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心仪了一个男生,他是从云南大理白族自治州考过来的,因为苍山洱海,那个州闻名遐迩。
他和大多数南方人不同,个子很高,有一米九,小麦肤色,下颚线刀刻斧凿般,眼神疏离,拽拽的,痞痞的,酷酷的。
同学们都叫他“苍山洱海”,被公认为校草,系里甚至校园里,有很多女生喜欢他,我也喜欢。
但我知道差距太大,这个差距就是单纯的字面意思,我是小个子女生,净身高一米五三。
不是有最萌身高差吗?
我想试试。
实在没空,要挣生活费,开学就做了两份兼职。
眼睁睁看着他身边的女生换了又换,我加快赚钱速度,希望早一天赚够四年的生活费,站在他身边,仰头问他:“嗨,喜欢你很久了,下一个换我呗。”
一直,没挣够生活费。
······一直。
人过三十天过午,我都过午了,还不知道爱情是啥滋味。
母亲非要介绍一个带娃的男人,比我大了七岁,职业是武替。
武替?
不知道这武艺是李小龙级别的还是叶问级别的,别在动手成瘾,我这小体格一脚能踹飞。
他未婚,收养一个儿子,十岁。
奇奇怪怪的。
我恋爱都没谈过,直接当后妈?
但母亲和弟弟铆足劲劝我同意,原因是男人肯出三十万彩礼。
我终于对亲情绝望,唯一的条件是断绝母女,父女,姐弟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哈哈,他们竟同意了。
我也不食言。
男人叫顾钧,除了年龄大,样貌和“苍山洱海”有的一拼,虽然没有苍山洱海同学那种痞帅,但他眼神有光,一道冷光,直接刺入人心底的那种。
看见他第一眼,我就想起鹰隼,勇猛,刚劲,智慧,果敢,贴上这样标签的男人,我想坏不到哪去。
民政局门口,我自嘲,“没想到,我值三十万,放心,我会把那孩子视为己出······”
言外之意,我不会为你怀孕生子。
“我会洗衣做饭,收拾房间,也会把工资用于家庭开支······”
言外之意,我会尽职尽责当好保姆,而且,是不要钱倒贴的保姆,一直贴够三十万。
“仅此而已。”
言外之意,就是上面那些,仅仅那些。
原谅我,只能这么委婉说话,他会武唉。
男人眯起深邃的眸子,看了我半晌,噙起嘴角,带笑不笑,“好。”
我错开与他相撞的视线,咬了咬后槽牙,因为和娘家断绝了关系,我提议一家三口吃顿饭就算结婚了。
他“嗯”了一声,嗯的太快,可能怕我生气,又找补道:“也可以小范围的······”
我笑得轻轻的,“我怕大家知道丢人。”
我一个人民教师,婚姻不能自己做主,还要三十万彩礼,说出去我都想一头撞死。
他似乎理解呢,低低的声音说:“不同意,为什么不拒绝?”
如果不同意,父母会天天去学校闹,有这样的家庭,我更想一头撞死。
我三岁被送到乡下奶奶家,因为母亲怀了弟弟,那是一个计划生育的年代,母亲怀二胎的理由是找人开了证明,说我先天缺陷。
为了证明没有缺陷,我懂事听话,一直学习好,整个乡镇联考,我回回考第一。学校联系了我父母,要他们把我转到市里,乡镇的教学质量和市里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高中,被父母接回到城里,班里,每个学生都补课,而我,凭一己之力考入北京的一所985院校。
母亲说要供弟弟读书,他们只能提供学费,生活费要我自己勤工俭学。
其实,我早已明白,有缺陷只是母亲怀弟弟的借口,我就是她重男轻女的牺牲品。
可他们不知道,早年的营养不良,我比同龄的女孩子都矮,差点真的变成后天缺陷。
好在,学校对每个贫困生充满善意,提供很多勤工俭学的机会,我也会去校外找很多兼职。
第二年,父母给我学费的时候,我显摆道:“妈,我挣出了三年的学费,以后,你们只管弟弟就成。”
我讨好母亲,本能的讨好,我喜欢有父母有弟弟的家,怕他们再不要我。
母亲和父亲惊愕的睁大眼睛,而后,被欣喜取代,母亲说:“筱筱,弟弟高中,数学,英语,物理,语文都要补,很费钱,能不能把你学费先借给妈,交学费时,妈再给你。”
我毫不犹豫的同意了,还很自豪,母亲有求于我。
下学期,我又挣够了学费,母亲如法炮制,后两年,变成了主动要。
所以,大学四年,课余时间我都在兼职,根本没空搭理我的“苍山洱海”,但他搭理我了。
那天,是王教授的课,我到的有点晚,已经座无虚席。
王教授的课一直受学生喜欢,别系的学生都来蹭课。我逡巡两圈也没找到地方,然后,苍山洱海同学招了招手,勾起唇,连眼睛都镶着钻。
我快步走过去,连声道谢,没等坐下,他站了起来,对我身后说:“你们俩坐,我去那边挤挤。”
猛然回头,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同学紧随我后,原来,乌龙了,他在叫我身后的女孩。
我尴尬的脚趾头原地扣出一个阶梯教室,脸也涨成猪肝色。
回寝室就跟室友发誓,挣够生活费就去追我的“苍山洱海”,大家笑成一团,纷纷附和:“同上”“同上”。
看来,大家心里都有一个“苍山洱海”的梦呢。
大四毕业那年,母亲突然来了学校,她泪眼婆娑,希望我能回到老家,她说我是女孩子,在外面她不放心,以后嫁人,离娘家远,挨欺负都没地方诉苦。
她半拖半拽带我回老家参加了教师编制考试。
我想我是同意的,否则,她也没绑我回来,但我不开心的是工作第一年,她就让我贷款买房,说我有公积金,合适。然后,弟弟大学毕业就住了进去,说有女朋友,在家不方便。
我还贷,弟弟住,父母一声不吭,觉得理所当然。
母亲说:“筱筱啊,你是女孩子,早晚要嫁人,弟弟没房谁愿意嫁给他?能不能把房子过户给弟弟,家里永远有你的一间屋。”
弟弟也罕见的抱住我撒娇,“姐,我最亲爱的姐姐,我和莉娜都恋爱四年了,她怀孕了,没有房子就不结婚,帮帮弟弟吧,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弟呀。”
荒芜贫瘠的亲情瞬间开了花,我晕的找不到北,乖乖的去了房产交易大厅,进行了过户。
我搬到了学校。
渐渐的,就琢磨出味了,父母把我当成了摇钱树,帮衬弟弟的钱搭子。
打掉牙,咽进了肚子里。
按条件,我家在本地,学校是不提供住宿的,我在学校仓库收拾出一张床的空地,学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今天挤进一个书桌,明天放进一把椅子,后来,还搬进一个书架。
后勤主任抗议过一次,我笑嘻嘻的说:“我是把校当家呢。”
我知道这很赖皮,可是,家里没有我的一席之地,当初母亲承诺的一间房做了小侄子的卧室。
好在,我很忙,学校实行大循环,老师从初一带到初四毕业,教学水平好与坏,一目了然。
我新参加工作,没有经验,但我有精力,起早贪黑和学生捆绑在一起,就不信时间和成绩不成正比。
两个四年下来,口碑上来了,但耽搁了爱情。
其实,也不算耽搁,没遇上我的“苍山洱海”,就这么简单。
母亲倒是给介绍了一个,是老板,五十岁了,儿子和我一边大,不知道给母亲承诺了什么,我不同意,母亲跑学校来闹,老师和学生像看耍猴似的。
没办法,我直接去找了那个老板,邪恶的笑了,“你敢娶,我就敢嫁,然后,去勾引你儿子,让你们家鸡犬不宁。”
釜底抽薪······好使。
那个老板四处说我样貌不好,人品也不好。
人品好不好不知道,样貌说的没错,一米五三的个头,戴了近视镜,再加上黑色西服,怎么看,怎么像小孩成精了。
唉,长的确实有点困难,个头小也成,还瘦骨嶙峋的,面色苍白,实在不可爱。
好在,日子消停了,我正带一个毕业班,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扎在学校里。
当我以优异的成绩把这批学生送到重点高中的时候,我被破格进职,教师节被评为优秀教师,还获得了奖金五万。
那一天,母亲久违的打来电话,“筱筱,可下送走毕业班能喘口气了,回家来,妈给你做好吃的。”
想想,确实很久没回了。
然后,就是介绍顾钧,三十万彩礼,不嫁母亲都有上吊的趋势。
无数钢针扎在心上,传来密密麻麻的疼。
弟弟一家也“好言相劝”,我一句都没听清。
不榨干我最后一点剩余价值,母亲绝不会善罢甘休。再说,真的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只要没有几十万彩礼,父母都能给搅和黄了,他们早就跃跃欲试几十万彩礼了。
嫁了吧,就顾钧那相貌,咱不亏。
我顺水推舟。
眼泪不要钱似的掉,我一把抹掉,抹掉所有亲情的滤镜,看父母重男轻女的一路偏心,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嫁,但我的条件是断绝母女关系,父女关系,姐弟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如果他们不同意,我还愿意相信他们是为我好。
哈哈,他们同意了。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
如他们所愿。
思绪回笼,顾钧还站在我面前,还等着我回答为什么不拒绝。
“咋拒绝?”
新婚夜,夫妻讨论咋不拒绝这婚事,有点于事无补,我转移了话题,“我没谈过恋爱,更不懂男人,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适应。”
言外之意,我要自己睡。
“好。”
这男人,很上道嘛,直接去了次卧。
两个见面不到五次的人,一个敢娶,一个敢嫁,别说当事人我,你们听说过吗?
可是,断绝家庭关系,我怎么就觉得值呢?
再说,除了我的“苍山洱海”,嫁谁不是嫁呢?
顾钧又图什么?
按理,凭他长相,找大姑娘小媳妇也不难,为什么肯出三十万彩礼娶我?
图我个小,好拿捏?
初冬,夜凉如水,我本能的去了他儿子小虎的房间,看孩子踹没踹被子,别冻感冒了。
他也在,我尴尬退出。
竖日,我做了早饭,“如果你忙,我可以送小虎上学,放学我直接接到学校,下班带回来。”
顾钧正在擦湿漉漉的头发,一滴水珠沿着下颚线,喉结,一路向下,几块腹肌若隐若现,他没有“苍山洱海”高,但也将近一米八,宽肩窄腰,也算魅力。
我不错眼珠,也一路向下,然后,看见了他腰部上面很深的一道疤痕,旁边还有一条,对应的后面也有,明晃晃的,惊心动魄。
武替还真刀真枪吗?
我惊恐,也疑惑。
等着解释。
他忽的笑了一下,拿出一张卡,“这是我工资卡,以后用于家庭支出。”
想转移话题,我没有接,“说你的疤,怎么来的?”
他垂下眼睑,“没打过呗。”
“你多大了,打仗还动刀?”
他举起手,“老师,我错了。”顺势,就把工资卡往我手里塞,“拿着,已经改成你的名字,密码是你生日。”
早有准备呀。
推不掉,收起,直到转身离开,都觉得后背有两道光,炽炽的。
小虎笑嘻嘻的拽着我的手问:“阿姨,以后我就归你管了呗?”
我回问:“可以吗?”
“爸爸说你是最好的老师,会带好我。”
原来,娶我是为了带孩子。
有点释然,也有点难过,瞟了一眼男人,他也正温柔的看过来,两道目光在晨光中相撞,撞出满屋灿烂,让我的小心脏漏跳半拍。
小虎放学早,按分工我去接,然后带回学校,正好是班级自习课。
这学期我接初一新生,学生还没养成自己学习的习惯,每堂自习我都跟着,我把小虎安排到最后一排,让他写作业。
顾钧发来信息,“辛苦了。”
我发了小虎写作业的视频,我想他不放心的是这个吧。
小虎很乖,写完作业就看我给他找的课外书,看不懂的就问。
我会偷偷的给他准备一些零食,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就想起自己在乡下不被重视的日子,越发想给他照顾,和母爱无关,和顾钧也无关。
一个多月过去了,晚上,顾钧说不回来吃饭,小虎说想吃必胜客。
吃完,他竟睡着了,我背起他,离家不远,几步路的事。
高跟鞋敲打着水泥地面,清脆悠扬,霓虹灯五颜六色,像打开了珠光宝气的盒子,我竟心里有了份餍足。
我,有家了,三口之家,不用找“苍山洱海”,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多年后我都在想这个问题,有小虎,我是妈妈,有顾钧,我是妻子,有一盏灯,是我的家,法律保护的那种。
这种感觉,很踏实,也很满足。
我弯了弯腰,十岁的男孩比我矮不了多少,我几乎是驮着他走路。
快到小区门口,突然一个黑影跑过来,抱起我后背的孩子,“他这么重,怎么不叫醒他。”
借着夜色,我看见顾钧眼里是满满的心疼,莫名想起一句词,“你比星光还美丽。”
矫情了不是?
孩子睡在他怀里,我半天直不起腰,他关切的问:“是不是压的?”
他快步回到家,把小虎安顿好,脱下衣服,撸起袖管,露出精壮的小臂。
“干嘛?”看着他奔我走来,不自觉后退,却被他一手捞住,摁倒床上,“帮你按摩一下老腰。”
温热的掌心透过皮肤,身体不自觉的放松下来,长期穿高跟鞋,长期站立,我有一点腰间盘脱出,此刻,被他轻轻按摩,每个毛孔都酥麻。
“筱筱,你的鞋跟太高了,站一节课,多累呀。”他的声音穿过灯光,温暖的开挂。
我哼唧着,“先天不足后天补,个子不够鞋跟凑。”
他似乎笑了,音质魅惑,“浓缩的都是精华,再说,你长的匀称,看着好年轻,像个大学生呢。”
这算讨好吗?
······算吧。
他继续,“筱筱,你理想中的爱人是什么样子的?”
“苍山洱海”跳到眼前,可是,忽然有点想不起来他的样貌了,心里一沉,八年,他竟开始模糊。
不怪我,本身也没什么交集,也没什么可回忆的,不忘才怪。
只希望,下辈子托生个好家庭,不用辛苦度日,有空去追求爱情,即使得不到,但努力过,也无憾。
现在,和顾钧说出这份情愫,只会让他耻笑,只是没想到男人磁性的声音继续,“喜欢来自苍山洱海的那个男孩,又没有时间去追,”他沉吟0.1秒,“我是觉得不够爱,否则,饭不吃都会去追,怎么还会想吃饱饭再去,那黄瓜菜都凉了。还有,他换女朋友像换衣服似的,没看见你伤心难过,还和闺蜜说排队等候。”
这是做了多少功课啊,大学这点糗事都知道了。
也许,真的如他所说,没那么爱,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借口呢?
我讪讪的弯起嘴角,以退为进,“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男人的手顿了一下,“美丽,知性,独立,温柔,通情达理,善良。”
太抽象,和我沾边又不沾边。
我一骨碌爬起,“谢谢你哦,好多了。
没想到他又把我按下,“小姐姐,再点个钟吧。”
空气有点暧昧,我再次起身,“小姐姐点不起哦,抱歉。”
橘色灯光中,他敛下眸子,周身裹着散不去的落寞,兀自平整了沙发垫。
我也没好到哪去,翻来覆去睡不着,拼命在想苍山洱海同学的样貌。
我突然想知道八年来,他生活的怎么样?
拿出手机,找出屏蔽已久的班级群,里面,静得像解散了一样,翻了翻前面的消息,就那么几个活跃分子,没有他。
又看了看群成员,都是昵称,不知道哪个是他。
一瞬间嗔笑,好像真没那么喜欢,否则,怎么连个好友都不是呢。
按摩事件过去一周,我带小虎刚走出校门,顾钧迎了上来,递过一把路虎车钥匙,“你开,我坐旁边。”
我看见这是一台新车,连忙摆手,“车技不好,前两年刚考了证,没怎么上道。”
“我知道,所以给你买了这辆,抗造。”他温声回应。
“顾钧,我不能要你这么贵的礼物。”
徒有其名的婚姻,要了三十万,怎么好再要人家百八十万的车。
他抿了下唇,“有求与你,车是我从父母那里拿的钱。”
我后知后觉的想到,结婚这么久,他第一次提他的父母,我问过,他说在国外。
我还问过小虎,小虎说没见过。
“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进剧组,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小虎就拜托你了,有车,带着孩子方便些。”
还怪好的,带孩子还给配个车,心里别提多高兴。
晚上,他下厨做饭,我拿出他那张卡,“这个你带着,我的工资够我和小虎生活,倒是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他眼圈红了,眼里的光柔成一汪水,推回我的手,“我用不着,如果要有紧急情况,联系号码在床头柜里。”他又看向小虎,“儿子,你要听阿姨的话,也要保护好她。”
唉,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那天晚上,他似乎上了发条,吃完饭又洗了碗,擦了地,还把小虎的衣服也洗了,不知道是不是顺带手,我的衬衫还手洗的。
他只穿了一条长裤,灯光下,他背部宽阔厚实,沟壑分明的刀疤都像雕刻似的好看,我馋的口水流出嘴角。
他转身,结实的腹肌让我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就一下,他顿住,眼里亮晶晶的,呼出的气息说不出的缱惓,“干嘛?”
我羞红了脸,挓挲俩手,“帮忙。”
围着他一会倒洗衣液,一会放清水,手忙脚乱的,他抓住我的手,“记住,有人欺负你就反抗回去,不高兴就要拒绝。”
谁欺负我了?
我后知后觉的想到娘家。
“放心吧,我已经和他们断绝关系了。”
“还有······”他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
“如果我们在外面遇到,就装不认识。”
空气瞬间凝固,我抬起眼睛,“夫妻在外面装不认识,要不要听听你说的话?”
他躲开我的视线,垂下眼帘,“如果我要是跟你说话,你就说,我要是不说话,你就当不认识。”
我摔下手中的衣服,“好,我们就当不认识。”
后来,他默默的站在我身后,我就当没感觉,继续批改学生作业,长的再好看又如何,又不是“苍山洱海”,谁稀罕。
早上,我带小虎离开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像做错事的学生等着老师批评,于心不忍,毕竟他要进组了,不知道啥时候回来,还是让他安心为好。
“顾钧,你放心,我会带好孩子,看好家。”
他眸光晶莹,我怀疑是泪光闪闪,连声音都沙哑了,“我知道,谢谢你。”
他罕见的一把抱住我,一只手扣在我的后脑勺上,按向怀里,然后,我听见他铿锵的心跳,整个身体麻酥酥的,竟有了心动的感觉。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小虎说:“爸爸,阿姨,再不走要迟到了。”
我们“倏”的分开,他耳朵边都是红的。
原来,心动的不止我。
顾钧走了,连个电话都没有。
我和小虎倒是自在,周末,给他报了兴趣班,跆拳道,骑马,滑旱冰,画画。
他最感兴趣的是骑马,那匹马不算小,他一跃而上,我怀疑他骑过,就问他,他神秘的说,他和顾钧在草原上生活一年。
我目瞪口呆,这情节,怎么有点像电视剧呢。
上完课,我选择他喜欢吃的,大吃特吃。
然后,在一次走出饭店的时候,遇见了父母和弟弟一家。
弟弟看见我车的时候,眼睛冒着蓝光,一步窜了过来,“姐,你什么时候买车了?还是路虎?”
我赶紧解释,“不是我的。”
“你开就是你的,姐,借我开两天呗,你开我的轿车。”
火一下就顶到天灵盖,“说了不是我的,换什么换。”
父母也跟了过来,依旧帮着弟弟,“你给他开几天怎么了?结婚还断绝关系,我都没稀得搭理你,就那十个月的房租,三十万就够了?”
上下五千年,大概也找不出这样的父母,三十年的委屈一股脑的涌上来,我哭诉,“我让你们生我了?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做你们的女儿,愿不愿意来这个家。”
“啪”,爸爸一个嘴巴抡了上来,我顿时眼冒金星,小虎上去就推了老头一个趔趄,“不准打阿姨。”
“小兔崽子,按辈分你要叫我外公。”我爸说着就举起手,我死死的把小虎护在怀里,后背上又挨了一下,小虎跑开,拿出手机打电话,嘴里喊王叔叔。
我顾不上别那么多,开始和弟弟拉扯,弟弟拽着车钥匙,“就换一个月,一个月就给你。”
给他就是肉包子打狗,我死死攥住不松开,母亲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僵持间,一个警察健步如飞跑了过来,一把抱住小虎,对我弟弟喝道:“大白天抢劫啊?”
弟弟松开手,讪笑,“她是我姐。”
小虎用手一指,“他是坏人,抢阿姨车钥匙。”又指了下我爸,“他还打阿姨。”
警察黑了脸,眼神凌厉,不怒自威,对弟弟喊道:“后退,后退。”
弟弟立马就瘪了,再也没嚣张气势,倒是母亲想上前,警察又指向她,“没有当事人允许,全部后退。”
我沉声回应:“警察,我不认识他们。”
和小虎打开车门,听见警察大声训斥,“如果你们再敢骚扰,就去派出所反省。”
我吁出一口气。
如果可以选择,我不想要这样的家庭。
一只手伸过来,小手心躺着一张纸巾,我怎么还哭了,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道:“你报警了?”
“阿姨,你忘了爸爸给咱们留的电话了?是王叔叔的,有事就找他。”
有事找警察,没错。
可是,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呢。
那个“王叔叔”无条件的相信我们,都没问青红皂白,小虎一个电话,立马过来,为我们撑腰。
心里,突然生出一百个疑问。
武替就是个替身,连脸都不露,不至于严格到在外面装不认识,连电话都不能打,有事还需要联系别人。
特别是老师说小虎是今年才转过来的,那以前住哪呢?
和小虎回家没多久,有人敲门,我刚想去开,小虎从房间跑出来,异常警觉,“阿姨,先看看是谁。”
我蓦然想起,每次有人来,这孩子都是第一个跑出来提醒我先看是谁,有一次是快递,他告诉人家放门口,观察许久才开门,我还开玩笑说:“怎么像演谍战剧呢?”
这根本不是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行为。
我听他的话,在门镜里确认是刚才的“王叔叔”,才开门,小虎乐颠颠的扑过去,“叔叔,你刚才帅极了。”
“王叔叔”摸了摸他的头,眼睛看向我,“嫂子,你刚才没事吧?”
我想他是想了解情况,就大致说了下我和父母的关系,“王叔叔”沉吟片刻,“如果他们再来纠缠,你就告诉我,我去和他们谈。”
他似乎和小虎很熟,两个人在房间蛐蛐,我坐在客厅,一句都听不见。
顾钧走半个月的时候,我发过一条微信,没回,纳闷,就打了电话,关机。
当时问小虎,“你爸怎么关机啊,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小虎一点不担心,“我爸工作的时候,手机都关机的,联系不上。”
我在想,什么样的武替需要几个月关机?
唯一的解释,他换了号码,而那个号码我不知道。
和顾钧结婚有三个多月了,他从未带我认识任何一个朋友,包括他的父母。而他们,似乎对我又很好,车是他父母送的,房间这位,一个电话就到。
顾钧交给我的那张卡,每月都有工资进账,有零有整,演员都不一定有固定工资,何况武替。
再说,怎么看他也不像艺人。
大脑电闪雷鸣,我想,我知道他的工作了。
能让一个警察随叫随到的人,他从事的绝不会是普通的工作。
这就说得通了,为了隐秘,带着小虎来到陌生的城市,和朋友家人不联系,是因为工作需要。
此刻,他也许正在某个城市,混迹在毒犯中间周旋,或者在诈骗团伙摸排,亦或和人贩子斗智斗勇,这是他的工作。
而武替,就是他的替身。
门开了,“王叔叔”走出来,谦逊的道别:“嫂子,您辛苦了,我告辞。”
我拦住他的去路,“顾钧,很好吗?”
他楞了一下,很快回道:“当然。”
“那你转告他,我会好好带孩子,他要好好保护自己,我等他回来。”
我突然就湿了眼眶,声音也哽咽起来。
小王楞了一下,声音艰涩,“嫂子,我接到的命令就是保护你和小虎的安全,你车里和小虎手表里都有GPS,超出既定路线我这边会报警,所以,您放心,我时刻都在你们身边。”
他吞吞吐吐的说:“嫂子,能不能商量下,小虎骑马就算了,马惊了,摔了,不可控因素太多,还有溜旱冰,人员太复杂,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次也不行。”
我看向小虎,小虎抿起小嘴,“阿姨,刚才王叔叔问我可不可以不学了,我同意了,周末就和阿姨在家里学习。”
我还是没控制住眼泪,很多人牺牲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他的家人。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不是所有的工作都能用金钱来衡量,也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被看见。
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顾钧这个职业又何尝不是。
把小虎抱在怀里,“儿子,我会教给你我毕生所学,等爸爸回来。”
这一刻,正义感爆棚,爱不爱不重要。
我不再带小虎去公众场合,下班就直接回家。
晚上,我给他讲课,给他讲四年级,五年级的课程,他比同龄的孩子成熟,也比一般孩子聪明。
我还学了一些网络游戏,课余时间陪他玩。
他性格外向,但和同学都保持一定距离,突然很心疼十岁的他,经历了多少才会这么懂事。
那天,四年级的试卷,他打了80分,我激动的声音劈了叉,眼眶酸胀,“儿子,明年你参加初中考试,我想让你早一点进我们学校,这样,我二十四小时就可以看见你了。”
他仰起头,“阿姨,你怎么这么爱哭呢?”
爱哭吗?
在乡下常年见不到父母,我没哭过。
父母一次又一次拿去我勤工俭学的钱,我没哭过。
房子过户给弟弟,我没哭过。
母亲把我的房间收拾成小侄子的活动室,我没哭过。
甚至,错失追求苍山洱海同学,我也没哭过。
可是,嫁给顾钧,哭了好几次了。
“阿姨,你不用担心爸爸,他每次都平安归来。”
我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爸爸为什么选择我照顾你?”
“爸爸说你美丽,知性,温柔,通情达理,善良。”
这话顾钧说过,说他理想爱人的时候。
心里一股暖流,原来,是说给我的。
“爸爸是怎么认识我的呢?”
小虎神秘的趴在我耳边,“校长是王叔叔他爸,就连那三十万还是王爷爷帮着凑的呢。”
离谱他爸抱着离谱哭,离谱死了。
“车呢?”
“车是爷爷听到爸爸结婚,一定给爸爸钱,爸还了王爷爷,剩下的买了车,说这样安全一些。”
小虎说他是顾钧在人贩刀下救出来的,一直在帮他寻找父母。
那一夜,我失眠了。
顾钧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几个月的生活幻灯片似的放映,还不断的被我演绎,放大,竟觉得他看我的眼神都是缱惓,深情,一如我当年看“苍山洱海”。
很久没想起苍山洱海同学了。
很久。
久到他再也不是我择偶的标准,不是我的白月光,朱砂痣,久到就是一个旅游景点,一个地图上的名字。
现在,我牵肠挂肚的是顾钧的安危,
我害怕他有危险。
第一次撕心裂肺的担心,甚至每次手机响都一激灵,害怕是关于他的消息。
好在,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半年,顾钧完好的站在我们面前。
他黑了,瘦了,平静的对我说:“筱筱,我拍完戏了。”
我哭着,扑进他怀里,“我很想你。”
他楞怔许久,才回抱住我,说出的却是,“小虎,你是不是欺负阿姨了?”
唉,说句带感情色彩的话那么难吗?
我舍不得挑理,晚上,拿回了次卧的行李,他耳朵又红了,目光直白不加掩饰,“你还没说你理想中的爱人是什么样呢?”
我确定,他情商不高,只好直接回答:“‘苍山洱海’是我的前尘往事,你,才是我的今生现在。”
每天接送孩子,辅导作业,洗衣做饭,我觉得我像极了一个妈妈。
顾钧把工资卡交给我,让我觉得如大多数中国家庭一样,我们是一对普通夫妻。
他给我按摩后腰,絮絮叨叨让我别穿高跟鞋,像极了男人对女人的爱,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苍山洱海很远,也很近,进到咫尺之间,我呢喃着对他说,“你放心‘进组’,我会好好的带孩子,照顾家,等你回来。”
那双璀璨的眸子映出我的身影,而后,把我紧紧拥在怀里,下巴磨蹭我头顶,“没有办法给你风花雪月,但我保证,你不离,我就不弃。”
没想那么多,他只要平安就好。
未来的日子也许风平浪静,也许暗涛汹涌,也许荆棘丛生,也许刀光剑影,只要每次都能平安归来,还在乎什么风花雪月。
两年后,我生了一个女儿。
女儿五岁时,我们搬了家,再次隐没在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