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子
我昨天写了,人到中年的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和100个陌生人交谈。
因为,我自己的生活一马平川,乏善可陈,听听他们的故事,以增加我人生的密度和厚度,能让我看到人生的千姿百态。
这不巧了,昨天出差回来路上,就遇见了一位善谈的阿姨,于是,我一主动,我们的故事就开始了。
地点:绿皮火车上。
时间:2024年11月24日晚。
交谈人物:78岁阿姨,安徽阜阳人
这位来自安徽阜阳的阿姨来郑州走亲戚,没有买到坐票。只能站在绿皮火车的过道里,要如此熬过近五个小时。
我的座位靠近过道,就往里靠了靠,拍拍阿姨后背,在不影响邻座乘客的前提下,让阿姨和我挤在一个座位上。
阿姨感激不尽,说:姑娘你太好了,你太善良了,这样挤着,你会不舒服的。
我说:没事儿,阿姨,我妈妈和你年龄差不多大。看到头发花白腿脚不便的您站在我旁边,我真的不落忍。咱们凑合着坐坐吧。
阿姨千恩万谢坐下,然后我俩的谈话就开始了。
阿姨1946年出生在安徽阜阳一个多子女的家庭,她是家中的第四个女儿。
因为家境贫困,也因为父母的重男轻女,她只上到小学一年级就被迫辍学,把上学机会留给了哥哥弟弟。
得到上学机会的哥哥弟弟也不争气,也没学出什么名堂,如今都在家务农种地。
阿姨略微识得几个字儿,会用智能手机。但是不敢用手机支付,害怕里面的钱被人给刷走了,只敢用现金。
和我妈一样,她们这代人挨过饿,交过公粮,寒冬腊月冰天雪地挖过河,吃过的苦受过的罪,简直不堪回首,无法言说。
阿姨18岁就结婚了,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说,相亲的时候,她害羞到甚至不敢抬眼看一眼大叔。
结婚头三天,大叔一拉她的手,她就赶紧甩开。
就这么懵懂地走进了婚姻,没啥爱情,也不知道啥是爱情,就是搭伙过日子。然后,生了四个孩子,三女一男。
当然,在那个严格执行计划生育的年代,也付出了被罚款的代价,承受了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的命运。
种地不挣钱,年轻的时候,阿姨去过上海北京深圳,在大学的食堂炒过菜,洗过碗。
还在江苏工厂的流水线上拧过螺丝,四个孩子都成了留守儿童。
因为缺乏管教,四个孩子没有一个学业有成,都没考上大学,这让阿姨非常遗憾和愧疚。
三个女儿的婚姻并不好,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多次离婚,又再婚。
唯一的宝贝儿子身体不好,得过肺结核,不能干重活,生了三个孩子,家庭负担重,还要年过七旬的阿姨贴补帮衬。
想到四个孩子的人生,阿姨经常深夜忧心如焚,彻夜难眠。
说到这里,阿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我换了一个比较轻松点的话题,问阿姨安徽的美食,风土人情,风俗习惯和河南有什么不同。
我说我们早上喝胡辣汤吃水煎包,也喝面汤。
阿姨说,安徽和河南离得近,饮食习惯差不多。早上喝油茶吃包子。过年走亲戚也拿花馍。
种的农作物也都是小麦玉米。今年玉米的收成也不好,天太旱了,玉米大面积减产,质量也不好,籽粒干瘪,只卖了八毛七分钱一斤。
阿姨说,他们那地方的彩礼也是非常重,村里的离婚率也是非常高,娶不上媳妇的小伙子也是一抓一大把。愁人。
这世界变化太快,她有点跟不上时代了。
大叔已经去世10年,如今阿姨自己孤身一人过。领着低保,每个月还有国家给的100块钱养老钱。粗茶淡饭,晚上去跳广场舞,日子还过得去。
她说,比起过去缺吃少穿的苦难岁月,她很知足。知足常乐。
聊天过程中,阿姨的电话频繁地响起。但每次阿姨看一眼号码,都快速摁掉。
我还以为是推销或诈骗电话,就提醒阿姨多加小心,千万不要给陌生人转钱。
最后,她去车厢接合处接了一个电话。
回来后,她悄悄对我说,其实她是一个长达30年的上访户,因为宅基地被村里人多势众的一户人家霸占了,她不服气,一直告。北京都去了很多次。
我劝阿姨不要太执着,以免气坏了身体。
然后,我说趁还能走动,你多出去旅游散散心。
阿姨说,她也跟着低价旅行团出去过近郊游,去一次一百二百。超过300块,她就不去,不舍得花这个钱。
她说,你别看我在安徽,黄山我也没去过。现在一身的毛病,腿也疼,腰也疼,还有高血压,心脏病,一天不如一天,都说黄山很美,明年准备抓紧时间去黄山看看。
一个半小时之后,我要下车了。
下车之前,阿姨说,姑娘一看你就面善,谢谢你陪伴了我这么长时间,还给我一个座位。
然后,阿姨双手合十,说:姑娘愿你平安幸福,长命百岁。
我说:阿姨,也欢迎您以后到我们河南来玩。我之所以帮您,也是希望我不识字没出过远门的妈妈出门的时候,也能被好心人温柔以待。
其实,我本来打算在车上看书的,但是和阿姨交谈的这一个半小时,我看到了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如此平淡似水,又如此惊心动魄。
说实话,这一个半小时,为了让阿姨尽量坐的舒服点,我极力缩小自己和座位的接触面积,身体前倾,坐的很不舒服,屁股疼。
但我又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好事,收获更多,内心也暖暖的。
走出站台,踏上熟悉的家乡土地,看到外面车水马龙,盖楼林立,霓虹闪烁,我忽然觉得,活着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又如此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酸和不如意,但每个人又都如此努力地活着。
你好,陌生人,如果不介意,咱们聊聊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