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们来看一首词: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陆游的《卜算子·咏梅》是我18岁时候最爱的词之一,当时真的很喜欢其中的意境,觉得句子很美,经常默写下来,一句一句地揣摩。
我们看第一句,驿站是古代专门供驿马传递信息或官吏中途休息的专用居所,类似旅馆,包含食宿。驿站通常是在道路交集的地方,而驿外则往往意味着荒僻、冷清,在这样的地方,有梅花在默默开放。
所谓寂寞,是陆游的主观想法,他觉得幽梅无人关注和关心,肯定是寂寞的。
你来看它时候,它就被你赋予了感情色彩。
黄昏时分,风雨来袭,一株梅花自生自灭,孤苦伶仃,其中的味道称得上“黯然销魂”了。
它从来没有努力同百花争奇斗艳的想法,就像是陆游从来缺乏跟同僚争权夺利的欲望一样,然后,哪怕他不争,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别人找你麻烦怎么办呢?一任群芳妒而已。
不管别人怎么嫉妒和中伤,他依然故我。哪怕花被风雨打落成泥,遭受践踏,但其清香仍然会留在世上。这就是说陆游不会苟且,不管境遇如何,他的品格是不会变的。
以物喻人,以词言志,陆游这首词确实意境很美,但究竟有些“向隅而泣”的悲观和消极色彩。
同样是写梅,为什么可以超过陆游?
总共四十四个字,如果你来写,你觉得你能够写得比陆游更好吗?恐怕很难,我试过,根本没法同陆游比。不管形式还是内容,都差得远。
下面我们看另外一首《卜算子·咏梅》: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这是作者“读陆游咏梅词,反其意而用之”,你读起来感觉是怎么样?我反正是感到吃惊,读完后立马觉得是远超陆游的《卜算子·咏梅》。
对于这首词,我们也一句一句分析来看。
思想格局不一样,心境不一样,情怀不一样。
陆游一生爱梅,他写了一百多首咏梅词,其中《卜算子·咏梅》是称得上最好的一首。但在上面那首词面前,它也只能往后排了,而且应该是心甘情愿的退避三舍。
以风雨送春,又以飞雪迎春。四季轮回,春天总是要来的,春天的脚步不会停止。在悬崖峭壁极为寒冷的地方,仍然有美丽的梅花在绽放。
尽管梅花很美,但它不争什么,只是把春天来的消息传递给其他的花儿。等到漫山遍野的花都在开放的时候,任由万紫千红、百花争艳,梅花在这些群花之中默默微笑。
关键就在最后这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她在笑什么?为什么而笑?应该是战胜困难后的胜利的笑,也是功成身退后欣慰的笑,她是融入到了群体之中,不居功,以大家的利益为利益。
这就跟陆游那种遗世独立的情怀区别开了,如果说陆游还停留在“小我”的层面,那这首词无疑是超越了小我,达到了大我和无我的境界。
不得不承认,人和人的高度不一样:境界不同,人生格局也大不一样
陆游之词给人的感觉是寂寞之美,有愤懑、颓唐、消极的气息,而“俏也不争春”这首词就是一派乐观,精神昂扬,奋发有为,没有任何的哀怨、愁苦、无可奈何和孤芳自赏,其气象之大,让人叹服。
当然陆游有梅之高格劲节,这是值得我们佩服和学习的,从古至今,如陆游这么坚贞品格的人其实也不多。
但我们必须承认他的这首词比不上另一首,人和人的思想高度不同,境界和格局也不一样。
一个人只要是以天下为己任,无我利他,那他就是永生的,这就跳出了孤傲清高的狭隘。所以说:公者千古,私者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