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来老师带您解读《中国书法批评史》第二十二讲

书画艺术档案谈文化 2024-04-04 08:55:52

第一章 东汉、魏、晋时期的书法批评

第四节:汉、魏、西晋时期书法名家评价观念的探讨

汉、魏、西晋时期的书法文献,并非专注于某个具体书法家的作品评价,而是对各类书体美感的广泛描述。这些文献在宏观上赞美了书法的艺术价值,却并未深入到个别书法家或作品的优劣评判。我们不禁要问,这一时期是否存在评判书法好坏的标准?答案是肯定的。

东汉中后期,书法艺术逐渐发展为一种有深度的学问,名家辈出。最早受到社会认可的书法家是杜度,他的草书作品规范,得到了章帝的特许,得以用草书书写奏章。继杜度之后,崔瑷、张芝等人继续发扬草书的艺术,他们之间的学习关系并非现代意义上的直接师徒传承,而是从前辈那里汲取灵感,形成各自独特的艺术风格。这三位书法家都因擅长草书而名扬四海。

进入魏晋时期,人们开始意识到这些书法家在草书创作中的细微差别,进而产生了评价的标准。从汉朝末年到三国、西晋时期,是中国书法史上名家辈出的黄金时代。史载的书法家如邯郸淳、曹喜、刘德升、蔡邕、梁鹄、韦诞、锺繇、胡昭、卫獾、索靖、卫恒等,都是经过社会筛选出的杰出代表。他们的成就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其作品被尊为典范。同时,人们也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风格差异,书法家之间开始互相比较、评价,这种风气逐渐形成了书法批评中的一些核心评判准则。

在这一时期,书法不仅仅是艺术的表现,更成为社会交流的一种媒介。书法家们通过作品展示自己的才华和个性,而观众则通过欣赏和评价来感受书法的魅力。这种互动促进了书法艺术的繁荣和发展,也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艺术遗产。

一、"工"、"工巧"与"笔势":名家书法优劣的评判标准

在探讨名家书法的优劣问题时,一个至关重要的评判标准是“工”,亦被称为“工巧”或“巧”,三者含义相通。《说文解字》中,“工”被解释为精巧的修饰,象征着人们遵循的规矩。徐锴进一步解释,要成就精巧,必须遵循规矩法度,否则只是表面的巧妙。在书法中,“工巧”特指汉字的布局与排列,使其呈现出整齐有序的美感。

从现有的文献资料来看,东汉班固对徐干草书的评价就涉及了这一概念。班固在《书断》中引述道:“得伯张(徐干)书,稿势殊工,知识读之,莫不叹息。”这里,“稿势殊工”指的是徐干的草书体态工整,符合规矩法度。由此可见,“工”这一概念在书法评价中具有悠久的历史。

进入魏晋时期,“工巧”已成为评判名家书法优劣的重要观念。唐朝张怀瑾在《书断》中引述韦诞的话:“韦诞云:杜氏杰有骨力,而字笔画微瘦。惟刘氏之法,书体甚浓,结字工巧,时有不及,张芝喜而学焉。转精其巧,可谓草圣,超然绝后,独步无双。”韦诞提到的杜度、刘德升、张芝三位书法家,各有特色。杜度的书法骨力强劲,但笔画略显纤瘦;刘德升的书法笔画丰满,但在结构工巧方面尚有不足。张芝则吸取了他们的长处,融会贯通,形成了更加精巧的书法风格,被誉为“草圣”。

卫恒在《四体书势·草势》中也提到了类似观点:“齐相杜度,号称善作。后有崔瑗、崔寒亦皆称工。杜氏杀字甚安,而书体微瘦;崔氏甚得笔势,而结字小疏。弘农张伯英者因而转精其巧,凡家之衣帛,必先书而后练之。临池学书,池水尽黑。下笔必为楷则,常曰:‘匆匆不暇草书。’寸纸不见遗,至今世尤宝其书,韦仲将(诞)谓之‘草圣’。”这段文字进一步强调了“工巧”在书法评价中的重要性,同时也展现了书法家们对技艺的执着追求和不懈努力。

无论是“工”“工巧”还是“笔势”,都是书法家们在追求技艺精进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标准。这些标准不仅体现了书法艺术的审美要求,也反映了书法家们对技艺的深刻理解与独特见解。

这篇评价巧妙地引用了韦诞的观点,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深入的拓展。韦诞在《三国志》中的注解,为我们揭示了“杀字甚安”的真正含义。他引述《文章叙录》中的评价:“杜氏结字甚安而书体微瘦,崔氏甚得笔势而结字小疏。”这里的“杀字”实际上是指“结字”,意在强调杜度在草书字形安排上的巧妙与稳重。

杜度的草书,不仅字形妥帖,而且工稳有序,这种秩序正是美的标准。然而,即便是其他书法家也写得很好,却难以达到杜度那种有秩序的工整。卫恒在评价中,也指出了杜度草书的不足之处,即笔画稍显瘦削。同时,他也提到崔瑗的笔势生动自然,但在结构安排上还存在一定的欠缺。

值得注意的是,卫恒对于张芝草书的评价尤为独到。他认为张芝下笔必定是遵循楷书的原则,这种以工整见长的风格,无疑成为人们学习的楷模。这一评价揭示了西晋及其以前书法品评的核心价值判断准则,即“工巧”与“肥瘦”“骨力”“笔势”等因素的重要性。其中,“工巧”成为判断优劣的核心标准。

在评价崔瑗、崔宴的草书时,卫恒将“工巧”与“笔势”作为一对相互对应的范畴来考量。驰骋笔势固然能够使字形更加灵动,但往往难以兼顾工整。与“工巧”和“笔势”相关的品评语汇有“精熟”和“妙有余姿”。据张怀瑾《书断》记载,时人将索靖的草书与张芝进行了比较,认为索靖的草书技巧纯熟、法度严整,与张芝不相上下。在姿态上,索靖却比张芝更加灵动自然,这种“妙有余姿”的风格可以看作是“甚得笔势”的结果。

我们可以看出,“工巧”与“笔势”“精熟”与“妙有余姿”等概念,实际上已经开启了南朝时期“工夫”与“天然”对举的先河。在卫恒的时代,“工巧”仍然是主导性的价值判断标准,对于“笔势”和“余姿”等问题尚未给予充分的讨论和重视。这种对“工巧”的崇尚,反映了当时书法艺术的审美追求和社会风尚。

卫恒在《四体书势》中论及汉朝末年数位篆书名家的技艺时,提及汉建初年间的扶风曹喜,他擅长篆书,技艺稍异于前人,亦被誉为出色。邯郸淳承其师,深入探索其精髓,而韦诞虽亦师从邯郸淳,但技艺尚未达到淳的高度。至太和年间,韦诞以卓越的书法才能被任命为武都太守,后因书法才华被留在朝中任侍中,魏国的重要器物铭文皆出自其手。汉末还有蔡邕,身为侍中、中郎将,亦精通篆书,他采纳了曹喜的技艺,形成了古今交融的风格,但在精细与巧妙方面稍逊于邯郸淳。卫恒所言蔡邕的篆书“精密闲理”不如邯郸淳,实则指蔡邕的书法在“工巧”方面未能与邯郸淳相提并论。

卫恒还谈到了曹魏时期的两位著名书法家锺繇与胡昭。他评价道:“魏初,有锺、胡二家擅长行书,皆从刘德升处学得,而锺氏的风格略有不同,但各有其独特之处。”由此可见,在这些书法名家中,评判优劣的标准主要在于“工巧”。被誉为“草圣”的张芝,以其“工巧”与“精熟”的技艺闻名于世,这足以证明这一点。当然,以“笔势”著称的崔瑗与以“妙有余姿”见长的索靖亦受到当时人的尊敬,这说明“笔势”与“妙有余姿”同样具有其价值,只是相较于“工巧”稍显逊色。

我们也应注意到,个别书法家可能有自己的艺术追求。例如,崔瑗的文章中对草书之势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在“工巧”与“笔势”之间,崔瑷可能更倾向于后者,而他的书法作品也因“甚得笔势”而广受赞誉。尽管如此,他并未能主导当时的书法潮流。值得庆幸的是,崔瑗的书法结构只是“小疏”,否则他的名声可能会湮没无闻。当时的人们持有这样的观念,因此蔡邕在《篆势》中说“般捶揖让而辞巧”,成公绥在《隶书体》中说“工巧难传,善之者少”,这并不是纯粹的文学语言,而是中国书法批评初期人们对于书法的一个基本要求。

关于张芝草书的形态及其相关问题,我们需要重新审视。在北宋初期的《淳化阁帖》中,出现了数种署名为张芝的大草作品,这在一定程度上给后人留下了张芝是表现主义书家的印象。真相并非如此简单。对于《淳化阁帖》中张芝的大草作品,北宋后期的米芾、黄伯思等人均认为其为伪作,这一点在历史上已有定论。

实际上,根据卫恒在《四体书势·草书势》中的记载,张芝在临池学书时,池水都被他的笔墨染尽。他的每一笔都遵循着严格的楷书法则,他曾说:“匆匆不暇草书。”这意味着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他并不会轻易选择写草书。由此可见,张芝的草书并非随意挥洒,而是严谨而标准,因此写起来并不轻松。赵壹在《非草书》中提到的“草本易而速,今反难而迟”,恰恰是对张芝“匆匆不暇草书”的最好注解。

我们还需要注意到,张芝所处的时代,今草尚未定型,而大草的出现却先于今草中的小草,这明显与历史的进程不符。西晋时期的人们评价索靖在字形姿态的变化上超过了张芝,这也间接证明了张芝并没有类似《冠军帖》一类的大草作品。这些证据都表明,当时人们更看重的是书写的精巧程度,而非杂乱无章的表现。

在现代的艺术观念中,“工巧”这一性质往往被忽视,甚至被认为是一种价值较低的美感属性。在中国书法艺术自觉的初始阶段,“工巧”却是人们对于书法最迫切的追求之一。这是因为从东汉到魏晋时期,正是草书、楷书、行书三种书体逐渐孵化成型的关键时期。当时的人们更关注的是书法的稳定性和规范性,而非花哨的变化。因此,名家往往是那些能够为这些书体定型的人物。

唐朝窦息在《述书赋》中说:“古者造书契,代结绳,初假达情,浸乎竞美。自时厥后,迭代沿革,朴散务繁,源流遂广,渐备楷法,区别妍媸。”这段话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最早的书法审美观念。只有逐渐完备了楷书法则,才能进一步辨别书法的优劣美丑。而这种楷书法则的形成,正是人们追求秩序美的体现。从人类艺术的审美历程来看,也是从追求整齐、均衡、对称开始,然后才逐渐追求更为多样、复杂而广阔的表现空间。我们应该重新审视张芝草书的形态及其相关问题,以更全面地理解中国书法的历史发展和审美变迁。

只要我们仔细观察并对比汉碑与汉简的书写风格,以及晋人残纸与王羲之手札之间的差异,就不难理解当时社会对“工巧”这一书法艺术的追求。汉碑的书写明显比寻常百姓的字迹更为工整、统一,这足以说明书写碑文的人必然是人们心中所认可的书法家。

晋人残纸所展现的行草书风格,充满了古朴与率真之气,即便在我们今天看来,其艺术价值也不亚于索靖、王羲之等书法大家的作品。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这种书写水准却未能与索靖、王羲之等人的作品相提并论。其中的原因,就在于他们的作品缺少了精妙的技巧锤炼,换言之,即作品的技术含量相对较低。

张芝,作为汉朝末年最杰出的书法家之一,以其刻苦勤奋的书法练习而闻名于世。南朝庾肩吾在《书品》中赞誉张芝为“工夫第一”,这里的“工夫”便是指技巧的完善与精妙。只有明了这一点,我们才能真正理解中国书法理论在初创时期的价值取向。

当然,“工巧”这一属性并非一成不变,它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内涵与理解。在南朝时期,人们同样重视“巧”,但那时的“巧”已经超越了简单的秩序化,蕴含了更为深刻的含义。我们将在后续章节中对此进行深入的探讨。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国书法艺术在其发展历程中,对于“工巧”的追求始终贯穿其中。这种追求不仅体现在对书法家个人技艺的要求上,更体现在对整个书法艺术风格的塑造上。同时,我们也应该意识到,“工巧”并非一成不变,它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不断演变,从而赋予了书法艺术更为丰富的内涵与魅力。(全文4418)

作者:王贵来(天津书画艺术网总编)

2024年3月29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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