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秋，雒城外的硝烟尚未散尽，刘备中军帐内一片肃穆。案头烛火摇曳，映着刘备深锁的眉头，他手中紧攥着染血的箭矢——那是庞统临终前亲手折断的断箭。"我失一矣翼"……刘备喉头滚动，声音沙哑如裂帛。帐外忽有冷风卷帘而入，将烛影拉得老长，恍若庞统飘摇的魂魄。
阶下将领垂首恸哭，唯有一人立于阴影中冷笑。张存拢了拢衣服，心中暗道："庞士元急功近利，攻雒城折损三军，何堪'凤雏'之名？"这念头如毒藤疯长，待他惊觉时，竟已踏前半步脱口而出："我以为，庞军师违大雅之义！"
满帐哭声戛然而止。刘备缓缓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你说什么？"张存忽觉喉头发紧，却仍昂首道："《诗》云'伐柯如何，匪斧不克'，攻城当以智取。庞军师致千余将士殒命，此非仁者之道！"
"放肆！"刘备拍案而起，青铜虎符震落在地，"士元中箭时犹高呼'主公速行'，尔等岂能解其忠义！"张存瞥见诸葛亮欲言又止，愈发激愤："你当年火烧新野，何曾以士卒血肉铺路？"此言一出，连素来宽厚的陈到都变了脸色。
刘备占领成都后，张存任广汉太守，然而他依然口无遮拦。不久后罢官令传来时，张存正对镜整理进贤冠。铜镜映出他清癯的面容，眼角细纹里还凝着昨夜写就的《十州人物品藻》墨迹。"广汉张氏百年清名，竟断送在一时口舌？"他指尖抚过镜中自己的薄唇，忽然嗤笑出声。镜面骤裂，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竹简上，晕开"刚而犯上"四字。
隆冬时节，成都郊外茅屋飘进细雪。张存蜷在草席上，听着窗外货郎叫卖《凤雏哀赋》的唱词，忽地撑起身子嘶喊："尔等懂什么！庞统若听我当日建言，何至于……"话音未落便呛出大口黑血，染红了案头未完成的《益州才俊考》。风雪夜半，有更夫看见茅屋窜起青烟，据说那是张存书焚烧稿的火光。
翌年开春，诸葛亮巡视广汉，见城郊新坟旁野菊盛开，碑上无字。随行小吏嘀咕："听说张太守临终前烧光了所有著述。"孔明默然良久，轻摇羽扇叹道："水至清则无鱼啊。"忽有山风掠过，卷起几片焦黄竹简，隐约可见"刚直易折"的残迹，转眼没入滔滔涪江水。
