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叩窗的雨,汇聚在青瓦间,于清晨滴落最后一粒清响。檐马忽然在风里摇动,叮咚声惊醒了院中玉兰,簌簌落下几缕晶莹。这是立春独有的音律,比惊蛰的雷声更轻盈,比清明的雨丝更清亮。
院墙边的老梅虬枝上,星星点点的骨朵正酝酿着绽放的勇气。我曾在寒夜里看见它们裹着霜衣沉睡,此刻却在晨光里舒展身姿,如同婴孩初醒时伸展的粉拳。
泥土深处传来细微的裂帛声,那是蛰伏的草根在顶破冻土。这种生长带着疼痛的欢愉,像宣纸上晕开的墨色,一寸寸洇染着早春的版图。

立春了!风传花信,雨濯春尘,良辰春晓,草木初生。大江南北都在苏醒,描摹着诗词里的江山春色。
江南水巷飘来卖花船的欸乃。
船娘鬓角簪着新折的玉兰,竹篮里红梅与绿萼交错叠放。船过石桥时,总有零落的花瓣坠入春水,与游鱼共舞。
汴梁城里,妇人们正在剪春幡,红纸在银剪下翻飞成燕尾,悬在门楣上便成了会唱歌的春风。
岭南人家将青韭与嫩芹装进春盘,咬春时脆生生的响动里,尽是大地初醒的元气。

长安古道驿马疾驰,驮着二十四番花信风奔向远方。
塞北的戍卒收到江南的柳色,岭南的渔人望见燕山的雪痕。
敦煌壁画上的飞天衣带渐染青绿,莫高窟檐角的铁马在东风里谱着新曲。
从长安到泉州,商队骆驼的铜铃摇碎千里冻土,丝绸之路上飘着桃花的信笺。
农人扶犁破开板结的泥土,新翻的田垄泛着湿润的褐光。蚯蚓在犁痕间扭动身躯,把寒冬的梦境编织成春天的经络。
童子追逐翻飞的纸鸢,丝线那头系着云端传来的花讯。老翁在廊下煨着新茶,看茶烟袅袅勾勒出远山黛影,恍如王希孟笔下的千里江山正在舒展画卷。
暮色里,寒林渐次染上朦胧的青雾。杜工部当年在浣花溪畔看见的"迟日江山丽",此刻正在我眼前徐徐铺展。

春气从《月令》的竹简里渗出,漫过青铜器上的饕餮纹,浸透敦煌经卷的麻纸,最终停驻在今日的窗棂。那些被冬雪压弯的竹枝,正在夜风中悄悄挺直腰身,准备迎接明朝满城飞絮的时节。
立春是天地写下的第一行草书,每一笔都饱蘸着生命的墨汁。
我们站在光阴的折痕处,看见二十四节气如环佩叮咚,而春天永远是最初的那声清响。
当北斗星柄重新指向寅位,万物的胎动正应和着《豳风》里古老的节拍:春日载阳,有鸣仓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