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写作之于文风源流

鹰瞳世界 2022-10-25 08:05:28

有报道说,如今散文似乎愈来愈好写。不论是大名鼎鼎的作家、学者,还是普通的老百姓,上自八旬老翁下到十三四雏子均可染指。所以,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它的行情开始看涨,报刊辟专栏,出版社出丛书,社会上开笔会,什么小女人散文、大文化散文、新散文、新媒体散文、原生态散文、在场主义散文等,众声鼎沸,五花八门。“好写”与“走俏”的互动,使曾经沉寂的散文园地变得热闹、繁荣起来,有论者甚至把上世纪90年代称为“散文的时代”。

进入新世纪,散文创作却出现了明显的滑坡。尽管创作队伍依旧壮观,产量更加惊人,并在题材视域与个体风格的拓展、处理日常现实生活的激变能力和艺术技巧的普遍提升等方面,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可是其表面的喧哗已掩饰不住内在的混乱,不但在对拳头作家和经典文本的输送上大为逊色,而且在写作难度的克服、艺术可能性的寻找上未提供出多少新质,即便是创作自身也存在着一些本质的失衡现象。

为什么散文创作再度陷入低谷?这固然和市场经济的冲击、大众消费文化的风行、回温的诗歌与长篇小说的上挤下压等因素有关,但是散文创作的文风问题恐怕也难辞其咎。

话题转到文风,在这里已不仅是文章风格的意思,而指代着超越于文章风格之上的一种创作风气和倾向。放眼当下散文创作的文风也可窥测其他,至少有几点亟待反思和调整。

文字乃语言的延伸,是人类用来交流信息,表达观点的工具。所以天下初始之文简洁明了。后来人们在表达方式上有了更高的要求,文字交流信息的职能得以升华,行文产生了不同的风格,“文风”一词由此产生。

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带来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封建文化高峰。其影响至少在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述前还是比较明显的。从秦汉的文章来看仍见古朴之风尚存。先秦两汉散文的特点是质朴自由,以散行单句为主,不受格式拘束,有利于反映现实生活、表达思想。可伴随着封建文明的发展,南北朝以来,文坛上开始盛行骈文,讲究对偶、声律、典故、词藻等形式,这是一种格律化的散文体式。由于骈文的内容受形式限制,在其演变发展中又越来越走向僵化和凝固,导致最后逐步走向形式化,为文而文,背离了文字的原始职能。

随唐以后,随着中国古代又一个文化高峰与科举制度的出现,南北朝以来华丽的文风再次盛行,文章成了文人墨客角逐的工具。行文上的条条框框,成了拉开文章等级的标准。尤其是唐代封建文明的高速发展,促使文学思想不断丰富多彩,古文运动便应运而生。虽然古文运动产生有政治、经济、历史等多方面的原因,可在文风上主要还是影响了对于丰富的文学思想的表达。于是当时的文坛领袖,唐宋八大家中的韩愈、柳宗元发起了主张“文以载道”、“文以明道”,“以道贯文”的古文运动。他们强调“古文”与“古道”的一致性,反映在文章风格上就是反对华丽不实的文风,注重文章表达现实的功能。古文运动的倡导者以南朝齐梁时期杰出的思想家刘勰的《文心雕龙•原道》作为理念依据,主张文章以表现现实为宗旨,抑制空洞的词藻堆积的文风。

他们认为,“原道”的道是指反映现实的自然美,是客观规律的体现。文章的核心就是道,是对道的反映与阐释。好的文章应该洞彻人生,是纯清而壮美的生命脉动,具有道法天然的篇章构架,含英吐华般的精词炼句,令人生命为之荡动的优雅韵律。

《文心雕龙•原道》篇中说:“文之为德也大矣……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可见,此处的的“德”是指意义,“道”是指“自然之道”。用现在的一句网络时髦语言就是写心情文字,反映真实感想。《易》曰:“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辞之所以能鼓天下者,乃道之文也。”是说语言乃世事之原动力,文辞(表达的观点)之所以能够让天下人接受,就因为它是符合自然之道的原故。

唐宋以降,华而不实的文风一度受到抑制。可是到了明代,骈体八股文盛行,仕子们为了应科举,沉浸于“填文”的游戏中。此文风对后世产生深远的影响,时至今日还能从国人的文风中感受到八股的阴影。上网后,发现网络真是个好地方,过去许多文人墨客努力终生都难以发表几个字的时代终结,网民们基本可以任意发表自己的文字。可是在给众多网站的投稿中发现,网络媒体的文风参差不齐,对于文章风格的认识也莫衷一是。

其实这也怪不得网民们,他们所受的教育,很少向他们传授朴实的文风。从小学开始,习写作文时,就要求学生们注意使用词,使用华丽的词越多,文章越是受到欣赏与肯定。而不是要孩子们注重对于所表达的意思的准确性。有些捞偏门的语文教学法,专门搞起作文教学。但多数也是附和形式,以华丽文风为取向。因为孩子的作文要是不用几个华丽词藻,就得不到高分。这类教学也就不被肯定。家长们要是不在孩子文章中看到几个时髦的词,就认为孩子的文章写得不好。

由于作文教学淡化,致使一些作文班、语言班应运而生。而作文班,为了迎合家长们的胃口,也多从华丽词藻的堆积入手,因为作文的能力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形成的。而家长们多不懂这个道理,孩子一周学一次作文班,一个月四次,而且还不能每次都自己写文章,多为老师来讲。如果哪个作文班要是老师讲得少,而多让学生自己作文,或者几个月不见孩子写出“象样”的文章,家长就认为这样的老师没有水平,立即弃选。所以社会上作文班老师也就急功近利,找出大量华丽的词藻让学生背,然后归类,让学生拼凑用来作文。整个过程就是一个大拼盘,除了词藻的华丽外,孩子们甚至不知自己的文章要说些什么。

那种词藻堆积的作文,即便有些老师,为孩子们确定了文章的中心,孩子们也只会对号入座去组合。小学、初中的孩子逻辑能力比较低,没有学过基本的逻辑学知识,组合的好的拼凑的痕迹可能不会很明显,但难免有牵强附会的地方。更重要的是由于孩子们行文的方式是找相关的材料拼凑,因此大大影响了孩子们关于文章表达主旨的思考。然而,家长们一看到孩子的拼盘作文,却甚是高兴,以为孩子们会用那么些词就是会写文章了。作文是一个熟练过程,经过多年的此种方式学习,中考、高考时写出一篇拼凑痕迹不十分明显的作文也不是什么难事。由于迎合了批卷老师的胃口,得个高分,自然此“新八股”文风也就成了人们行文所追求的方向。缘此,家长们以华丽词藻作为鉴别文章好坏的印象就更深了,更加到处为自己的孩子寻找如此教授作文的老师。恶性循环就这样形成了。

文化是不能完全割裂的,此乃南北朝时期的那种“华丽规范”文风在现实中的遗迹,并非是今人的创造。受此文风影响,历史上这类的名篇也不少,例如南宋文天祥的《正气歌》就是一篇典型的用典名篇,几乎一句一典。此文不可谓没有名,写得也是气势磅礴,可是后人知道的甚少。而白居易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却几乎家喻户晓。因为白居易的诗就是力求通俗,常常写完诗读给不识字的老婆婆听,力求通俗。也许文天祥当时在狱中,没有时间详细叙述,以这种方式表达他的个人气节,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种文风却多被后世否定。文章就是表达自己观点给人看的,当然要以让更多的读者能够读得懂为行文宗旨,而众多的典故即使是读书人也并非是大多数都能看得懂的。

散文中的引经据典,要有度。适当的几处引用,可以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起到万绿丛中数点红的效果。它不同于论说文,论说文的论据引用得越多,对于论点的佐证力度就越大。可散文如果引用过多,就象花坛中都被花朵覆盖了,一片红给人的感觉并不一定舒服。缺少了绿的衬托,并非是一种美。有作者朋友书读得很多,行文时文思如泉涌,我是自愧不如。可就是你的引用都比较贴切,也起不到论说文论据累加的效果。论说文是要逻辑严谨,散文与小说是提倡情节起伏跌宕,具有明确的思想主题。

无可否认,追求文风的进步,也不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通俗不是大白话,白居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通俗,没有冷僻字词,又不失文采。这就是“自然之美的道”的体现。恬淡与枯燥、新颖与纤弱、质朴与笨拙、刚健与粗犷、华丽与浮华、清新与淡薄、厚重与堆积、纵横与杂乱,是须要细心体会的,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笔者的散文写得不是很好,但始终追求“道法自然”的境界。能够感动人的文章,多系能够在生活中找到原形且富有生活哲理的文字。笔者个见,好的散文小说除了在情节记叙上明晰、流畅、跌宕,还应该反应积极向上的思想观点。这就象一幅画,虽然记录的是视觉,可是一幅好的画仍然是应该有其明确的思想内涵的。

其实,上乘的散文应像史铁生揭示人生困境的《我与地坛》、张承志张扬崇高境界的《清洁的精神》那样,达成情、意、知的三位一体,在介入现实、传达真情实感的同时,自然地凸显出深刻体验和思想的筋骨,给人展开一片智慧的家园,情理浑然。

最后说一些作者把经典和大师当范本学习不失为一条成功之道,但若一味临摹、仿制,就会适得其反。很多年前《文化苦旅》之后,各种面貌的“余秋雨”纷纷在人文传统、自然山水、历史文化题材中寻觅、穿行;刘亮程一出,无数崇拜者便争相在村庄、河流、麦地等乡土意象的原野上开镰收割;尤其在周德东、洪烛、周国平等辐照下,报纸副刊和流行杂志上的青春美文、哲思小品,更是“铺天盖地”,令人目不暇接。

这种趋同现象,和一些成名作家作坊式的批量生产聚合,把个人化的创作行为又改写成了集体书写,充满了似曾相识的重复感,创造力日渐萎顿,虽然很多跟风之作技巧圆熟精致,颇具煽情能量,但还是因缺乏应有的鲜活与生气而令人厌烦。

像大量逆现代化潮流而动的乡土散文,的确以乡土闲适、纯朴、安静品性的认同,暗合了现代人寻找精神家园的精神脉动,对抗了都市工业文明的喧嚣异化,可这些多为都市作者想象、炮制的土地神话,在某种程度上偏离了现代乡土古朴而悲凉的灵魂内核,它在如今后工业的社会里表演,也有几许滑稽味道,并且面对流转的人生现实和繁复的心灵变幻,过度承袭他人的思维方式、表现手段与形象系统,不可避免地会发生错位与冲突,使艺术传达趋于贫困,而从题材选择、感情状态、感觉习性到想象路线、遣词造句乃至文章题目等高度趋同的“类”化,则使大量的创作个体形象模糊,千人一面,让读者产生审“美”疲劳自然在所难免。

很多人都觉得散文即“美文”,其结构必巧,语言必美,这种近于迷信的观念使“文胜于质”的传统散文弊端至今仍时时存在,很多作者努力把散文写得更像“散文”。随便翻开一篇文章,就是这种文采飞扬的诗化状态。

有篇《散文是棵树》写道:“百鸟的鸣唱,常常在树上啭出华丽的辞章。散文这棵黄果树,它既有清一色墨绿的朴实与安详,也有花团锦簇的繁华与喧嚣。不同的轻风吹来,吹出了不同的色彩,不同的姿态。要么鹅黄,要么深绿,要么卷曲,要么舒展。”其拟人象征的手段、托物言情的构思、精致婉约的风格及华丽讲究的辞藻,不能说不美,但总让人感到它太美太玄,太端庄高雅,太注重技术经营,和普通的读者生命之间隔着一层,有些不够自然的矫情和牵强。

而像阿健巧妙揭示成功的门往往虚掩着、需要人们走出思维定势将它轻启道理的《虚掩着的门》,则走了一条简隽朴素的路子,不做作,不卖弄,无艳词丽句,少高难技巧,平平淡淡的语汇,娓娓道来的调子,却清新自然,把道理传达得澄澈清晰,有一种洗尽铅华、直指人心的魅力。

好的散文就如散步,它应言之有物,准确生动,轻松随意,远离外观的圆熟华美,而求内容、文字的透彻、本色和深入浅出,以“平淡”为最高境界,自然却少矫饰,流畅又不雕琢,彻底从“像散文”的思维怪圈中走出。

文风不是小事,它往往是世道人心、时代风气的外化。优秀的散文作家应该对易学难工的文体散文怀着一颗敬畏之心,重真诚,戒浮躁,扬自然,去粉饰,既丰富情感血肉,又锻造思想筋骨,让散文具有感染性与震撼力,更收放有度,平易可亲。

《遣兴》清代:袁枚

爱好由来下笔难,一诗千改始心安。

阿婆还似初笄女,头未梳成不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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