来,竟是黄蓉。二人甫一对视,便慌忙错开。

黄药师此刻神色凝重,盯着手上那时送来的半本书籍,目色犹疑,眉头深锁。良久,眼神一亮,像是经过一场深思熟虑后的痛下决心。“这位柳少侠,老夫一生阅人无数,言行中可窥性情。虽与你相交甚短,老夫认定你诚然可信……”柳长街刚准备应声推辞,却见黄药师挥手示意让他说完,便虚抱了下拳,不再言语。

“我手中这半本《七杀宝箓》,可谓武林绝学集大成者。七杀又曰七煞,主肃杀。七杀过,万骨枯。杀尽天下该杀之人。当年为了争夺这本宝箓,武林一片腥风血雨,最后为家师所得,几十年间纵横江湖,再无敌手。到我这里,烧毁了半本,”说到这,黄药师停顿了下,眼里竟生出痛苦之色,“但纵然只研习这半本,也可让你在江湖立足不败之地!”黄药师将目光放在柳长街身上,“现我将这半本赠予给你,但求一事,将小女带离出岛,保她日后身安!”

“为什么?”柳长街与黄蓉同时惊愕不已。“蓉儿,以桃花岛的实力,你可见过什么人可去留自如并可随意杀人的?”黄蓉瞬间惊心不已:“可见这人的武功,全然在家臣、爹爹之上?不,应是凌驾……”

“这人是爹爹一世孽缘,来者不善,恐难平安。蓉儿,你要离开这里。”黄药师怆然。黄蓉一双妙目噙满泪水:“爹爹何不一起走?”“爹不能走,爹走了,你娘会孤单。而且,这是我必须面对的事,该来的终需来。”

“在下收钱办事,不想竟衍出此等事来……”柳长街起身准备推辞。“既然是收钱办事,那更好说。”黄药师打断他的话,“我备了一艘小船匿于岛的东边,船上有重金予你,托你拂照我女儿。也请收下这半本《七杀宝箓》,此宝箓的剑法双修更为至臻,唯要切记……”

话未说完,但听一阵清啸之音不绝于耳,众人皆奔至门外,远远一白色身影飞速踏来,气势如虹。

待那身影站定,竟是一中年美妇。约莫三十六七岁,缟素衣裳。容长脸蛋,样貌甚美,唇边似笑非笑。只一双杏眼中戾气毕现。“姐夫”,那妇人开口,“一别十七载,别来无恙?”

四、执

“桃花碾作尘,灼灼为谁春。琴瑟缱绻处,残月沐幽蘅。”妇人声音低婉,眸中隐隐哀伤。“见过你姐姐了,恒儿?”黄药师大骇。

“卿卿我蘅,悠悠离人。孤冢兮寂寂,独怆兮戚戚。朱颜未曾改,余已华发生。残音短笛,孤影自彷徨。长歌悲箫,欲语泪千行。”那美妇凄然一笑,“看了你在她坟前未烬的残诗,呵,她死了十七载,你念她十七载。你置我于何地?你与我何安!”说完对黄药师怒目而视。

黄药师叹道:“恒儿,当初你我互由家师定下婚约,是为师命。机缘巧合,我先遇到你姐姐,我俩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我悔婚约在先,误你清白,是我之过。所以我和阿蘅都有愧于你。阿蘅至死都放不下你……”

“好了,别说了!那你为何不早早断了我念想?待我的好,全是出于自责怜悯?至我情根深重,你却道爱的是我姐姐!”妇人冷笑一声:“哼,我与她又有何不同?我们一卵同胞,师傅捡到我们,道是并蒂莲,唤我们一个名字,姐姐为蘅,我为恒。你为何独独爱她?她死了你都不看我一眼?!”

黄药师神色黯然:“恒儿,你是你,阿蘅是阿蘅,她于我,是独一无二的好。当初她临盆在即,你却来盗这《七杀宝箓》,惊了胎气,诞下蓉儿便撒手人寰。你争夺走半本,剩下那半本我悲痛中将其烧毁。阿蘅临终前再三叮嘱让我勿迁怒于你,好生照顾你。怎料你却彻底消失,杳无音讯……”

“休再叫我恒儿, 我已更名康敏。此番我夫君已死,了无牵挂,是时候了结你我恩怨!十七年来,我将这《七杀宝箓》修炼纯青,你只知我姐姐过目不忘,却不知我也如是。你那烧毁的半本,我已经偷记下大半,而你少了我这半本,研习必不得要领。”康敏从腰间抽出一把剑来,剑体通白,剑身细窄,刃如秋霜,寒光流动。

她目光扫向柳长街,冷冷道:“姐夫,我给过你最后机会,我让这小子将书信连同这半本宝箓带给你,真心可鉴。我限你三日内张灯结彩,等候迎娶我过门,没想到你一再负我,你既无情,我亦无义!”。话音未落, 她已挥剑向黄药师刺去。

但见剑光迅疾如闪电,锵锵几声,已有几名家臣应声倒下。黄蓉急忙迎招而上,青白剑光瞬间如交缠之蛇,如此不过一二十招,黄蓉已落下风,突然白光虚虚挽了几个剑花,剑身一矮,直刺向黄蓉眉心。柳长街心道不好,人已飞身而出,未出鞘的剑格偏那凛冽剑气,拥着黄蓉往后快速错开十几步。

倏地身旁身影一闪,黄药师手持金笛至于二人身前,挥笛格挡,两刃相击,嗡嗡作响,振声不绝。那白光灵动游逸,招招狠辣,黄药师一边拆招,一边高声说道:“柳少侠,烦请速带离蓉儿出岛!”。黄蓉挣开柳长街,欲再次迎战:“爹爹,女儿哪也不去,女儿在此助你!”

“胡闹!”二人发招皆是密集胶着,笛影剑气凛冽成一团绵延之风,外人竟不得而入。“蓉儿,以我之力,至多半个时辰便不敌,你先行一步,爹爹自有办法全身而退。你在此爹爹还需顾你周全!”黄药师飞递给柳长街一个眼色。

柳长街深知黄药师所言非虚,看这势头不出半个时辰,其必被压制。而他与黄蓉二人合力,至多几十招便立见生死。“蓉姑娘,依黄前辈之言,我们先走,勿掣肘于他!”黄蓉心内焦急,却苦于无法相助。

柳长街拉她迅速撤离,耳听一声厉喝:“小丫头留下!”康敏腾身欺来,白刃至黄蓉头顶而下,黄药师的金笛咬着剑光格开,道声:“速走!”柳长街只管拉住黄蓉提气往东面发足狂奔。黄蓉熟悉岛况,很快寻得藏匿的一艘小画舫,舱内细软金银备足俱全。黄蓉当下惊觉,泪水不禁涟涟:“这是我爹爹亲手给我娘做的小舫。”

且说黄药师与康敏交战正酣,康敏剑招正盛,黄药师已退防守。康敏一双美目殷殷望向黄药师:“姐夫,我再问你,你可否愿娶我?”黄药师避开她眼神:“恒儿,勿要执念,吾妻唯有阿蘅。”那康敏神情悲戚转而盛怒,剑下登时杀气毕现。

“恒儿,万事皆因我起,还请勿殃及小女。如何才能让你放下仇恨?”“放下?”康敏恨恨笑道:“除非你死!”“好!”黄药师垂下双臂,胸前命门大开,那康敏实实一剑送来,始料未及黄药师放弃防守,那剑身直直送进黄药师胸膛,鲜血顺着剑身蜿蜒而下。

“姐夫,你!……”康敏惊愕不已,一把拥住他将倒的身体,眼神切切泪光闪烁,“我本无意杀你,你这又是作甚?!”鲜红的血缓缓浸渍黄药师的衣衫,黄药师看进康敏的眼睛,这张与阿蘅别无二致的脸庞啊,他声音低弱:“恒儿……你说的话,可算数?勿再执着,我命给你了……”

滴滴泪水从康敏脸上滑落,她把脸缓缓贴在黄药师脸上:“你说,你心里,可有过我?”“我心里,只有阿蘅,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亦是……”黄药师声音几乎低弱不见。字字灼心,康敏悲愤不已,“我恨……”泪珠滴滴滚落,白光带着飞溅的血线划过一个弧度,剑已然从黄药师胸膛拔出。

视线逐渐模糊,风骤起,吹散他最后低语:“衡卿,今日相逢,还识故人否?”

五、遇

前往信阳的官道上,一骑红鬃骏马扬尘飞奔,马背上倾身挽缰策马的正是风四娘,她面色沉静,眼底似燃烧着漆黑的火焰。猩红的斗篷随风猎猎飞扬,像一团疾驰的红云。身后不远,一个玄衣青年骑匹骊驹四足翻腾奋力追赶。

“四妹,等我一等!”那青年冲前方的风四娘高声唤道。风四娘不予理睬,继续斥马疾行。这青年却也不恼,眼含笑意,只低低自言了句:“任性!”。近一日奔波,终于进了信阳城。

这青年同风四娘在城内按辔徐行。“四妹,我们江家在信阳有几家银庄分号,此处不远,亦有我家庄园,随我同去安歇。”风四娘身心疲累,也不言语,只用那晶澈惑人的眼光看了他一眼,算作应允。

江小鱼初次见风四娘,是在他家名下的酒楼。满堂宾客里,他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独自饮酒的冷艳动人、姿容绝色的女子。他拎了一壶上好佳酿,在风四娘对面坐了下来。“此酒清香馥郁,入口绵甜悠长,姑娘可赏脸相酌?”

风四娘只淡扫了他一眼,不加理会。那眼底的漆黑如夜,像是无声的邀请,江小鱼瞬间为之沉沦。身为名门富贵公子,向来求之即得,不想风四娘却让他饱尝冷漠,成了他的求之不得。情根深种,不过那一眼的风情。江小鱼舍下公子哥的骄傲,自此数年,一路追逐这风一般的女子。

江家不愧为豫地大家,信阳城内的私家庄园气派非凡。内有园林,假山亭榭,奇花争妍。二人行走在廊道上,“四妹,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这一年我寻你寻的好生辛苦!”江小鱼望向风四娘,一双眼睛脉脉含情。

风四娘停下脚步,出神地看着廊外微雨湿花。“我此番来信阳,你也知道,为的是寻一个人。”“四妹,你要找的人,就是我要找的人。”“你的消息确定可靠吗?”“四妹放心,只要肯使银子,什么样的人都寻得到,什么样的事也办得成!”二人正言说间,一个小厮垂首疾步走将过来,手中握有一纸书信,“少爷,放出去的信鸽回来了,这是捎来的信。”

江小鱼接过信纸看了一眼,便递给了风四娘。风四娘展平那略卷曲的小小纸张,神色是既惊喜又复杂。“四妹,何时动身?”江小鱼问道。“明天一早!”“四妹……”江小鱼有些犹豫,还是忍不住问:“到底什么仇什么恨?”风四娘的眼睛熠熠发光,如同繁星闪耀,她等这一天,真的有些太久了。“情仇……爱恨……”声音轻的飘进春日的细雨里绵绵落下。

信阳城东有一湖泊曰镜湖。山映平湖翠,波光碧水濛。晨光下,远舟分白浪,缓缓行近。只见船头一个女子持浆荡舟,身形娇柔,翠色衣衫,更映衬肤白胜雪。一双杏眼顾盼流转,俏丽动人。感受到岸上来人的注视,她停下小舟。

“找我?”那女子问道。“你可是黄蓉?”风四娘问道。“正是!”黄蓉飞身上岸,警觉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且来者不善的女人。“如若是,那找的就是你!”“哦?”黄蓉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二人间的距离。“可我不认得你。”

“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很久了,你住在一个人的心里。”风四娘看向黄蓉的眼睛,“住的太久了,该出来了。”说着抽出剑来,“今日,我风四娘为杀你而来!”黄蓉聪慧过人,当下猜出七八分。“风姑娘,只怕不行,我还有未了之事!”“由不得你!”风四娘话音未落,长剑便冲黄蓉送了出去。黄蓉虽无兵器,但身手敏捷,避开剑气,空掌拆了几十招。黄蓉无心交战,招招防守。风四娘剑剑杀招,一路将黄蓉逼近身后的密林。

正是胶着之际,树丛中跃出一袭白色身影,来人“哗”的一声展开手中纨扇,迎向风四娘的剑锋,那剑竟无法将纨扇戳破。那人轻松将风四娘的剑招解开,双方皆后退站定,风四娘看了一下来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翩翩公子,面如冠玉, 儒雅俊秀。这人满面笑容,对风四娘道:“姑娘,段誉失礼了,有话好说!”

六、误

一阵清风送来,树林便如波涛作响。树林之后,又是一片竹林,日光从竹叶间透下,被风吹拂得星星点点。竹林之后,竟有几座雅致的小屋,门前的花园里正是繁花似锦,叠了又叠的色彩,重重的艳丽。一座结构精巧的凉亭被春色簇拥,凉亭中坐着四人,石桌上摆着茶盏点心。

一阵沉默后,风四娘开口了:“我怎么才能信你?”,黄蓉笑而不语,只轻轻地将手递给身旁面如冠玉的青年,唤了声:“段郎,”二人十指相扣。风四娘看了看眼前这一对如画中走出的人,眉目盈盈爱意流转,叹了口气自语道:“那个傻子!”江小鱼看着蹙着眉的风四娘出了神,心道:“我何尝又不是个傻子呢?”

解开了心结,风四娘对黄蓉没有了敌意,都是真爽的性子,两个女子竟然聊的颇为投机。风四娘太迫切地想知道关于柳长街更多的事,黄蓉就细细地讲。江小鱼同段誉默契地走远了,行至镜湖,远眺风光。

江小鱼想到风四娘殷殷询问黄蓉的模样,那期待的眼神熠熠闪光,是他从未曾见过的,清冷的四娘,原也如此热烈。忍不住一声叹息,对身旁的段誉说道:“段兄,我好生羡慕你!”段誉微微一笑:“佛说诸法从缘生,诸法从缘灭,我给你说一段故事吧……”风推着水浪一叠叠拍过岸边 ,浪下去了,水印还在,就像难以消退的回忆潮湿氤氲。

段誉和柳长街交谈的时候,也是在一个水岸边,那是黄昏时分,半江瑟瑟的金色鳞光。眼前的男人有一双过于清透的眼睛,什么忧愁跌进去,都能消散似的。“你很喜欢蓉儿是吧?”柳长街开了口,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不识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不识蓉妹之美者,非人者也。”段誉坦然道。柳长街沉默良久,“你会好好照顾蓉儿的吧?”段誉不解,疑惑地看着柳长街。只见他卷起衣袖,露出右手腕,一条极细的暗红血线从内关穴蔓延至曲泽穴……

当时柳长街与黄蓉凭着半本《七杀宝箓》,名噪江湖,然而觊觎这宝箓的人也如过江之鲫,只得一面躲避一面寻找康敏的下落。段誉游经洛阳郊外,正遇上柳长街、黄蓉二人和一个中年美妇酣战正兴,那妇人正是康敏!康敏招招阴狠致命,眼见黄蓉落了颓势,段誉生平最不忍看娇柔的女子被欺负,忍不住上前相助,段誉的武功虽不及那妇人迅猛,但胜在飘忽不定,三人合力,竟牵制得妇人难下杀招。

黄蓉突然左手执剑一个欺身上前,右胸前命门大开,柳长街心中一沉,知黄蓉报仇心切,故意以命诱敌想同归于尽,急欲上前格开康敏刺向黄蓉心口的长剑,终是慢了一步,康敏老辣,早一个侧身避开黄蓉的剑锋,她那细窄的剑身游蛇一样刺入黄蓉的胸口,千钧一发之际,段誉手中的折扇扇骨倏地延长锋锐如刀,迅疾如电地扫过康敏的后颈,康敏吃痛手上无力,闷声倒了下去。

段誉不曾想伤人,情急之下取了康敏性命,心中自是懊悔。黄蓉受伤不轻,那剑不到寸许就能要了她的命。段誉家的顺源镖局三代走镖,总局设在大理,镖车行走十多省,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大镖局,分号遍布。洛阳不仅有一大分号,在南郊还有别院,于是段誉邀请柳长街带黄蓉去别院养伤。黄蓉伏在柳长街肩头,朦朦的眼神拂在段誉俊美的脸上,气若游丝的一句低语:“你帮我报了杀父之仇……”柳长街身躯微微一顿,当初带她逃出桃花岛后那句楚楚的哀求犹在耳边“柳哥哥,你帮我,报了仇后我服侍你一辈子”……

“七煞过,万骨枯。杀尽天下该杀之人,双修犹为致臻……”黄药师独独少说了下半句,“若二人心中无情,煞为我用。若情生爱起,则煞以攻身。”柳长街凝望着瑟瑟江水,瞳孔里燃进夕阳的火,烧得眼中发涩发疼。从来先动情的,要先受着情爱的苦,他的蓉儿一心想着报仇,哪有心思容下柔情爱意呢?所以蓉儿的合剑,比他无情比他凌厉。手臂的血线长一分,便是一分噬心的痛楚,也是他的爱更沉了一分。柳长街和段誉的身影被暗金色的阳光染成两道修长的剪影,谁也没在说话,谁也听得懂这沉默的语言。

一阵轻风从湖面送过来,带着湿润温柔的水气。江小鱼问段誉,“你喜欢蓉姑娘什么?”段誉笑了,他的眼神总是很温和,声音也温和的像这风“从她第一眼看着我吧……”江小鱼亦笑了,他何曾不是?波涛叙叙,填满了两个男人间的沉默,谁也没在说话,谁也听得懂这沉默的语言……

七、终

皎皎明月,光华如水。柳长街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青石板的路面铺着湿漉漉的月光,寒霜似的清冷。年少时,柳长街很喜欢自己的名字,他愿意做一条长长的街道,盛满了烟火气,看着红尘男女的情愁爱恨,各色人诸般事,平凡琐碎,却有一种活着的味道。如今他是被卷入江湖浊流中的一粒泥沙,在刀光剑影里汹涌而下,他习惯了在盹着的时候都留七八分的清醒,那份在闹市里静静感受俗尘喧嚣的淡然,成了个简单却无以实现的梦。

“谁!”柳长街突然站定,向身侧浸在黑暗里的巷道看去。独行后,他的剑越磨越利,手臂上的暗红血线也不再蔓长,身怀天下绝学《七杀宝箓》,也容不得他有太多时间思考。一拨又一拨的夺取者像斩不断的野草,长进他的生活里。阴影里有个娇柔的声音轻笑一下,在半明半幽中有个年轻女子的脸慢慢近了。

“风妹……”柳长街笑叹一句:“你比那些杀手还难缠。”风四娘走到柳长街身边,用不容置喙的口吻道:“天涯海角,我风四娘只要想找,就一定能找到你。”柳长街摇头,他从来拿她没办法。就像小时候,他只不过见她被一群小乞丐欺负的时候,出手助了她,给饥饿的她买了几个馒头,这小女子就像一个沉默的尾巴,一直跟着他回了师门。从不收女弟子的师父,无奈之下将她送去了只收女弟子的移花宫。没想到,十年后,这个固执的姑娘,还是找到了他,像个沉默的尾巴。

“我见过蓉姑娘了。”风四娘开了口。柳长街的身子不易察觉地一征,风四娘看在眼里,声音哑哑的:“我没有杀她。”柳长街故意不以为意的“哦”了一声。他那清亮的眼晴,像月华一样莹亮。“她和段公子很幸福,你为什么不可以?”风四娘目光灼灼。柳长街眼里的月光黯了一点,更黯了一点,最后融进了漆黑的眼底。

“风妹,你也可以很幸福。”柳长街的声音很低,但内力充沛,传得很远。初春的夜风沁凉,吹得路侧的一排大柳树沙沙作响,把这句低语像波浪一样往远处递,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后停了下来。江小鱼侧身倚着树,柳枝婀娜,都是四娘眉眼间的风情。他看着远处的两个人影,一个修长一个娉婷,玉壁上的画儿一般。那双影子被过于皎洁的月光映在他心上,重重的很有份量。他觉得有一股很涩的血气,从喉头冒上来。

风四娘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总是这样淡淡的,话不多,令她猜不透。但她知道,无论这个男人的剑染上多少血,他的内心,还是柔软的如十多年前那个救他的少年,像他的眼晴干净清澈。“你总说我太固执,其实你亦如此。我们都是同样的人。”风四娘道。柳长行没有回答,他的手臂传来一阵痉挛的巨痛,他有一段时间没痛过了,他收敛神识,平复心绪,那痛楚慢慢褪了下去。“风妹,我从前最想做个过平淡日子的平常人,我想那日子总会来,但不是现在。”柳长街意味深长地看了风四娘一眼:“我不劝你,因为我知道你劝不了我。”

“我有的是耐心。”风四娘笑了,那笑凝在嘴边,像被初春的风冻住了。远处树影婆娑,藏在阴影里的江小鱼亦笑了“我也有的是耐心。”世间的痴情男女,在爱情里,都是同样固执的人……

这年舟山,阳春三月。东风入,花正浓。桃花岛上的桃花开得像往年一样繁盛,落英缤纷,像粉色的一阵泪。黄蓉的脸上亦泪落如雨,那艘画舫粉刷一新,泊在岸边在水波里摇晃,画舫里载的,是黄药师对冯蘅沉沉的爱意。“爹爹、妈妈”黄蓉喃声道:“女儿回家看你们了。”段誉轻抚着黄蓉的背,轻轻唤声:“蓉妹……”温柔地说:“你要是愿意,我们就住在桃花岛好了。”

黄蓉摇了摇头,“你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她看着熟悉的景致,心中却无甚留恋,她留恋的不是桃花岛,而是从前有爹爹在的桃花岛。桃林依旧,她曾经最喜欢在这里舞剑,对了,她也是在这里见到了柳哥哥,他那个窘迫的样子真是够笑人的。她正想笑,突然手腕处传来一阵痉挛的剧痛,忍不住低呼了一声。“怎么了蓉妹?”段誉询问。黄蓉伸出皓白的手腕,在内关穴有一点暗红的血印,像被蚊虫盯了一个点。

段誉伸出冰凉的手指在那红点上轻轻抚摸,“概是被什么虫子盯了吧”,段誉笑道,“还痛吗?”黄蓉摇头,放下了衣袖,“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段誉的眼晴里有水波动了一下,:“大理,蓉妹,我们回家……”

1 阅读:12

炸鸡猹理

简介:我是炸鸡,一只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